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待花开——我的冰山王子》天狼.

54、修成正果

　　雨后的阳光，在那座古堡外也是一样明媚。
　　“轧轧——”声中，沉重的木门分分开启，一线光芒迫不及待地泻入门内，却立即化作一片明亮的反光，映亮了城堡内深不可测的黑暗。
　　门渐开，反光消褪，阳光移上了渐渐走出的少年身影，一如往日的清瘦挺拔。长长的石阶下，一辆小车等候已久，制服笔挺的家臣看到少年，肃然躬身，拉开了车门。
　　少年走下石阶，忽然微微一怔，眼中顿时淡漠一片——
　　“父亲。”
　　“哟，远浩，下午好。”
　　靠在车前的何帝傲破天荒地把棒棒糖拿了下来，脸沿的轮廓被阳光映得线条分明，尽显成熟大叔的魅力：“我来送送你。”
　　“谢谢。”何远浩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从他面前走过——
　　“我希望，”何帝傲悠悠注视着不远处童话般的城堡，“你不要忘记自己的诺言。”
　　何远浩停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说，直接坐进了车里——
　　“在外期间，不与任何人联系，除我之外……否则，我不能保证那家与你长期合作的小公司安然无恙。这句话，无论发生什么事，你最好都记得。”何帝傲顿了顿，又淡淡重复了一遍：“无论发生什么事。”
　　回应他的是“砰”一声车门闭合的声音。
　　司机看看车里面无表情打开手提电脑的少年，又看了看叼着棒棒糖靠在车前根本没有挪步打算的大叔，为难地上前一步，小心翼翼道：“老爷，您看这——”
　　“啊，对不起。”何帝傲站了起来，退后一步，回身朝车内挥了挥手：“远浩，一路顺风。”
　　有那么几秒钟，何远浩似乎打定主意当作什么都没听见。但终于，他目光微转，瞥了一眼窗外的男人，极其冷淡地点了点头。
　　小车驶上了公路，一路奔驰，很快就到了机场。离起飞还有一段时间，何远浩坐在候机厅里，翻开了一本书。
　　时间静静流逝，十分钟后，他推了推眼镜，将还停留在同一页的书放回原处，打开了电脑。
　　瘦削的指轻巧地在键盘上掠过，屏幕上界面数变，最终静止在了等待发送电子邮件的窗口。
　　几未思虑地输入地址和正文，指针微微一移，停在了“发送”二字上。
　　镜片，清楚地映着地址栏上那一行小字，久久未动。指尖数次欲落，却总在最后关头止住，是从来不属于他的犹豫和挣扎。
　　终于——
　　手腕轻轻一动，指尖连点，屏幕蓦然一片漆黑。何远浩合上电脑推到一边，深深靠进座位扶住额头，闭上了眼睛。
　　——天儿……天儿……对不起……
　　“少爷。”
　　……对不起……
　　“少爷。”
　　……但是，我不会让你等太久，一定——
　　“少爷！”
　　何远浩陡然惊觉，睁眼垂手，看了一眼身边陌生的保镖，冷冷道：“什么事？”
　　保镖却似已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定定望着前方，目瞪口呆：“少爷，那边那个……难道不是——”
　　何远浩皱了皱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彻底僵硬。
　　宽敞的大厅里，脚步匆匆的旅客来来去去，大包小包的行李到处穿行，但却都遮不住那一抹深澈的蓝，如浩瀚深洋，又如玄奥星空，幽幽涌动的光芒渐行渐近，无息无止，一如很久以前的那个夜晚，跃动在长笛上的玉兰香。
　　“——难道不是……寒月？”保镖终于吐出了那两个字，神情比看到竖着走路的螃蟹还惊奇。
　　裙裾飘扬，扬起层层水蓝色的波纹，抚着飘逸的雪白风衣上随意散开的金属扣，隐约光闪，竟真如……月辉洒落海面。
　　镜片后，他的目光一分分上移，移过月亮石上的修长雪颈，移过散落肩头的长发，移过她似笑非笑的唇，挺俏的鼻，终于，映着心底剧烈的波纹，停落在那双眸子上——
　　眸似点漆，黑白分明，触到他目光的一瞬，笑意微微一弯，顾盼神飞。
　　此情此景，这一刹深铭骨血，再不能忘。
　　她站定在他身前，笑容轻绽，轻轻唤了一声——
　　“喂。”
　　何远浩没有说话，只瞬也不瞬地注视着面前明丽无双的少女，良久，良久——
　　“……天儿？”
　　语声极低，仿佛在确认一件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有那么一瞬，楚天的眉毛似乎已经挑了起来，微微的红却忽然泛上了眼圈。但这一次，她没有移开目光，只翩然一笑，低低道：“嗯，是我——”
　　声音刚落，她骤然失声低呼，却已彻底陷入了一个没有丝毫空隙的怀抱，狂热的吻不由分说落在她唇上，不管不顾，长驱直入，既不冷静又不理智，肆意纵横在她唇齿间，所到之处，一切防御一触即溃。
　　他的手抚过她额前的发，微微用了几分力，迫得她仰起头迎上了他更深入的需索。那样全无保留的温度，终于渐渐软化了怀里有些僵硬的人儿。她的睫毛轻轻一晃，清亮的水雾浅浅泛起，氤氲成愈来愈深的水波，倏的滑落眼角，滑下雪颈，滴落在弯月般的宝石上，光晕璀璨。
　　唇间的热度让她无由晕眩，泪滚落，她悄悄抬手，环住了他的颈，生涩地回应着他毫无停止征兆的热情，顿引来一阵更激烈的寻索。一旁，早已呆若木鸡的保镖大张着嘴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完全不明白那个冷若冰霜沉默寡言寒冷得让人不敢靠近他身周三尺之内的二少爷到底中了哪一个星系的病毒。倒是身周来来往往的游客理解地笑着，自动从他们身旁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动作终于稍稍缓落。楚天轻轻喘息着垂下了目光，却分明仍能感到他灼热的注视，本已嫣红如苹果的脸上，血色顿时更深了几分，不由下意识微微一挣，却立即被他重新按进了怀里——
　　“你哭了，为什么？”
　　耳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依然清冷动听，带着几分不似平日的柔软，顿让她耳垂红透，目光悄悄移向一边，嗫嚅道：“没什么……只不过是——”
　　不待她说完，唇瓣毫无征兆地再次被侵略，比之前缓和了些许，只是温柔的摩擦吸吮，却仍没有给她分毫喘息的机会。熟悉的晕眩感又一次涌上，身子微微一软，下意识想扶住什么，双臂却被他牢牢绑在怀中，一丝也动弹不了，只好任由自己，陷落他怀抱更深处……
　　良久，终于放过了她。
　　他温热的吐气似有若无地落在她颈上，让她不由忐忑，低下了头，有些慌乱地转移着话题：“……我……只是来送你的……何先生把你的航班号告诉了我，所以……”
　　“父亲？”何远浩微一皱眉，目光移过她胸前那一弯蓝月，脑中电光火石地闪过离开前被特别强调的那句“无论发生什么事”，霎时间恍然了悟。
　　楚天趁机脱出了他的怀抱，摇头笑道：“其实何先生没有那么难说话呢，比我想象的容易多了……还有狐狸——啊，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以后再跟你慢慢说吧~”
　　何远浩瞥了她一眼，转身一笑：“好。”顿了顿，目光在寒月上一掠而过，笑意不由愈深，语声却仍是淡淡：“反正，有很多时间可以用来听故事。”
　　楚天眉峰一挑，似想刺他一句，却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背着手翩然转身，注视着大玻璃窗外一望无际的蓝天，轻轻笑道：“嗯，就是。”
　　看着她浅笑嫣然的样子，忍不住，俯身，在她苹果似的小脸上轻轻一吻。不远处，一只长着翅膀的铁家伙转上跑道，优雅行进片晌，速度陡增，无声没进了白云深处。
　　相视一笑，一切不需言。

　　“咦，只是两个星期？那‘三年之内不与人联系’是怎么回事？”慕少艾修眉微扬，看着趴在草地上挥舞蜡笔的小萝莉。
　　“是爸爸骗人的啦~”何远宁嘻嘻一笑，在纸上抹开一片草绿色：“爸爸怎么会舍得让浩哥哥离开三年呢？要说希望每天能看到他还差不多。不过么，这次的事情对方指名要浩哥哥出面，爸爸也只好放人啦~”
　　慕少艾被这种无异于直说“爸爸其实是一个很慈的慈父哦”的新奇说法玄幻到了，但还不待他回到现世，何远宁却已挥着黑蜡笔开心道：“而且，宁儿为什么会恰好带着‘澈水寒月’去见天天姐姐呢？这么重要的东西，在浩哥哥不在的时候，当然应该由爸爸亲自保管才对~”
　　沉黑眼眸光芒一闪：“你是说？”
　　“宁儿什么都没说~！”小萝莉轻快地抛出一句，星星点点的阳光跃动在她微绻的黑发上，在小脸畔晃晃荡荡，和眼里闪烁的光星一般狡黠。慕少艾不由微笑，轻轻低头，在她耳畔低低道：“你是只狡猾的小狐狸！”
　　他的声音，即使在说着这样的话时，也是一样的清雅温文，带着毫不掩饰的宠溺，让她蓦然红霞晕染。下一秒，她忽然坐起来，将手下涂涂抹抹许久的纸举到眼前，偏头道：“少艾哥哥，你看~”
　　画上，青翠的绿草铺展一片，托着一座华丽的喷泉和泉边两个小小的人影。那两个小人，一穿黑衣，一着紫裙，被起起落落的鸽子围在正中，竟像是童话里的世界。
　　虽然只是一幅颜色简单线条粗拙的小画，但却缠绕着一种无以言说的清决味道，让慕少艾会心一笑，在她额上轻轻一弹，忽然俯身，将小萝莉抱在了怀里——
　　“陪我去看鸽子可是对你的惩罚，我不会忘的。”午后的阳光在他发梢金光点点，映着幽邃黑眸，浅浅微笑，俊逸得让人目眩。慕少艾抱着紫裙小姑娘穿过大片草地，向山下走去：“不知道你最喜欢的那只黑鸽子还在不在呢？”
　　何远宁乖乖靠在他肩头，挥着手中金属盒笑道：“蜡笔怎么办呢？”
　　“带上。”
　　“咦，不会很麻烦么？”
　　“会用到的。”
　　“呀，少艾哥哥又要画画了吗~”
　　“少艾哥哥什么都没说。”
　　“……你是只奸诈的大狐狸！”
　　草地上渐渐去远的身影，清晰地映在了高处一对静若止水的眼睛里。何帝傲站在窗前，面无表情，但眉毛却已一分分挑了起来——
　　——太早给孩子订婚已经被证明确实不妥。但是这一次，也许会是正确的？
　　然而，一想到视若明珠的宝贝女儿竟然要交给一只狐狸——即使是这世界上最优秀的一只狐狸吧——何老先生心中立即大大地不爽起来，这种不爽无关某狐狸是否出身名门机变过人俊逸潇洒优雅清华人情练达……也无关何老先生内心深处事实上对他有多么认同欣赏，反正在这个问题上，他就是不爽，不爽，极度的不爽！
　　废话，那可是他唯一的小公主，怎么可能放放心心地交付给——管他是什么人呢！
　　更何况，这个看上去已经板上钉钉的准女婿喜欢的明明是自己的……好吧，准二儿媳。
　　……………………
　　一念及此，在商场上冷静果决英明睿智所向披靡的何老先生，忽然兴起一种以头抢地的严重冲动-_-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嗖”一下将他从黑线状态中拉回了现实世界。一个在这种情况下唯一能让他感到些许安慰的声音平稳道：“父亲，您找我？”
　　何帝傲望着窗外绿意蔓延的草坪，半晌，平静开口：“远博，一切都好么？”
　　“不太好。”何远博的声音有些凝重：“最近INW公司崛起很快，一个月内抢先我们推出了十几款适用于新操作系统的关键软件，几乎垄断了这个领域的市场，并且——”
　　“我没有问你这个。”何帝傲淡淡打断了他，沉默片晌——
　　“你最近，都好么？”
　　这个问题过于陌生，让何远博一怔，全无准备之下，竟不知怎么回答，良久，才有些犹疑地道：“嗯，很好……”
　　“那就好。”
　　何帝傲终于转过了身，身影逆光，只有一双眼睛平静难测：“明天，我要见苍夜大师。”
　　何远博眼里的光芒微微一闪：“为了远浩和无缺的婚约？”
　　“在这件事上毁约，是我们对不起别人。”何帝傲的目光移过长子的脸，一扫之下，那每一处修饰得整洁得体的细节尽被敏锐地收入眼底。当下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拿出一根棒棒糖开始剥糖纸：“所以，明天的会面上——”
　　“其实，没有必要做什么特别的安排，父亲。”
　　感到两道淡淡扫来的视线，何远博垂下了目光：“上次颜夫人来时，听她言下之意，似乎已经有了解除婚约的意思。”
　　男人的眉毛顿时扬了起来，棒棒糖在半空凝固了一秒：“原因？”
　　“夫人没有明说，但我推测，应该与无缺有关，所以让麦考林顺便关注了一下这件事。他发回来的报告中说，无缺与经营启明矿业集团的白家的二少爷非常亲密。”何远博讲述得相当委婉，但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的。
　　“白启。”何帝傲的唇似弯了一下，低声道：“啊，我记得他三年前在塞特国际钢琴比赛上的出色表现，令人印象深刻。”顿了顿，喃喃道：“大概已经被少艾盯上了。”
　　何远博沉默不语。
　　何帝傲饶有兴味地研究着对面石墙上精致的雕花，悠悠道：“这么说起来，我倒是想到，上次接待苍夜大师的人是你。”
　　“……”
　　何远博的瞳孔轻轻一缩，却旋即微笑了：“啊，我只是和颜夫人说——”他的眼睛灼灼有光，黑珍珠一般莹润温和——
　　“——我们自然都希望亲人能幸福。”
　　风声轻柔，带着三分未消的清寒，却立即被午后的阳光融化成了斑斑光晕，落在男人脸上。他叼着棒棒糖，目光安静，不知隐藏着怎样的暗流。
　　“你刚刚提到的，INW的问题——”何帝傲靠在墙边望着窗外，淡淡道：“——我没时间料理，就交给你去解决吧。”
　　何远博霍然抬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这个世界上，最让他尊敬的人——
　　“对了，不要忘记让远致也多历练历练，他不小了。”何帝傲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
　　何远博怔怔良久，终于极轻、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一定……不会辜负您的信任。”
　　那双永远温和的眼睛里，渐渐亮起了一种光芒，不属于从前，却总是会照亮以后。
　　何帝傲没有说话，任由棒棒糖在嘴角一晃一晃。
　　——远博，你弟弟果然没有看错你。
　　——所谓“海草”，悄无声息地蔓延生长，不动声色，安静而温和，但待它成熟的一天，整片海洋……都会是它的颜色。
　　——我想，是到了让全世界都来看看这片海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