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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入秋以后的天明显高了,道旁的银杏叶子开始泛黄,跟着还没凉透的秋风簌簌的往下掉。聒噪的知了不知道都躲在哪里,还在跟秋老虎对着叫。
      小工头田鹏从超市提了两打矿泉水,分给干活儿的兄弟们,犹豫了好几下,还是没递给门口的青年。
      那青年是他们这躺活儿的老板,一身白T恤,一条牛仔裤,门口台阶铺两层报纸,就倚着门框坐在那打盹儿。
      老板看着很年轻,长相带着一股学生气的清秀,柔软的黑色短发才刚长到眉毛,干干净净的样子,眉眼看着也是软的。
      老板说是来监工,实际上只开头时交代了一下装修要求,之后就当起了甩手掌柜,坐在门口看书,玩手机,或者干脆闭上眼睡觉。每天收工的时候走马观花似的打量几眼,也不知打量了点什么。队里人有时候偷懒多休息好长时间,他眼也不抬好像权当没看见。

      苏影闭着眼坐在店门口,看着像是在打盹儿,其实满脑子都是炒土豆丝。
      装修队已经定下了,谢恒也不好给他换掉,最后还是用了这个田鹏。工人们偷个小懒他倒不是没看见,左右没耽误工程进度,他也懒得管。
      倒是谢恒,本来说要跟苏影一块儿监工,装修队还没来,就接到了要他出差的电话。
      “什么项目啊?你小文总的排面都不够用?还得叫上我?”只想跟着苏影转悠不想出差的谢恒十分烦躁。
      “去年那个,南城那边的市政新区规划,到最后收尾了,得过去看两眼,检查检查有什么问题,还得有个庆功宴吧。我一个人哪镇得住场子,总得拖个看上去像是正经人的你。”
      得,不能不去。
      正经人谢恒郁闷至极,连着两天唉声叹气,偏偏苏影还是一副“你去就去我这也不是特别需要你”的样子,谢恒于是更加满脸的人间不值得。
      苏影想了想,去超市买了一包蛋挞皮,就着家里现成的烤箱烤了一批蛋挞,亲眼见证了谢恒从半身不遂到满血复活,深觉此人特别好哄而开一家甜品店果然是一个睿智的决定。
      到今天谢恒已经走了大半个星期了。
      这一个星期,苏影过的相当不舒服。他发现自己居然已经习惯了有谢恒在身边的生活,突然看不到这个人,听不到他的声音,还得吃自己做的饭,就很难受。
      别的不说,就这一盘炒土豆丝,为什么就是不如谢恒炒的好吃?!
      苏影每天琢磨着土豆丝的味道,到底比谢恒炒的少放了点什么,多加了点什么,明天应该怎么改进……明天又明天,苏影已经吃了五天的炒土豆丝,人都快
      吃成了土豆,也没找到谢恒炒菜的秘诀,别提多郁闷了。

      谢恒跟文夜笙在南城待了大半个星期,大事没有,净是些鸡毛蒜皮的收尾流程,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好像干了不少事,实际算下来就是跟他们尊贵的甲方爸爸互吹加扯皮,本就心不在焉的谢恒早就归心似火箭了,剪彩仪式上使了老大的劲鼓掌,把手心拍红了之后理直气壮得逃了晚上的庆功宴,人都到候机厅了,才先斩后奏给文夜笙打了个电话,气得文夜笙扬言要去卫城把他做掉。

      傍晚秋风微凉,苏影正迷糊着,突然有什么盖在他的身上,清爽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还带着那人身上的温度。
      苏影睁开眼,正对上了俯身给他盖西装的谢恒,两人都是一愣。苏影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开谢恒的视线,又掩饰似的扯扯身上的衣服,问道:“不是说明天才能回来吗?”
      “不想参加那个乱七八糟的庆功宴,偷着跑回来了。”谢恒直起身,“虽说才刚处暑,到这个点也刮凉风了,怎么连外套都不穿,也不怕着凉。”
      “没事,不要紧,过会儿就收工回家了。”苏影从地上站起来,揉揉硌疼的大腿跟后背,一眼瞥见了谢恒身后的行李箱。谢恒这是一下飞机就直接过来了啊,身上还穿着西装裤和白衬衣,越发衬得这人身形挺拔,人摸狗样的,还挺好看。
      谢恒眼见苏影一副睡眼惺忪的迷糊样子,头发在门框上蹭的久了沾了静电,微微向上翘着,心底一片柔软,没忍住伸手把苏影的发梢压平。
      谢恒嘴上一直跟人亲近,却实实在在第一次做出这样亲昵的动作,苏影一时间愣住了,竟也忘了躲开。正想后退谢恒已经收回了手,轻咳一声道:“我进去看看进度。”转身走进店里。

      店里的顶灯已经亮着了,只是还没装艺术吊顶,灰尘随着空调的冷风上上下下的浮动,谢恒眉头慢慢皱紧,这个味道,不对劲。
      他走向正在刷墙的一名工人,“你用的什么涂料?”那工人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看向工头,谢恒眼神一厉,大声质问:“我问你用的什么涂料!”
      “就,就是这个,米色的,墙,墙漆...”小工支支吾吾的,眼神乱瞟,瞟见田鹏从手脚架上爬下来走到这,有了底气似的站直腰,“米色的墙漆啊,还能是什么。”
      苏影在门口听见声音,急忙走进店里,谢恒正找见了工头是谁,冷眼盯住田鹏,“问你什么颜色了吗?用料清单上写没写要用什么标准什么价位的漆料?一屋子的甲醛味,打量着蒙谁?欺负苏影不懂这些还是脾气太好?”
      苏影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甜品店想尽早开业,装修用料都往好了选,尤其墙面涂料,选用的标准甲醛含量极少。田鹏分明是看苏影不懂这些东西,又不管事,偷偷买了另一种涂料,把差价揣进了自己腰包。
      田鹏上下打量了一遍这个穿着西装皮鞋的男人,不像是做他这行的样子,定神开口:“您不懂可别乱说,装修新房子哪能没点味道,涂料可没什么问题。”
      谢恒表情越发阴沉,嘴角一抽仿佛是觉得好笑。苏影听见田鹏死不承认脸色也不好看了,掏出手机默默走到一边。
      “我不懂?”谢恒声音猛然拔高,扬起下巴,脸上挂着冷笑,还带上了几分倨傲,“田鹏是吧,跟你师父混这么长时间,没记着我是谁呢啊?老刘一身好手艺没见你学着多少,这小家子气的偷偷摸摸还真是一脉相承。我在大小工地上监工的时候,你怕还没辍学吧!”
      苏影正打电话的手倏然顿住了。
      谢恒的声音是低沉中带些微哑,像是正北的风吹过巨大的山岩,同林澄清亮的声音相差甚远,可刚才带着傲气的这一骂,却让他突然想起了林澄跟人生气瞪眼的样子。
      电话在这时接通了,苏影急忙回神拿起手机。
      “你好,这里是司X装修公司。”
      “你好......”

      谢恒直接打通了刘师傅的电话,劈头就是一句:“你徒弟作下的烂摊子,你过来收拾吧。”
      老刘师傅全名刘福东,今年五十,手上干的活儿好的没话说,但总改不了占小便宜的毛病。偷换两根建材,顺走剩下的两斤水泥,干到一半中途抬价的事,多多少少全都干过。这两年他的好手艺传出去了,他倒也收敛了许多,但是小偷小摸这毛病,别人不知道,比较熟的设计师可一清二楚。
      刘福东忙了一天刚刚下班,猛然看见来电显示上谢恒的大名,眼皮就先跳了几跳。谢恒此人说起来只是个设计师,实际上在工作室话语权极大,业内的人脉出奇的广,多说两句话能掀半边天,说是卫城身价最高的设计师也当得起。
      刘师傅听了谢恒这话,脑子一转就明白了。田鹏跟他学的这身毛病,总爱偷着占下三瓜俩枣,但是这个小徒弟惯会看人,也会来事,一般闯不出什么祸,也就随他去了,这回不知怎么回事看走了眼,招惹了谢恒这尊佛。当即急忙往湖东路赶,心里默默祈祷田鹏脑筋转的灵活点,干了什么赶紧道歉,别打死不认,那可真就不好兜了。

      田鹏隐隐约约听见电话里自个儿师父道歉的声音,饶是脸皮再厚也待不住了,左右顾盼着也没见着个能帮他说上话的人,工人们早就蔫在墙根底下装蘑菇了。回过头却看见苏影不知什么时候把报纸拖进了屋,盘腿又坐定了,手上还不住地划着手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田鹏这才想起这位老神在在的青年才是签了字的甲方,盘算起来该怎么跟苏影开口忽悠。正想了没几句台词,刘福东满头大汗地进了门,直奔谢恒去了。
      “谢工,谢工!”老刘陪着笑跟谢恒握手,“我都清楚了,你看这事闹的,都是这小子,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兴许也是弄错了,您别跟他一般见识。臭小子!还不赶紧滚过来跟人道歉!”
      “可别。”谢恒皮笑肉不笑地看看老刘又看看田鹏,抬了抬下巴指向苏影,“跟我道什么歉呢?老板在那儿呢。”
      刘福东这才看见阴影里坐着的青年,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样子,也不知是什么来头,让谢恒这么护着,连点面子都不给。
      田鹏让师傅踢了一脚,挪到苏影面前,哈腰赔笑:“苏老板,这事怪我,我这眼神儿不好,给您弄错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我一般见识。”
      苏影抬眼看着他,笑的意味不明,刚要开口,谢恒先被气笑了。
      “弄错了?行,你说弄错了咱就当是弄错了,那这弄错了得怎么办啊老刘?”
      刘师傅擦掉额头上的汗,“改!老板让怎么改就怎么改,这四边,还有隔出来那一间,这些墙,全给铲了重做。”
      “重做啊,”谢恒装模作样的看看四周,“老刘你说的挺容易,这要重做可不是简单事,材料都得重买,这工本费跟材料钱怎么算?”
      “瞧您说的,这小子犯的错,哪能再让您多掏钱,”刘福东右手抓左手使劲捏了几下,“多出的材料钱我来出!工本费一分也不多要!”
      “那这来回折腾也费时间啊,耽误的工时怎么办?”谢恒眉毛还挑着不放,刘福东咬咬牙,“我从手底下抽人来一块儿干活,保证不耽误交工,这要晚了一天,就按合同赔误工费。”
      谢恒转头看看苏影,苏影不置可否,只眨了眨眼。谢恒想了想,又说道:“那这墙,你说,铲了重做的哪有第一遍利索,也不好看对吧,要不咱打个隔层,做成隔音的吧。”
      刘福东强忍着没转头先抽田鹏两巴掌,咬着牙根强撑着笑,“行行,隔音墙,就做成隔音墙,明天我就安排人过来。”
      谢恒又往苏影那看了一眼,苏影还是没有动静。谢恒想这大约是交给自己解决了,想想觉得也差不多了,让这只老公鸡拔根毛不容易,就松了口。刘福东勉强笑着点头,转头教育徒弟去了。
      “我的大老板满意了吗,”谢恒走到苏影跟前蹲下,捏住苏影怀里西装的衣角晃,活像摇着尾巴邀功的小狗。
      苏影“啧”了一声,撇嘴道:“凑合吧。”
      谢恒蹲着往前跳了两步,脚尖挨上苏影盘着的腿,看苏影撇嘴,没忍住伸手捏捏他的脸,“给你把问题解决了,也不谢谢我?”
      苏影往后仰头躲他,一把抓住谢恒的胳膊,“别动手动脚的,”皱皱眉,却然后笑的有些意味深长,“我......”
      刘福东突然急匆匆地扯着田鹏走到这边,笑容也装不下去了,苦着脸说:“苏先生,你看这,我们也答应免费重做了,您能不能高抬贵手撤了投诉,我们俩小工头,三倍赔偿金是真赔不起啊。”
      什么赔偿金?谢恒愣住,有些无措地看向苏影,苏影还是一副懒洋洋没睁开眼的样子,仰头看看刘福东跟田鹏,要笑不笑。
      “我也不是为难你们,刘师傅您也理解理解我,我让人在眼皮子底下打量着蒙,心情也不是很美丽。年轻人总要吃一堑才能长一智您说是吧,再说我这边的工期,您也不能保证完全不耽误是不是?”
      “是,您说的是,这小子是该吃点教训,”老刘师傅斜眼看见田鹏苦哈哈的脸,狠狠把他的头按低了下去,“可是田鹏这小子拿着这个投诉,在这行可就混不下去了啊,哪还有公司要他,您也得给年轻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是不是,您看这样,我明天开始,我带人来给您干活儿,跟这臭小子一块,人多干得快,保证不耽误交工!”
      苏影叹了口气,似乎有些为难,“撤投诉,也不是不可以,可我拿这三倍赔偿金,找哪家施工队不行,刘师傅您说呢?”
      刘福东在心里暗暗叹气,看走眼了,谢恒是不好惹的大爷,也就得理不饶人,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青年才是真狠,别说拔毛了,皮都给你薅下来。当即咬咬牙,也不打哈哈了,“我免费给您做!只要投诉能撤,我带这两支队伍,一分钱不收,按时交工,保证质量!”
      苏影这才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笑眯眯回话:“我本来是想田鹏小兄弟吃个教训的,不过既然刘师傅都这么说了,好歹您跟谢工还是熟人,那就这样吧,回头我打个电话把投诉撤了,不过那个隔音墙......”
      “隔音墙照做,照做!”刘福东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嘴角抽搐了,一边点头,一边感觉到心在滴血。

      谢恒在一旁已经看呆了,何止老刘师徒,他谢恒也一样看走眼了。这哪是什么温柔少年,分明是社会我影哥,用着免费的施工队,让人倒欠他人情,还顺带捎上谢恒一份。到老刘带着人离开,谢恒张着嘴都没憋出半句话。
      苏影有些揶揄地拿眼斜他,“谢谢你?帮我发现了问题?”
      谢恒立刻换上一副狗腿的表情,“老板您客气了,老板不用谢我,老板您看晚上吃点什么?也不早了,来不及准备了,要不炒个土豆丝?”
      苏影瞬间收起笑,狠狠瞪了谢恒一眼,把西装扔在他身上,扭头就走。
      “回家换衣服,出去吃!”
      谢恒不明所以地追上去,苏影手里还拖着他的行李箱,面朝着落日往家走去,夕阳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那道身影好像很瘦弱却其实坚强,不需要躲在谁的身后等谁保护,他可以生活的很好。
      真好。
      谢恒小跑两步追上刻意放慢步伐的青年,他们身前是卫城火红的夕阳,那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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