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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夜安巷 ...


  •   这一趟跑去给允昌茂的母亲送过冬物资,是凌殊主动揽下的活儿,以往每年都是府里管家的任务,今冬管家生了病出不了远门,凌殊便自告奋勇,她想着,自己刚成为允家人,总得做点实事,不能惹得人家厌弃。

      老夫人已七十有二,和两个侍女一直住在津城的一处小院内,允昌茂多次想接母亲过来,但老夫人就是不愿意。允昌茂没法,只能每个季度都差人送去物资。

      第二日,大雪停了,允府的下人起了个大早,拿着扫把和铁锹急着清出一条路出来,要是老爷或夫人们被滑倒,可了不得。

      凌殊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天已经亮了,她真的写账本写了一夜,活动活动酸痛的肩膀,凌殊又按着允知景朱笔圈住的地方对了一遍新账本,这下没问题了,错误都被改过来了。

      尽管很困,但凌殊不能睡觉,今日是休沐日,允昌茂肯定会回府,她还要去跟他汇报这次的行程,而且下午还打算去看看兰姨娘的。

      吃过早饭,凌殊揣着账本去找柳先生,他住在允府偏处的一个小院里,屋子的窗户外种了三四棵梅花树,老远都能闻见梅香。

      柳先生单名为惠,字作尘,取自“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这句诗凌殊才学过不久,能取这样名字的人,一定品性高洁,傲然正直。

      听说柳先生考过几次科举,但因没钱打点考官,遗憾落榜,一怒之下不再执着于官场,并写了几首诗痛批其黑暗,偶然间被允昌茂读到,在柳作尘即将饿死街头时请他来允府做了账房先生,并兼任小公子的教书夫子。

      凌殊感叹着,柳先生寒窗十年,才学过人,最后竟只能当了个账房,实在是屈才了。她望了望那些梅花,柳先生的表字倒是很应屋外的怒放的雪梅之景。

      凌殊站在一旁安静地不说话,偷看柳作尘,柳作尘生了副好皮囊,就是总板着脸给人难以亲近之感,不知他在别人面前是不是也这样,反正在凌殊面前就没笑过。

      看完账本后,柳作尘少见地点点头,没有批评她,凌殊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想着改日一定要再去好好谢谢小景。

      “这回还算不错,计算上没出纰漏,但是……”柳作尘合上账本,说道。

      一听这个“但是”,凌殊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但是各个账目的排列没有次序,太杂乱,字迹还是太差,今日再练十页字帖。”柳作尘接着道。

      凌殊心中叫苦,却不能明说,她的字迹在柳先生那儿看来比孩童还不如,但她小时候就只上过几个月学堂啊,十几年一直没有读过书写过字,被允家认领回来后才重新读书习字,她一直觉得自己能做到这份上很是不易了,毕竟她又不是什么书香门第出身。

      但凌殊还是颔首:“是,柳先生。”

      十页字帖,她又得练好久,今晚别想早睡了。

      从柳作尘房中出来后,凌殊想着今天要练字,就把下午去看兰姨娘的计划提前到了上午,离中饭还有些时辰,她给丹梨说了声不在府里用饭后,就背着个大包袱踩着积雪出门了。

      兰姨娘不住在以前的地方了,搬到了一个小院里,整条街上没几户人家,下了雪就更没人了。

      凌殊敲了敲门,院内传来询问:“谁啊?”

      “是我,殊儿。”凌殊大声回道。

      “殊儿?”里面人的语气明显带着惊讶,随后就是往门口走来的脚步声。

      打开门,凌殊红着鼻子,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兰姨娘。”

      门内的中年妇人却是面上无甚表情,盯了她好久,拍了下她脑门,不满道:“臭丫头,还知道回来?”

      凌殊指着身后背着的包袱:“兰姨娘,先让我进去嘛,天冷包袱又沉,我想喝口茶。”

      “还喝茶?有白水喝就知足吧。”

      妇人一边说着一边让开了路。

      “是是是,当然知足。”凌殊笑嘻嘻道,随兰姨娘进了房间。

      兰姨娘本名凌访兰,自小收养了凌殊,之前给一家赌坊当厨娘维持生计,凌殊被领回去后就不做了。兰姨娘人过中年,体态略有臃肿,但依稀可见年轻时也是个清秀的模样。

      凌访兰现在居住的小院是允府出钱租下的,虽然不大,但胜在干净整洁,比之前住过的地方不知好了多少倍。

      凌殊还真的没喝到茶,她一口气灌了两杯水,打开了带来的包袱,取出里面的毛绒毯子。

      “兰姨娘,这是今年新做的毯子,下雪了,盖在身上或铺在床上都很暖和。”凌殊说。

      凌访兰没客气,伸手摸了摸细密的绒毛:“总算知道孝敬我了。”

      “我怎么不知道孝敬啊,府上但凡有了什么好东西,我每回都给您送一份的呀。”凌殊撇撇嘴说道。

      这话说的倒对,凌访兰看了眼屋里的物件,不少都是凌殊送来的,而且都是她从未见过的好东西,她反而没什么能给凌殊送去的,不过料想允府也不会亏待,毕竟是自家走失多年的女儿,好不容易找回来了疼爱还来不及呢。

      凌访兰叹口气:“你啊,麻雀变凤凰了。”

      凌殊傻笑一声:“什么凤凰不凤凰的,兰姨娘,我帮你做中饭吧,有点饿。”

      “就知道吃!”凌访兰瞪她一眼。

      凌访兰烙了饼,熬了粥,凌殊迅速解决掉三个卷饼和半碗白粥。

      “你慢点,姑娘家的没个样子。”凌访兰敲敲她的碗边。

      凌殊动手卷起第四个饼:“在允府吃饭每回都吃不痛快,好不容易没人管了,趁机过个瘾。”

      君子端方,女子淑雅,在允府大口吃饭是种很粗鲁的行为,习惯了狂放式进食的凌殊着实拘的难受。

      “你都去了允府半年了吧,感觉还好吗?”凌访兰问道。

      凌殊喝下一口粥:“还好吧,府里的人对我挺好的,允……爹爹和夫人们也都未亏待过我,就是规矩有点多,每天都要学东西。”

      凌访兰点点头:“你都成了允家大小姐,规矩礼仪还有诗文肯定要学,不然哪有闺阁女儿的气度?”

      凌殊放下碗筷,指着自己:“兰姨娘,你瞧我这上上下下,哪一处像个大小姐了?还是以前的日子自由自在。”

      凌访兰略微沉了沉脸:“允家肯接你回府,没有嫌弃你的过去,已经是很大的良善了,好好当这个大小姐,不要再说这样的话,难道你还回去夜安巷那种地方吗?”

      又提起了夜安巷,凌殊舀着粥的手慢了些。

      夜安巷并不是一条街巷,而是京城的地下城,是最底层的人,流浪者,穷人,犯罪者,亡命徒聚集的鱼龙混杂之地。这里常年被顶上的繁华遮蔽,浑噩之下滋生出了黑暗与混乱,几乎每天都会有争夺,打架甚至杀人的情况发生,但这里同时也是最大的黑市,是明面上见不得光的交易的最佳场所,所以上位者对夜安巷一直持有含糊不清的态度。

      夜安夜安,其实一点都不安宁。

      暴力,迷乱,和贪婪。

      凌殊沉默着,要不是凌访兰提醒她,她差点都要忘了自己是在夜安巷长大的孩子,浑身肮脏,惹人厌恶,允家让她回来已是莫大的恩赐,她哪有资格抱怨。

      “多少人一堕落进夜安巷,这辈子就老死在那儿了,你多幸运啊,还有翻身的机会,要珍惜。”凌访兰还在说着。

      凌殊,是允昌茂十九年前失散的女儿,那时允昌茂还只是个穷书生,参加完科举回乡的途中,与发妻遭遇流民作乱,混乱中发妻和刚出生的女儿失踪,直到十九年后允昌茂想尽办法找回了自己的女儿,而他也不再是当年的穷书生,身居中书令之职,位高权重。

      见凌访兰说个不停有些聒噪,凌殊掏出腰间挂着的钱袋,堵上了她的话头:“兰姨娘,这是这个月府上给我的俸银,你拿去,买点过冬的衣服吧。”

      凌访兰又没客气,伸手接过,数了数,放进自己怀里,都没有问凌殊一句有没有给自己留下些零花。

      凌殊习惯了,她自小被凌访兰收养,靠着厨娘那点收入,日子过的紧巴巴。凌访兰对她,不算太坏,但也不算太好,她也挨过不少打骂,心中对凌访兰是有抱怨的,只是毕竟有养育之恩,她又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不会过分计较过去的事。

      凌殊吃饱喝足,自觉收拾了碗碟,与凌访兰扯了扯家常,她就起身要回去了,她可还没忘要练十页字帖呢。

      凌访兰送她到门口,嘱咐几句要听话后,凌殊便赶紧走了,看天色又要下雪了,要抓紧在大雪来临前回去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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