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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与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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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担忧地望着廊外变了颜色的天。虽然知道命不可改,但仍旧想试试到底能不能躲过这一劫。
这是几十年来自我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后第一次动了真性情。他们称我为诡娥姬,避我厌我却不得不敬我,因为我堪破天象,能辨死生;他们视我为洪水猛兽,为异类,因为我的一语成谶而将我淹死在古井,又哪知道我身死魂不死。
其实我与那女子有何不同呢?我微微闭了闭看久了酸涩的眼睛,只是我仅仅多了张皮囊罢了。
“该来的总归还是要来,你拦不住。”梓扶躲在廊后避开溅起的水,搬了张凳子和我一起坐着看雨。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我看着雨水击打在芭蕉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轻声自语,“活了这么久我也累啦…”
梓扶默不作声,手摸索过来隔着中单轻轻牵起了我隐在大袖下的手。
梓扶说的对,该来的总要来,命数是世间最难改的东西。期颐的房里藏了个蒙着脸的受伤男子,我竟是在两个月后才得知。
我看着支支吾吾的期颐第一次大动肝火,指尖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期颐亦是怕地说不出话来,缩着身子躲在那人身后,那男子牵着期颐的小手向我单膝下跪:“岳母,我心属颐儿。”
“你闭嘴!谁是你岳母!哪儿来的岳母!”我厉喝,手握成拳狠狠地敲在檀香木桌上。
“在下立刻就会离开,劳驾岳母在这段时日莫将颐儿许配给了他人,不日鄙人将会来下聘。”
“下聘?!”
“阿母…是我答应子由的,您不要迁怒于他。”期颐唯唯诺诺地开口。
“你!鱼期颐!”我不可置信地看着期颐,期颐被我连名带姓的怒喝吓得一抖,开始抽噎起来。
我沉默了好半晌,最终一甩袖离开了期颐的居室。
我坐在花厅里一直不言语,云袖云霞担忧地望着我。梓扶急匆匆地赶来看,在见到我独自坐在花厅里脸沉得可怕,也不敢贸然开口,沉默了一会道:“是福是祸还说不准,你别气伤了。”
我阴恻恻地盯着他,他被盯得冷汗都快淌下来时我才开口:“劫数已经开始,不论如何我都会保住她。”
终是叹了口气,疲惫地看着养在水里的花儿争奇斗艳。好好儿伺候了十多年的嫩苞即将盛放时却在一朝被人折了去,想起来我便郁结于心。
翌日清晨期颐起了个大早来道安,惴惴不安地偷偷瞥我,见我似乎没有昨日那样盛怒后暗自呼出了口气,讨好般地将早膳乘在瓷碗里挪到我面前。
“谈婚论嫁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可知你的做法是逾举的?”这要是在寻常的百姓家简直就是大逆不道的行为,我推开了放在面前的早膳。
“阿母我错了。”期颐诺诺地低头,绞着衣袖。
“那你可知他是何方人士?”我舀着清汤。
向来大大咧咧的期颐此时倒是露出了一副姑娘家的姿态,脸飞红霞,眼眸亮晶晶的。
“子由哥哥姓李,居住在京城!”
我正舀着汤的勺子“噗通”一声掉进了彩釉汤盆,溅起的水花滴落在袖口。
“大人莫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云袖助我换好薰好香的衣裳,将旧衣搁在仕女屏风边上。
“皇家人士,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即便那小子答应的好,但嫁过去做了正妻也难保不受气,这个期颐啊!”我懊恼地看着铜镜里女子的怒容。
云霞却眉眼弯弯道:“大人时至今日总算是有了点人气,平日里那如谪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总算是少了点儿!嫁给了皇家子弟好歹是去享荣华富贵去了。”
“若颐儿想享荣华我哪件东西给不了她,我担忧的是她受不住那些世俗的条条框框。”我摁着太阳穴缓着。
看着以往终日里打打闹闹的期颐在教养嬷嬷的管束下逐渐变得安分守己,拿起了没碰几次的花绷一只接一只地绣着鸳鸯荷包,从不堪入目的成品到逐渐变得精细好看。
有时候她也会放下针线倚靠在门槛处痴痴地看向汴京的方向,仿佛远行的大雁能寄托着她的相思带给她的良人。
约摸一个月后,绥王策马而来,跟随他的是王府的媒人和一位保养得宜雍容华贵的女人。她牵起颐期的手满意地点了点头,轻轻挥手示意小厮将一套昂贵的首饰赠给了她。
颐期羞涩地任由她打量,抬起头看着向绥王,眼中对她良人的倾慕满得快溢出来。
喜事很快就被敲定下来,这个月的十五便来娶期颐。
八抬大轿,锣鼓震天,红妆十里娶佳人。
看着铜镜中期颐化得浓丽的眉眼,我沉默地将她压裙的玺玉整了又整,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受莫过于此。
我为她盖上头盖,正要牵着新娘子的喜帕将她引出门外,她却掀起了红布头直直朝我跪下来,伏在地面上磕了三个头,眼中有依恋,不舍,还有感激。
“走吧姑娘,出了门就是绥王妃,不是小姑娘了!好好儿听夫君的话莫让你阿母操心…”喜婆将一步三回头的期颐带进了轿子,轿夫们得了令向前行进。
我站在大门口很久,直到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跨进了门槛。
梓扶穿着一身的红摇着折扇朝我而来道:“我说嘛!多好的一件事,你偏要说成是劫数。”
“福祸相生。”我拈着石桌旁香桂盆景的碎花,“给我置办一套汴京的宅邸,我会将银两给你。”
“这倒是不用,我在汴京本就有一套旧宅,若是做了我的妻子,转赠…”
“不需。”我瞟了他一眼。
他伏在石桌上哀嚎:“阿敛你怎么就这么油盐不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