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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莱昴】食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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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莱茵哈鲁特是个温柔的人。
异常温柔。
温柔到了简直令人发指地心悸的地步。
菜月昴则是这份温柔之下的受利者。
1.
齿尖陷入肌肉,随着咬下的力度,血珠从伤口溢出,伴随喉结上下吞咽的动作,与舌尖接触,然后温热甜腥的液体就这样流入胃袋。
很是开胃的甜品。
含住,撕扯,后槽牙随之咬合,张开,然后再度挤压进入嘴内的血肉,直到肉块在嘴中糜烂,后者发出喟叹的吞食。
被啃食的前者只会在他咬得最深和扯咬时发出痛哼,手臂做出短暂的颤抖,除此以外能看见的仅有紧绷落下的汗水,还有苍白的脸色。
进食的时候,那双湛蓝的眼瞳没什么感情地看着昴,但当昴向他望过去的时莱茵哈鲁特绽却放出灿烂的笑颜。
「你这个人果然很奇怪啊。」
昴嚼着肉,皱眉向莱茵哈鲁特抱怨,他指了指那手臂上被吃掉的地方,作为进食者他都看不下去这样赤裸裸暴露在外的狰狞,当事人表现出的却像是被蚊子叮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
「这个伤口,你确定不处理一下吗?」
「没想到会得到昴的关心,不过这种伤势没一会就会痊愈,倒是昴你,有好好吃饱吗?」
「不必因此顾忌我,你看,肉已经开始长起来了。」
莱茵哈鲁特口气轻松,为了表示没问题,他甚至扬起那只手上下开始挥舞。
哇呜!确实如莱茵哈鲁特所说,前一刻还被昴啃到近乎露出骨头的手,现在就一两分钟的时间,肌肉已经蠕动着增长了一大半,照这个趋势下去,想必很快就会恢复如初。
昴这样想着,忍不住露出嫌恶的表情。无他,实在是眼前的人神经太过于大条,血淋淋的手那样在人眼前做着大幅度动作,就算知道伤势会奇迹地治好,但也实在是有够挑战人的忍耐度。
「我说你,都不会觉得痛吗?我可是那种脚踢到桌子腿就就会抱着腿开始痛哭流涕的类型哦,手被生生吃掉,正常人都不会只是坐在那里,像是想着今天天气真好啊的表情吧。」
「被昴这样说我心里真是复杂万分,但是,这样的疼痛确实还在我的忍耐范围之类。」
「而且——」
「而且?」
青年笑着说出来的是昴泛起鸡皮疙瘩的话。
「昴难道是那种会在吃饭的时候乐于听着别人痛哭哀嚎的类型吗。」
「不……我姑且认为自己心理还算是正常人。」
莱茵哈鲁特发出「那就是了」的爽朗笑声,因为其本身就是足以让人惊叹的美青年,这种程度的爽朗更是将昴闪耀到快要融化。
「可恶!这就是所谓帅哥的会心一击吗!真是拼尽全力也叫人无法抵抗的绝望!」
如果不是因为两人间的关系还有此时的场景超出常人的不正常,想必昴已经沦陷在这样的笑容中。
优越的家世,霸榜的年纪第一,超人气的颜值,对谁都能温柔以待的性格,简直是完美新新人类的化身。但偏偏就是那么奇怪,莱茵哈鲁特是昴怎么看都看不顺眼的那种类型。
手臂撑在桌子上将下巴托起,昴的眉毛摆成八字型,在莱茵哈鲁特准备将卷起来的袖子放下的时候他终于忍无可忍制止对方的动作。
「啊!不行!今天再怎么说你都别给我就这样干脆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昴?」
青年愣住的脸或许是因为失血,所以看上去显得较为苍白,不过其间十有八九是昴自己的幻觉,毕竟前十七年的人生他都是平平无奇地度过,现在是头一次做出这种怪物一般的食人行径,莱茵哈鲁特能平淡接受这一点,昴却无法做到。
说话的时候昴已经在莱茵哈鲁特的房间内翻出来医药箱,这是他出事那天曾被拿出来过的箱子,里面的白色绷带已经被用掉少许,一打开箱子就能看见它被放在最上层,在旁边的还有镊子,棉花团,OK绷和医疗酒精。
「那个……手拿出来。」
莱茵哈鲁特刚伸出手,昴便直接将他的手拉近。他一脸不服气地用酒精浸湿棉花,然后擦拭在前刻莱茵哈鲁特被咬出伤口的地方,那里此刻肌肉已经长好,皮肤光洁无暇,但昴还是执意用棉花擦拭走残留的鲜血,接着粗略地用绷带在那处缠绕上好几圈。
将一切都做完,昴才放开莱茵哈鲁特的手。
知道自己这种行十分无理取闹,所以他从结束后就再也没有直视莱茵哈鲁特的脸。但是想到那个人的性格,昴在快要离开房间的时候又回过头来嘱咐。
「绝对不允许擅自脱下来,再怎么一天的时间能做到吧,明天在学校的时候我会来好好检查的。」
「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我知道我很怪,但莱茵哈鲁特你这个人也超级怪啊!所以什么话都不允许你——」
「哇呜!」
莱茵哈鲁特一下子凑近昴,他低着头,眼睫长长低垂,双目一动不动地看着昴的脸,然后略微湿润的东西触碰到昴的嘴角。
洁白的手帕上面出现几点红。
「血,沾到嘴角了。」
莱茵哈鲁特指了指昴嘴角的地方,因为彼此距离过近,指甲尖轻微擦蹭过,有着生硬的触感,风带过嘴角还没干透的水,冷意让触感更明显。
后脑勺贴着门,昴的心跳声到现在都没法停止。
这样的动作吓得昴以为莱茵哈鲁特是因为自己的无理取闹而生气,尽管莱茵哈鲁特在昴的心中大致是一个善良到无可救药的老好人,但不知为何,或许是从未在那张总是柔和笑着的脸庞上看见过任何相关的负面情绪,昴在内心深处的一角微许害怕着莱茵哈鲁特。
更何况,自己的生命轻飘飘被那个人握在手心。
「你你你你你你你!」
「我怎么了吗?」
「什么怎么了,你整个人都不对劲啊!」
「这种事情说出来就可以了,我自己会自己擦干净的!」
像是要压下止不住的激烈心跳声,昴说话的声音异常地大,眼前人却毫无自觉地拉开距离,莱茵哈鲁特若无其事向后退去,这种动作让昴无故火大。
「但昴刚刚并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所以我才出此下策。」
「毕竟万一要是被人看见就不好了。」
被出示的手帕上,那几处红色十分显眼。
快要说出的话噎在喉咙内,他的脸大概是烧起来了,说不清是羞耻还是尴尬的心情作祟,几秒后,昴吐出胸腔内的浊气,声音有点尖锐。
「就算是这样……」
话还未说完,面前的红发青年就可怜巴巴地将头低下去。
「抱歉,昴,是我太过界了。」
昴的抵抗似乎让他深受打击,他好看的蓝眼睛被阴影遮住,表情一脸的自责,这样自觉的态度搞得昴是拳头打在棉花上,有火无处发。
「算了,不过——」
他将话题一转,重新回到起点。
「绷带绝对不要拆掉,以后我也会继续盯着你的。」
2.
昴和莱茵哈鲁特变成这样的关系出自于一周前的意外事件,在这之前,即便两人是同班同学的关系,也鲜少有过交流。
血红的天光近乎将街道盈满,粘腻在鞋底的触感如似泥沼,越是想要踏出便越是深陷。如是有谁喟叹,飘着的白气腾升,与天色同染,淋漓洒落。
摔倒在地了。
因为眼前所见之景。
「我啊......现在可是饥饿得发疯呢。」
深处,垂落处,明辉不及处,摇摇晃晃所站起的是非人之物。
唾液从獠牙滴落,寒气陡然锁住四肢,恐惧捏住喉咙内的尖叫,要逃,必须逃,站起来,动起来,停止颤抖,不能够再颤抖,咬住牙齿才行,不许有不能咬住,不能停下的想法,脚动不起来的话就用手,手动不起来的话就用肩膀,匍匐在地蠕动的丑态也罢,因为失声所以面目全非的泪涕直流也罢,动起来,逃起来,在被咬住之前,在死亡之前——
「呃……呃啊啊啊啊啊啊啊!」
牙齿刺入脖颈。
涌动的血流,冷白的牙尖,利爪挟着疯狂挣扎的人,温热的东西漫在大腿根部,浸湿裤子,剧烈的疼痛冲破封在喉间的恐惧,失态地大声发出惨叫,身体如愿地动起来,却没能成功逃脱钳制。
死亡——近在咫尺。
哪怕是故事中被吸食的畅乐快感这等怜悯都不曾存在,唯存的是身体狰狞扭动的痛苦。
肌肉紧绷在一起,血液潺潺流动,漫着管道,收缩于一个方向,身体的热度徐徐散失,父母的面庞闪现在眼前,泪水流干,昴睁不开双眼。
有谁……能……
「到此为止。」
简短的一句话。
一缕希冀的光冲破红褐的暗色,飘扬的发色如赤色炎焰,凛然的剑光如是一瞬斩落秽物的头颅,痛苦戛然而止,迎面而来是双眼一黑的昏厥。
沉沉的黑暗中,意识飘离聚不拢形体。
一滴……两滴……额头的触感很湿润,眼皮合拢着睁不开,手臂也沉甸甸无力,感觉不到存在。
但唯独有件事情很清楚。
有水淋洒在自己的额头。
湿润的触感,冰凉的触感,滑落的时候又痒又麻,不知为何,哀伤的感觉涌出,没用的废物一样迄今为止的人生,这般自暴自弃的想法,眼皮热热的,鼻子耸在一起,牙齿因为想要抑制流泪的悲伤的冲动而不断打颤,嘴皮也颤触着停不下。
难过。
悲伤。
痛泪。
抽搐。
怜悯的抚指。
上方传来明显的一声叹息,看不见的人,触不到的人。
「抱歉。」
「但是麻烦再忍耐一下,很快就好。」
停在额头的指尖开始发热发烫,水的脉络,灼烫的痛楚分散到四肢,还没能重新掌控身体,但是随着痛楚的蔓延,肉身却不自觉已经蜷缩为一团。他抓着不知道是谁的衣服,牙齿将下唇咬出鲜血,血的味道存于舌尖,于痛苦中诞生一丝甘甜,但这份甘甜很快便被越发强烈的疼痛冲淡至无味。
痛楚的顶峰,昴眼前白光一眩,身体像是被搅动,被冲刷,交缠的力量撕裂身体,伤口愈合又在此崩裂开,汗水涎水都一齐肆意流淌,真是毫无形象的丑态。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要死了吗要死了吗要死了吗要死了吗要死了吗快死了吧快死了吧快死了吧快死了吧快死了吧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会死掉的一定会死掉的不如死掉吧啊啊啊啊啊啊好痛好痛好痛好痛死掉死掉死掉痛痛痛痛痛好痛痛痛痛痛
......
......
到最后,记忆都无法容纳这样的痛苦。
但这份痛苦离开时却很是迅速,几乎是眨眼间,那些让昴咆哮流泪的折磨一干二净地退离,他的身体还在紧绷中,肌肉来不及松开起立,头也昏地厉害。
昴睁开眼,他大喘气着松开自己的手,终于是看见救下自己的人。
来者意外的是认识的人。
「莱茵......哈鲁特?」
对面的人松出一口气,他收回留在昴额头上的手时,昴看见残留的柔和白光,大概是注意到昴视线的停留,莱茵哈鲁特做出解释。
「因为昴被吸血鬼咬住了,所以我结合了圣水来洗净昴体内的污秽,但还好没有被咬中的太深,要不然恐怕是圣水也来不及洗净。」
「昴能够没事真的是太好了。」
说话的人露出放松后的笑,其中后面没有能成功洗净污秽的后果对方并没有明说,但是从前面睁眼时那不安的表情后昴大概能猜测出来不会是好事情。
不过昴却没办法就这样放松自己的大脑神经,或许他这个时候作为被救的人应该好好的道谢才对,可是看着莱茵哈鲁特的脸,他无法轻易将那一句谢谢说出。
因为尽管只是单方面的,可是昴讨厌着莱茵哈鲁特。
哪怕两人是同班同学的关系,莱茵哈鲁特作为班长长期以来都关照着在班上不受欢迎,甚至差不多是被冷暴力霸凌的昴,但是昴依旧是讨厌着那名聚光灯下的好好学生,连同那些莫名其妙的关照都一直排斥厌恶着。
就这样面对着讨厌的对象,甚至是在绝望的时候被对方救下,谢谢这简单的两个词却别扭在舌尖说不出来。
真是可恶。
对自己这般感叹抱怨,昴被莱茵哈鲁特搀扶着站起来,他的腿还在打颤,身子一半都靠着莱茵哈鲁特的肩膀,红发青年细心顾虑他的伤势,各种询问着昴目前的感受状况,但那碧蓝的天河让昴不敢与之对视,就好像自己废物的没用的丑态皆数都被那无暇的河幕揭露,于是他撇过头,只是勉强断断续续答以嗯。
只是——
好甜。
「我说,莱茵哈鲁特你其实没有必要对我这种人温柔。」
糟糕透了。
在两一起人走了大概几分钟的样子,昴突然停下开口,开口瞬间他便开始懊悔自己的冲动,但是覆水难收,没有回头的机会,于是只能一个劲走下去。
莱茵哈鲁特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
昴没有理会他,情绪一旦有了苗头,就像是高耸的大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巨大的压迫下,于细微处崩坏一道裂口,水润湿那道裂缝,然后开始滴落,不过多时开始涓流,然后就是突如一瞬,整个垮塌。
轰隆轰隆,哗啦哗啦,掀起的浪潮看不见终点。
他止不住。
「很奇怪啊,我们两个根本是不同世界的人才对吧。」
一边说着,昴的手脚开始胡乱比划,就好像是为了给自己鼓气,他的话不着调,语速很快,带着些收住鼻子的哽塞。
「班上那群家伙我都知道,你是大家都尊敬都羡慕都崇拜的班长大人,被簇拥着就已经足够是你的日常。而我也已经习惯甚至是无所谓那些人际社交关系,倒不如说对我一个人要更为自在些。」
「我并不是指责你的意思,但是就真心话而言,莱茵哈鲁特,你实在是太让人苦恼了。」
眼睛开始模糊,什么样的想法呢?不清楚,呜咽的声音紧咬不住,朦朦胧胧的东西从眼底涌出来,但是还是不想露出脆弱的表情,好像这样赤裸裸地暴露出来就更加输人一等。
昴仍然自顾自地说着。
「在班上也是,放任我的情况不管就好,明明我也对你说过吧,不需要这种无谓的关心,我不在乎那些冷淡的家伙,也不理解你多余的热情,对我而言你这种过于好心善意的事情完全就是变相地说着你对我的怜悯。」
「在我看来,你只是伸出了对谁都可以伸出的手。」
「这就是对我来说你足够有让人讨厌的地方。」
「被孤立被冷暴力,成为不合群不被喜欢的家伙,我并没有认为自己因此变得可怜起来,相反,我自认为我的现状已经足够不错,为了这些没用的虚伪的人际关系费心费力付出就太傻了。」
「莱茵哈鲁特,你也是其中之一。」
简直是乱七八糟胡说一通,讨厌的人,喜欢的人,不在乎的人,形单影只的人,自己心中明白得一清二楚,但说到底,那到底是怎样的心情,昴攥着手,说话时沉重从齿缝间溢出颤音。
像是走投无路的呜咽。
莱茵哈鲁特始终保持沉默,昴不太敢抬起头,他害怕从那张脸上看见表情,从那双蓝眼睛中看见自己此刻暴露无遗的丑陋。他再次紧咬牙齿,脑袋恍惚,重影的世界愰出个一二三来,脸颊湿哒哒一片凉意。
「所以说你——」
「那昴是要我现在离开吗?」
「如果是这样,恕我拒绝。」
手温柔地指抚在他的脸侧,多么令人苦恼的事情,为什么就非得不可地停留在这里呢,昴没有拍开它的力气,只能是越发低垂自己的头,舌尖被咬破,血味不紧不慢流落弥散,蜜糖地荡开。
或许他真的是恍惚了。
血的气味,肉的气味,甜腻到让人犯恶心的气味,昴的身体打颤,他不想去理解莱茵哈鲁特,也不想去理解自己,手颤抖无力地抵在莱茵哈鲁特的胸口,将对方推开。
「可是……莱茵哈鲁特。」
啊啊……昴想。
「你说我到底变成了什么?」
少年迟迟地抬起头来,他的表情似哭似笑,泪水一个劲看不见尽头地流淌,苍白的獠牙映着月光。
莱茵哈鲁特一点点……一点点地…他松开手。
「……」
「这并不是昴的错。」
他说。
脸上的表情却着实难看。
看见这样的表情,心中的担子一瞬像是得到了出泄口,昴骤然平静下来,他的鼻子仍然酸涩,可是不再难耐,口齿间那甜腻的味道使得喉头上下吞咽,昴蹭着袖子擦干自己的眼泪。
「莱茵哈鲁特。」
「做你应该做的事情吧。」
3.
从黑暗中睁眼的时候,昴的头还残留着存在于噩梦中的细微痛楚,他的口舌干燥,身体内涌动灼热,可是手脚冰凉。
他梦到了最开始,他和莱茵哈鲁特这层关系的始幕。
那时候莱茵哈鲁特给了他出乎意料的答案,检测吸血鬼的水晶在昴的面前毫无反应,本应用来斩杀鬼物的圣剑也并未出鞘,脸色难看的年轻剑士得到一丝喘息,他放松自己的表情笑出来,说着让人呆愣的话。
「昴并没有被感染,仍然是人类。」
但是有关于昴身体的事情,却始终得不到解决,他能闻见从莱茵哈鲁特身上传来的,他人身上传来的,使人窒息的甜香,而本应该被正常吃下的食物,只是稍微触及舌尖,他便无法歇止地反胃呕吐。
「或许是当时留下来的后遗症。」
莱茵哈鲁特对此做出回答。
当时具体的情形昴其实记不太清楚,大脑方才从危险中脱离,又不得不面临变得奇怪的食欲,他只能记起来那个时候莱茵哈鲁特的笑,对方总是一个在笑的人,哪怕是现在回忆起来,其实昴也仍然有着他是否是将一些对方日常的笑脸与那时候的表情所混淆的混乱。
反应过来时,这种奇怪的契约已经结下。
莱茵哈鲁特坚持认为昴会变成这样是他迟来一步的错,分明已经接替手中圣剑的职责,却仍然有人在他面前遭受邪恶的指染,他将自己评价为失职的猎人,如果能用这样的契约来弥补过错再好不过。
昴想要拒绝莱茵哈鲁特的话也被堵在嘴边,纠结的心理被对方用一句「这已经是目前最优的选择了」果断结束。
最后也只能像是这样不伦不类的二人关系。
沉重叹出一口气,冰凉的液体流入胃部短暂抚平昴心中的焦躁,他看了看窗外还未露出晨光的天色,心中想过几个念头,但其后还是打消了,他打开自家的冰箱从里面找出几片吐司面包还有酸奶,然后便打开家门。
这样做只是为了不让贤一和菜穗子担心。
吐司的味道对于现在的昴而言算不上美味,之前因为和父母一同共用早餐,不得不吃下一次,口感只能称作是软绵绵发霉状的令人厌恶,咽下去的时候肚子反刍地在抗拒,那次出门后没多久他就在不远处吐了个翻天覆地。
那时他一抬起头看见莱茵哈鲁特,蓝眼睛内没有多的情绪,昴看见对方担忧的表情,被问到还好吗后莱茵哈鲁特递来一个水瓶。
水瓶内是红澄澄的液体,具体是什么样的组成在莱茵哈鲁特的平静内不言而喻,冰凉的水瓶忽得烫手起来,昴没有喝下去,他在莱茵哈鲁特的注视下将水瓶收放在书包内。
然后那人笑了起来,似乎是很高兴。
奇怪的人。
不止一次昴这样的感慨。
露水带着潮湿的朝气,雾霭般附着在衣服上,让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沉甸甸还有潮冷起来。
昴踢开路边的小石子,他踌躇地走在道路上,对于将要在学校的人带着忐忑,但最后还是推开教室的门扉,里面不出预料的空无一人,哪怕总是第一名来到班上的莱茵哈鲁特都还未到达。
毕竟今天的他起得格外早,就算是现在,太阳初升,天色也是灰蓝的阴暗。
他今天不是值日生,没有必要在黑板上写写画画做其他的事情,趴在桌子上的时候头脑放空,过早起床导致的觉意迟迟终于来到,他闭上眼,初早尚冷,人体的温热在桌面泛开,紧闭的窗户被风拍打着作响,缝隙内没有停歇地在回荡。
这样其实不算做睡着,昴半眠地沉浸在周遭的环境内,风,沙砾的走动,凝结在走廊的脚步声,眼皮下的眼珠转动,意识到某刻,一人的教室多出另一人莱茵哈鲁特已经站在他的身边。
「抱歉,昴,吵到你了吗?」
「不……没事的,我只是无聊趴在这里罢了。」
「但是,那个……」
说着,昴有些忸怩,他的手伸进书包内,方正的酸奶盒被他握在手中,他犹豫着应不应该拿出,但莱茵哈鲁特总是耐心等待他将话说完的那一方,来自那蓝眼睛的窘迫,昴没再多犹豫,他将酸奶盒拿出来。
「我这里有多的酸奶,不想喝的话就帮我扔进垃圾桶里面吧。」
「啊,谢谢昴,今天早上吃完早饭我刚好还没来得及喝点什么。」
红发的青年自然地接过,亮蓝色的眼睛闪闪发光,灼热的注视下昴挠着脸看向另一边。
「对了。」
突然,昴想到什么,但莱茵哈鲁特显然也和昴一同想到,他先一步撩开校服的袖子,白色绷带正好好地在手臂上。
「我有好好带着。」
率性地笑起来的人,莱茵哈鲁特手指停在白色绷带之上,见到这,昴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他微眯起眼睛,琥珀色的眼瞳内闪现淡金色的光泽,昴发自内心地放下一块沉石轻快笑着。
「真是的,这样就好。」
「莱茵哈鲁特你这个人啊,如果没有谁提醒,压根不会有自我受到伤害的觉悟吧。」
「没想到我在昴的心中是这样的形象,稍微有点受伤呢。」
「要是觉得受到伤害,那么到契约结束为止,就给我好好抱有这样的觉悟继续下去。」
听着少年轻快的声音莱茵哈鲁特也微微释然,他放下袖子举起昴刚刚给他的酸奶盒,也开起点玩笑话。
「看来这就是昴对此做出的回礼。」
「嘛……说不定。」
「不过,好啦,暂且就到这里吧,班长大人,到其他人差不多陆陆续续来的时间了。」
「我可不想被他们看见和你交流的场景啊。」
「能说出这种话的昴可真是无情。」
「那是当然,除了契约之外,我们根本没有什么交往的必要吧。」
琥珀色的眼睛,湛蓝色的眼睛,浅笑洋溢在朗朗话语中,其中一人闭上眼,然后再度睁开,眼内的情绪清明一片,这大抵是从一开始就被明白的东西,并不觉得苦恼,也并不觉得失落,只是稍有遗憾。
「我还以为和昴已经是朋友的关系。」
「十分可惜,到现在为止我也还是讨厌着莱茵哈鲁特你。」
「没办法啊,我们可是两个世界的人,凑在一起也太奇怪了。」
「可我并不这样觉得昴是那样的人。」
「嗨,嗨,班长大人,再磨蹭下去其他人可真的快到了。」
一手托着下巴的昴已经开始用另一只手摆手招呼莱茵哈鲁特离开,嫌弃的态度展露无疑,对此莱茵哈鲁特也只能苦笑离开,各自在各自的位置上,隔着重重座位的楚河。
而时间也正如昴所预料,在莱茵哈鲁特刚坐下自己位置没多时,教室的门便被其他人再度打开,仅仅是陆陆续续几分钟之内,到达教室的学生便有不少。
青春期的学生们之间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哪怕是只有两三人也能群聚一堆,现下陆续多起来,吵吵嚷嚷的笑声隔着走廊好几米外也能听见,
莱茵哈鲁特是其中人气居高不下者,又惯以温和亲近的态度对人,被几人包围在一起谈话也是常事,无论是校内的趣味亦或是校外的东西,凡是有人提起来,他也总能是风趣地给出回答。
只是思维稍有发散的时候,视线不自觉飘落在后排靠窗的黑发少年身上,喧嚣的室内,仅有那一处的寂静。
那人单手托着下巴眼神没有聚焦地盯着窗外的景色,嘴角没有弧度,是日以继日万年不变般的出神。也许是察觉到他不经意的窥视,琥珀的眼眸移动,眨眼的一瞬对视在一起,但接着对方便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仅是将此作为偶然。
「……」
「哈……」
鼎沸的人声内,看不见的角度,轻笑浅淡地一现即散。
4.
有关于日本高中生的桥段总是脱离不掉天台情节,其间尤其是黄昏暮色正浓的时刻,空无一人的校园染上血橙的色彩,空空荡荡一片,脚步声响地吓人。
正是因为如此,昴没有回头也能猜出后方来者的身份。
毕竟来者无非就那一位。
红发的剑士靠近的时候,昴的鼻尖耸动,空气中丝丝血味轻飘飘腥腻地浮荡,这种腥臭味格外明显的味道通常是来自于吸血鬼。
莱茵哈鲁特额头带着细微浸出的薄汗,前一刻所做的事情不言而喻,手中剑柄上方的红色宝石在暮光下晃得人眼晕,他轻步靠近昴,凑近时吸血鬼的臭味被压制,一股浓烈的血色芳香又紧紧包裹了昴。
那来自莱茵哈鲁特的血,莱茵哈鲁特的肉。
昴不喜欢去想这种事情,如果有人,他喜欢找点其他话题,什么都好,总之能掩盖过他吞咽的弧度便行,没人的话,他最常做的最擅长做的就是自己长年在校内学会的放空。
大多时候他都是在放空自己的大脑,他想到忠爱的游戏角色,想到还没攻略完成的进度,想到自己遥远不可及的幼时。
年幼的时光是昴最为骄傲的时候,说来也许难以置信,那时候的昴是身边都艳羡的他人家的孩子,他的群体内的孩子王,身后不乏跟随者。
他们大笑着大叫着做着恶作剧,翻山越岭地吵闹,昴是领头人,他有着最为用不完的精力,眼中闪着最为亮目的光彩,在他的带领下,孩子们的笑声是这片街区常见的标志。
但是时光褪色的速度迅猛不可阻挡。
年岁的增长,世界更广阔的呈现,少年的影子在偌大的光辉下缩小减淡,不知何时,已然成为芸芸众生的一员,普通平庸,再为不过的毫无亮点。
但他却仍停留在旧时光内,不甘心地,拙劣做出模仿,等来一个又一个的窃笑。
注意到的时候,身边已经空出他人不容靠近的界限。
于是他开始接受自己的平庸,承认世界一级又一级的阶梯,偶尔梦见自己成为某样的英雄。
身后的人已经来到身旁。
「还好吗?」
「我目前勉强勉强哦。」
昴眯着眼睛看向莱茵哈鲁特,光微大,有些刺目,恍惚间,他看见莱茵哈鲁特的剑上沾着血在滴落,但凝神一看,只是光的错位。
仔细算来,两人之间的关系维持也有半年的时间了。
多少超出昴的预料 。
幸运的是,他在贤一和菜穗子面前没有露出过不适的马脚,本来讨厌的青椒豌豆现在都能一脸平淡地吃下肚,他的母亲菜穗子对此尤为高兴家中终于没有对此挑食的人;不幸的是,昴到现在都没有多适应自己的食癖,被咽下去的东西一边觉得美味至极一边又忍不住脸色的苦青。
但要是说出另一方面得到的好处,恐怕就是他和莱茵哈鲁特之间的关系。
在此之前,莱茵哈鲁特是时常出现在他面前的麻烦人物,苦恼的热情,苦恼的关心,来者想要自己融入集体的心思如此明显,毫无阴霾的笑容后总让昴升起厌烦的情绪;而在此之后,两个人就像是被划开明晰的分水岭,学校班级间,彼此分界,再也没有任何交际,即便是同班,在他人眼中也是毫无交集的陌生人。
昴对此表现得轻松许多。
「今天是比较棘手的情况吗?」
「姑且算不上,只是对面数量有点多,所以多花费了点时间,倒是让昴久等了。」
「这点不用在意,学会体谅可是男子汉的气概。」
「如果是我家那位肯定会这样说。」
提到父亲的昴眼中总是带着骄傲的光,偶尔心情不错的时候,他会和莱茵哈鲁特谈论自己的父亲是怎样优秀的一个人,说着这些的昴脸上有着羞涩的情绪,他和父亲的距离太远,可是孩子总是会想追逐对方的脚步,尽管现在已经放手,昴也从未停止对于菜月贤一的崇拜仰慕。
这时笑起来的昴身上有股孩子般的稚气。
「昴和你的父亲是很像的人。」
听见这句话的人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他看着莱茵哈鲁特像是在思索,皱起的眉头紧锁然后又松开,眼底的光在闪烁。
「没想到会从你口中听到这种话,既然如此,我暂且当鼓励的话收下了。」
说罢,那张脸又展现一种舒畅爽快的笑,昴的影子融在橙红的光晕内,一半的光影让笑容变得影影绰绰,像是被晕染开,分不清边界。
「有时候真觉得莱茵哈鲁特你对人也太温柔过头。」
「这种话我就当做昴是在夸赞我了。」
「你这家伙,别这样做啊,我可是恶意满满说出来的。」
「那我可是会心碎的。」
说着自己心碎的人脸上不见半点伤心,反而笑得更加开怀,本来就是一名美男子的情况下,这样灿烂的笑容使得杀伤力更大。
过于耀眼的光芒实在无法直视,昴无奈移开视线,他趴着栏杆,风吹在他的脸上,淡淡的热气被散开,临近夏暑的闷热已有先兆。
「明天大概会下雨。」
其实是毫无根据的话,昴只是这样凭着感觉,更多的是来自于早上出门时菜穗子对他的唠叨嘱咐。通常这个时候的天气都会变得捉摸不透起来,一夜的骤雨后,暑热悄无声息的来到,然后又再次漫在雨的洗礼中,反反复复几次,夏暑的热气才终是长久地停留,毫不留情地烘烤这片土地。
莱茵哈鲁特也跟着他抬头看着天空中云的踪迹,沉甸甸一片地团聚,大片大片地逼迫,也许明日会下,也许今夜这片云霏中便会打响雷鸣,但总之——
燥热的季节已经开始。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嗓子突然有些干渴,紧涩,昴闭上眼,空气中的信息素已然密集到无法忽视的地步,他咽了咽喉咙,手指抓着栏杆在泛白,有点说不清的躁动。
「莱茵哈鲁特。」
他说。
「一直以来都辛苦你了。」
再度睁开的眼内燃烧火烧云的红色,口齿间皆是柔软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