1、序章 将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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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巨响过后，整个大地都绵延的颤抖起来，滚滚浓烟冲天而起，夹杂着火光，像一只巨鸟朝天幕张开了蔽日的双翼。
天昏地暗。
当纷飞战火落地的一霎那，远在十里外的城中军营传出一声惊呼。
逼仄狭窄的军帐内弥漫着血腥味，躺在床上的人浑身都被暗红色染透了，曾有粘稠的液体顺着轻甲溢出，浸到床单上，此刻正泛着干涸的褐色。
他的面容也被血迹糊住了，看不清样貌，被军医用温水擦拭后才漏出底下苍白的皮肤。那是个五官十分清秀的男人，看上去很年轻，二十七八的模样。
他一醒，立马就有人惊叫着围了过去。
微睁开眼，便感到无数个光圈在眼前不停晃动，然后渐渐形成一张张悲喜交加的面孔。他想要说话，奈何身上实在是太疼了，张嘴就是一声嘶哑的呻.吟。
“将军！”他听见有人在哭，“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太好了，太好了.....”
几个军医手忙脚乱的替他处理伤口，门外有士兵急急忙忙的冲进来，高声喊道：“报！二十里外第二道防线失守，目测越境的西洋军五万余人，离最后一道防线还有五里！”
旁边有人急声问：“我们的人还有多少？”
“折损大半，还剩五千。”
年轻将军像是被这个数字刺痛了，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翻过身，伏着床沿呛出一口血。
“将军！”
“再探！”旁边那人吼道。
“是！”
将军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急喘了两口，问：“援军还有多久到？”
“还有十五里。”
他狠狠的皱了皱眉，然后强撑着要站起来，脚一着地就险些踉跄着摔倒，幸好被旁边人扶住了，“城中还有多少军力，都和我走吧。——百姓疏散完了吗？”
“疏散至七成了，将军这是要做什么？”
我等不到援军了。
将军面色虽然惨白，一双眼睛却亮的惊人。他这么想着，支起一身伤就往外走，帐内士兵一拥而上，极力劝阻，却没有一个人敢真正上手拉他。
旁边那年龄稍大一些的见势不妙，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挡住了门。
“梁统帅。”将军这么唤他，语气十分平淡的陈述道，“你我都知道，一旦城破，这万里河山将会变成怎样的人间地狱。城中还有百姓，若是援军没能及时赶到，你我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可是就算这时带兵出城，我们依然寡不敌众，将军怕是....怕是......”
年轻将军忽然笑了，尖尖的唇角向上扬起，明明是去赴死，看起来却前所未有的轻松，他忽然不着前后的问：“小陶怎么样了？”
梁统帅一愣，随即想起前些日子北境线驻军传信，上面提到的牺牲者里就有一个姓陶的，好像叫什么——陶瑜。
原来之前几个月那个被派给将军当助手的青年是他！
梁统帅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不说他也猜到了，年轻将军摇摇头：“小陶走了，郭将军也不在了。我怎么好意思苟且活着。”
他说完就离开了，这次没有人再拦他。
城中守兵集合很迅速，由年轻将军带领，浩浩荡荡的到达了城门口。守城的老兵看到他，又惊又喜，以为远在江南的援军终于来了，急忙上前询问。
年轻将军看着老兵，那迫切期待的神情像钝刀子一般剜在他心上。他面无表情的垂下眼睫，不去看那人，只是淡淡的说：“劳驾开下城门。”
“什.....什么？”
老兵还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欣喜中，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援军离到达还有不到二十里，等他们来了，立刻让所有人死守城门，不战到最后一刻绝不罢休。若有退兵......”将军语气冰寒，几乎要冷到人骨子里。
“斩。”
老兵睁大眼睛，盯着将军的脸看了半晌，眼眶蓦的红了。
他二话没说，扯着那几乎被铁锈气熏得嘶哑的破锣嗓子高声喊道：“开——城——门——！”
喊到最后都破了音。
厚重的城门被拉开了，与地面发出低闷的摩擦声，带着古老的杀伐气，缓缓露出城外凄凉萧索的天空。
年轻将军骑着马，带着众人向城外走去。最后仍是没忍住回过头，对站得笔直的老兵轻声道：
“保重。”
城外响起马蹄声，扬起的尘土消失在渐渐闭合的门后。
奔赴最后一道防线的路途不算长，但年轻将军却觉得时间过了很久，久到看见那张西洋面孔的时候，他方才动荡不安的心绪已经完全平静了。
不就是一死吗，有什么大不了。
死了这堆烂摊子就不归他管了。
爱谁谁管。
年轻将军冷眼看着那西洋兵头目，那洋人便凶神恶煞的瞪回来。
略一望将军身后，发现前来的“援兵”加上被打得七零八多的防线驻军，也就八千余人，比起他们的五万兵力简直像蚍蜉撼树般不自量力。
洋人不禁大笑。
“果然是一群废物，”那洋人学了一口阴阳怪气的官话，不佳掩饰的嘲讽道，“这偌大齐地是没人了吗？怎么叫你一个乳臭味干的小孩来送死，可真是弹尽粮绝了？”
年轻将军明显受到了冒犯，他冷笑一声：“阁下说的这是哪里话，眼下两方尚未开战，输赢还未定夺。我想阁下难道当真不记得三年前你公然挑衅我大齐国是什么样的下场了吗？是否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
洋人笑容一僵。
丰元元年，当今齐帝新任之时，国家内乱方平。西洋兵趁着齐国钱粮稀缺，国力衰微时大举进攻。虽预备充足，两国却仍只打了个平手。
在最后一役中，这帮洋人就因为轻信了齐国兵力，没料到援兵竟在即将绞杀驻军前一刻从天而降，兵力损伤惨重，被迫退回了边境线。
齐国因此也元气大伤，为防止洋人再次进攻，双方在皇帝的应允下签订了协议，只要每月向西洋军进贡，他们便按兵不动，保两国和谐。
怎想这帮洋鬼子竟然变本加厉，大量征税。那狗皇帝也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汤，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最后被咬的几乎毫无反手之力。
年轻将军咬牙切齿道：“协议签订是你们先提的，又是你们先毁约的，贵国这般举动当真好无耻。”
那洋人头目没有立刻做声，他早在看见对方兵马这般稀松时就有所怀疑，一听年轻将军说出当年的天将援兵之事就更觉奇怪，就算这次依然有大量兵力藏在后方，诱使敌军深入不是更加有利吗？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醒他当年之事？难道......
他抬头望向对面的年轻将军，在视线交错的时候，并不知道对方已然出了身冷汗。
将军嘴上嘲讽得厉害，心里却在盘算能否再多为援军争取一炷香的时间，可是当他对上那洋鬼子的眼睛时，心中便猛然一沉。
果然，在一愣神后，洋人头目忽然反应过来，随即勃然大怒。
眼看拖不下去了，年轻将军轻轻吐出了一口带着血腥味的热气。他面色依旧冷淡，背对着与自己出生入死的数千个同袍，在千万个将士英灵的注视下缓缓举起右臂，然后一压手掌。
“杀。”
刀光剑影，血流满地。
西洋兵迅速分成三波，两队从侧面包抄，仿佛一只巨妖的猛然张开血盆大口，露着血淋淋的尖牙朝他们狠狠咬下来。而剩余的人便挡在外围，时刻提防着那并不存在的天降援兵。
他们其实还是怕的。
这个想法立刻让年轻将军热血沸腾，他不管不顾的冲入敌军，手中长刀所过之处血花四溅。
他这次没有选择和谁并肩作战。
每一个走近他的人都会比他先倒下，他总得看着方才还说说笑笑的活人转瞬变成冰冷的尸体。
他终于受不了了。
头顶是灰蒙蒙的，大概是因为远处浓烟欺天，又或许是自己视线开始模糊，总之年轻将军抬头仰望时，看见天光浩渺。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失，他听见周围的厮杀声逐渐低了下去，刀剑碰撞的声音也不再清晰。可能对于这些西洋兵来说，其他废物点心早就清理掉了，只有剩下的这个还在困兽般挣扎。
血流的太多，身上的伤口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将军终于腾出一点脑子茫然的想：
终于又只剩他一个人了。
过了一会儿，连他周围的刀剑声都不见了，没有人再向他挥动武器。他停下来，睁开被热血糊住的眼睛，发觉那些人就这样围着他，形成一个圈，看他疯魔般耍着刀，不知道看了多久。
像看一个跳梁小丑。
“结束了。”有人这么说道。
是啊，都结束了。
年轻将军想放声大笑，可是太累了，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钻心的疼痛冲破麻木重新回归躯体，他低头看去，瞧见一段锋芒正闪烁着血光，从自己胸口贯穿而出。
他直立着，机械又本能的向前挪了挪，伤口撕裂，他低头咳出一大口血。
明明没有下雨，天为什么还不放晴，他莫名奇妙的想，然后就着仰头的姿势，重重的倒了下去。
援军.......应该快到了吧。
不记得是听谁说的了，人在快死的时候，一生中最重要的记忆都会涌上心头。
但是他的心脏被冷铁捅的支离破碎，能够依稀想起来的，只有一个修长的身影。
某次醉酒时，有个人曾朝他伸出双臂；某次痛哭时，有个人曾说要永远陪他；某次相见时，有个人曾让他第一次这样动心。
他记得，初次相遇时，那人穿着一袭白衣。
他还记得，那人生的很好看。
他一向不信鬼神之说，但在濒死之际，还是卑微的希望这个世界能有一个地方，可以让死去的人再次重逢。
他真的，好想再见那人一面。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序章 将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