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华》尔小生

7、第六章 三见皖素

　　改制军务的事忙了近两个月，待到游樟阴可以再次出宫时已经快到端午节了。
　　今日烈日炎炎，酷暑里却依然秀色无边。
　　游樟阴带着崔厚漫步到了镜湖岸边。
　　“爷今天心情不错。”
　　崔厚谄媚的如此言道。
　　“看得出来吗？”
　　游樟阴淡淡的应着。
　　“爷今天特意来这里为了见谁？”
　　见主子心情确实不错，崔厚也大起了胆子。
　　游樟阴回头看了崔厚片刻，似有所得的点了点头。
　　“爷这是什么意思？”
　　崔厚自认不是个糊涂人，可有时在主子面前装装糊涂也没什么不好的。
　　“崔厚，你到底想说什么？”
　　游樟阴虽如此问可唇边却挂上了笑意。
　　崔厚笑嘻嘻的道：“奴才打听过了，苏小姐每天这个时刻都在这楼上。”
　　“是吗。”
　　游樟阴抬头看着那三层燕檐的木质楼阁。
　　“进去吧，爷。”
　　崔厚嬉皮笑脸的上前一步，想为主子引路。
　　“你在外面等我就好。”
　　游樟阴轻叹口气，并不与崔厚计较。
　　“诶？”
　　“诶什么，你在这里等我就好。”
　　崔厚还想说什么，可游樟阴已经跨步进去了。
　　“爷……”
　　“这是命令。”
　　“是。”
　　再多的不满也在主子用身份压人的这一刻全部咽回了肚子。

　　小二迎上前来，见是前段日子那位见识不凡的少年便立刻打着躬迎了进去。
　　“小爷是要用饭还是……”
　　见小二促狭的笑，游樟阴面上一红。
　　“你们家小姐可在？我是来听上次的典故的。”
　　“小姐当然在，小爷没听到琴声吗？”
　　没听到怎么会进来。
　　“我可以上去吗？”
　　虽然这样问可游樟阴已经顺着楼梯往三楼走去了。
　　小二忍不住笑出声来。
　　“小姐吩咐过，她抚琴时任何人不可上去打扰。”
　　游樟阴即将步上三楼回廊的脚步顿了一瞬。
　　小二来到他的身侧。
　　“因为小姐在等一个人，一个约好了听她亲口讲出典故却又迟迟不来的人。一个失约失信的人。”
　　游樟阴愣了一下。
　　“又没有约时间，怎么能算是失约失信？”
　　小二嘿嘿坏笑。
　　“这是小的自己加上去的，与小姐无关。”
　　游樟阴回头看着这个面目清秀里透着机灵的小二。
　　“那我就不去打扰苏小姐抚琴了。”
　　言罢转身便走。
　　“哎哎哎，别别别，别啊。”
　　小二赶紧抢上几步拦住游樟阴。
　　见游樟阴正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望着自己，只得苦着眉目，又陪起了笑脸。
　　“小爷好不容易来了，怎的就这样走了？都是小的乱开玩笑，小爷您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啊。就算是您可怜可怜小的，这段时间秀儿姐姐就跟疯了一样，每天每天的问小爷您来没来。”
　　游樟阴挑起眉来坏坏的笑。
　　“秀儿可是你们家小姐的贴身丫鬟？”
　　小二忙不迭的点头。
　　“她不停的问我来没来？”
　　小二又拼了命的点头。
　　“那你就替我告诉那位秀儿小姐，小生今日没来。”
　　说完游樟阴看向已经不再传出琴声的三楼名为“梅芳”的房间。
　　“小爷，小爷别啊。小爷，您就看在小姐每天在这里多等您两个多时辰的份上，不要在折磨我家小姐了。”
　　小二着急，脱口就说了出来。
　　“此话何意？”
　　游樟阴停了玩笑，正色问道。
　　突然，“梅芳”间的门打开了。
　　“小三子你再乱说话小心我撕了你的嘴。”
　　明显威胁的语气配了一张写满不满的面容。秀儿稳了会儿神才让自己的神情正常些，可是语气却依旧尖刻。
　　“想不到邢公子还记得与我家小姐有约的事，真是荣幸之至啊。”
　　游樟阴心下也有些愧疚。自己先约了别人，结果却让人一等就是近两个月，这怎么也是说不过去的。
　　“实在抱歉，小生特来给苏小姐赔罪。不知小生可以进去吗？”
　　双手端到齐眉之处，又深深一揖。游樟阴恭恭敬敬的请罪。
　　“邢公子不必多礼。都是秀儿捣怪，公子不必理她就是。公子里面请。”
　　苏皖素将还有些不满的秀儿拉到了身后，自己回了游樟阴的礼，然后侧身让游樟阴进去。
　　“谢小姐不怪小生。”
　　见苏皖素正望着自己，游樟阴脸上微微一红。
　　苏皖素在“梅芳”里抚琴，自是没有带面纱的。秀丽的容颜此刻也微微赧红。
　　游樟阴走进“梅芳”，“梅芳”是沽上访里唯一不会开给客人的房间，这里是专门为苏皖素准备的房间。
　　随着苏皖素入席，游樟阴试着按礼跪坐。可是只坚持到苏皖素屏退小三子和秀儿为止便因双腿麻木而放弃了。
　　“那个，苏小姐勿怪，我实在不适应跪坐。”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游樟阴又补上一句。“从小顺着自己的身体惯了。”
　　苏皖素并未回他的话，而是将茶水分别注进两人的茶碗里。
　　“关于公子想要听的典故……”
　　苏皖素将一盏茶盏推到游樟阴面前。
　　游樟阴连忙盘膝坐好。
　　“这典故可是抻了我两个月的。终于可以听到了。”
　　苏皖素望着面前这个有点随性还有点小孩子气的少年。
　　“皖素三次见公子，公子好像每一次都不太一样。”
　　游樟阴笑了起来。
　　“一不一样我还是我啊，人嘛，活着就应该开心自在的，怎么样舒服就怎么样过。可惜我总是要在别人面前装做很沉稳的样子来取得别人的信任，这样很辛苦的。所以呢，在外面我喜欢的人面前我就随性了一点，小姐如果不喜欢的话，那么……”
　　“这样就好！”
　　苏皖素急急的打断了游樟阴。
　　游樟阴不置可否的笑笑。
　　苏皖素面上微赧，迅速的扫了游樟阴一眼。
　　“苏姐姐，可以这样叫你吗？我听秦姐姐說你長我三歲。總是叫小姐感覺怪怪的。”
　　苏皖素望见游樟阴清亮的双眸，知道他只是单纯的觉得称呼奇怪，确实没有不洁的想法。
　　“公子不嫌弃的话就直呼其名好了。”
　　游樟阴点了点头。
　　“皖素，那皖素就叫我邢岚就好，我知道皖素聪明，早猜到了这不是真名，但请恕邢岚不能说出真名。不过，小姐给我讲了典故，我倒是可以与小姐分享一个秘密。”
　　苏皖素浅尝了一口盏中清茶，轻轻点了点头。
　　“皖素不才，六岁的时候曾在父亲书房玩耍。当时父亲正在为新酿出来的酒起名字而发愁。”
　　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却见游樟阴正将茶盏端起。苏皖素淡笑着接下去继续道：“皖素看到父亲的书案上放着的一本《诗论》便拿起来翻看，正翻到其中的一篇，便高声念了出来：‘清明世界同命去，浊世肮脏与我来’。父亲听我念起这段便问我若是身在浊世当如何自处。我想了想便回了父亲：‘即便身在浊世也要心如启明宸星’。所以……”
　　苏皖素没有再说下去，游樟阴也自是听明白了这“浊世宸”三字的寓意。不禁感叹起了这父女二人的心胸。
　　苏皖素见游樟阴静静的没有接下去的意思不禁皱着眉头问道：“公……，邢岚不是说要讲与我秘密的吗？怎么了？”
　　游樟阴回过神来，尴尬的笑笑。
　　“皖素，我听秦姐姐说你常去红楼看她，是吗？”
　　苏皖素点了点头。
　　“那皖素是如何看待秦姐姐，又如何看待红楼的呢？”
　　苏皖素仔细的想了一刻才回答他。
　　“秦姐姐是难得一见的奇女子，紅樓也絕非是買賣女子身體的不潔之所，皖素倒覺得紅樓是真正的風雅之地。”
　　言罢，苏皖素看了游樟阴一眼。
　　游樟阴欽佩的看着一脸平静的苏皖素。
　　“沒想到皖素如此高看紅樓，作為紅樓的主人邢嵐真是為得一知己而歡喜。”
　　蘇皖素淡淡的笑著。
　　“邢嵐所做之事光明正大又豈會沒有知己。”
　　游樟陰苦笑一聲。
　　“奈何世人皆醉在這紙醉金迷的世界中，幾人真正懂得什麽是風雅？”
　　蘇皖素細細的咀嚼著“紙醉金迷”四字。
　　“不知皖素與秦姐姐相識多久了？可知她……”
　　蘇皖素微笑著將茶盞端起。
　　“很久了，大概有十年了吧。”
　　游樟陰微愣。
　　“十年？”
　　蘇皖素點頭。
　　“早在秦伯伯還是禮部侍郎的時候就相識了。”
　　游樟陰這才點了點頭。
　　“那雖不是冤案但卻害苦了無辜的秦姐姐。”
　　蘇皖素對游樟陰的話很是贊同，也點了點頭。喝了口茶湯，又將茶盞置於桌上。
　　“邢嵐所要說之事可是與秦姐姐有關？”
　　對於蘇皖素的問題游樟陰點頭應是。
　　“既是與秦姐姐相識很久，想必你也知道秦姐姐與白鱗之間……”
　　蘇皖素點頭。
　　“那皖素你又是如何看待她二人間的感情的？”
　　聽到游樟陰這樣問，蘇皖素卻笑了起來。
　　“世人行事只顧自己謂之自私，可真正該自私時卻又處處在乎別人的目光，如此，豈不可笑。”
　　游樟陰聽了這話頓時愕然。
　　這話正是當年自己勸解秦姐姐時所說的。
　　“皖素何處聽來這話？難道……”
　　蘇皖素輕輕勾動唇角，現出了一個麼側高深的笑容。
　　“秦姐姐不曾說過她的身邊也有人勸她接受白姐姐嗎？”
　　這下游樟陰可真是被驚呆了。
　　在這個時代竟有人可以完全拋開世人的眼光只注重真愛嗎？
　　蘇皖素的聲音又輕輕的響起來。
　　“可能是事不關己所以才可以放得開吧，我當時就覺得秦姐姐太過在意不相幹的人的目光而沒有真正看清自己的幸福。”
　　游樟陰嘆了口氣。
　　“邢嵐真是佩服皖素的胸懷。”
　　蘇皖素搖了搖頭。
　　“錯了，是皖素佩服邢嵐才是。”
　　游樟陰不好意思的笑笑。
　　“那麼，為何我不曾見過皖素？”
　　蘇皖素微側下頭，面上雖淡淡的，但目光中卻現出了幾許落寞。
　　“這個皖素就不知道了，也許是緣分未到吧。”
　　游樟陰呆呆的看了蘇皖素片刻。
　　“要說緣分也太飄渺了些吧，明明就有可以引見的人，爲什麽還要空等緣分呢？”
　　蘇皖素微微愕然。
　　游樟陰嘆道：“若早遇皖素，說不定還可以好好商量如何勸解秦姐姐，也不至於她二人痛苦了那麼久。”
　　蘇皖素半天才回過神來。
　　“也許，這就是真愛的考驗吧，若不是經歷了那些事情可能我們怎麼勸都沒有用。不過，真正讓秦姐姐接受的還是邢嵐的這句話啊。”
　　游樟陰不好意思的搖了搖頭。
　　“我那也就是一句不上不下的話而已，真正想明白的還是她自己。如果她想不明白的話，我說多少句都沒有用的。”
　　蘇皖素不置可否的笑笑。
　　“倒是邢嵐的秘密，到底要什麼時候說呢？”
　　游樟陰此時倒是覺得輕鬆了不少，起碼不會是很壞的結局。
　　“小生的秘密就是，雖然外表看不出來，不過……”
　　蘇皖素微笑著打斷了游樟陰的話。
　　“但是邢嵐是個女子。”
　　游樟陰微愕。
　　見他如此，蘇皖素倒是淡然的笑了起來。
　　“如果邢嵐想說的秘密就是這個的話，那皖素早已知曉。”
　　游樟陰不解的望著蘇皖素。
　　“都說了我與秦姐姐是多年的姐妹了，秦姐姐可是常常說起你呢，就像剛剛說的那句話，就是秦姐姐告訴我的。其實，三年前我也見過邢嵐一次的，只是當時邢嵐並未在意我而已。”
　　游樟陰知道，秦紅玉所說的關於自己的事只會是一部份，讓她知道自己是女子就自然不會告訴她自己是太子的事。但得知她早見過自己的事還是讓游樟陰摸不著頭腦。
　　“皖素是什麼時候在什麽地方見過小生的？”
　　蘇皖素神秘的微笑著。
　　“秘密。”
　　游樟陰面對著蘇皖素有些調皮的樣子呆了一下。
　　“要不是早就見過邢嵐又怎會邀一個不相識的男子上樓獨處呢？”
　　游樟陰微微眯起了眼睛。
　　“你見過我的事，秦姐姐早就知道？”
　　蘇皖素黯然的搖了搖頭。
　　“即便是知道，只怕也早就忘了吧。”
　　見她如此，游樟陰沒來由的接了一句。
　　“可是皖素沒有忘，對不對？”
　　蘇皖素聽他這麼說臉上微紅，卻也並未出言否認。
　　原只是覺得這女子很是對自己的胃口，想要真正的結識她。卻沒想到當真是如此的奇女子，游樟陰此刻已在心底將蘇皖素引為知音了。可能也就是這一時的放鬆，竟就衝動的說出了令自己都為之愕然的話來。
　　“皖素，不知可否喜歡你？”
　　蘇皖素沒想到游樟陰會突然問出這樣一句話來，倒是驚了一跳。
　　“我，皖素說過，可能是事不關己才能豁達以對，所以……”
　　見蘇皖素為難的樣子，游樟陰連忙解釋。
　　“不是的，我沒有別的意思，我並不相信一見鍾情這種事，我覺得喜歡就是一種催眠，只要不停地和自己說喜歡一個人就會慢慢的喜歡上。當然我只是覺得皖素實在是我的知己，相處久了一定會喜歡上你的。可是，即使你不能接受我的喜歡，我還是希望我們可以成為知己。我只是不希望到時你接受不了而討厭我。我……”
　　游樟陰越說越語無倫次了起來。
　　蘇皖素聽著游樟陰欲蓋彌彰的解釋，心下倒是歡喜了起來。
　　“邢嵐不必再說了，皖素明白了。可以給我些時間嗎？”
　　游樟陰從自己已經胡亂了的思維中抬起頭來。
　　“時間？”
　　蘇皖素點了點頭。
　　“恩，皖素有很多事需要好好想想。先不說別的，總得讓皖素考慮一下接受你的喜歡是否值得吧。”
　　游樟陰此時有些亂了心神，沒有聽出蘇皖素語音中的戲虐。
　　“皖素願意考慮？”
　　奇怪了，自己明明不是爲了這種想法來的，怎麼說著說著就到了這種事情上來了？
　　蘇皖素點頭。
　　“給我些時間，我自會給你答案。”
　　“好。”
　　游樟陰用力的點頭。
　　兩人的談判到此算是大歡喜結局。
　　什麼時候成了談判的啊！
　　游樟陰在心底默默的哀號著。

　　游樟阴带着崔厚漫步在回宫的路上。
　　一路上游樟阴一直在考虑自己对苏皖素的感觉。虽然身体是个十七岁的孩子，但游樟阴的心境却已过不惑之年了，更何况又是在较为开放的思想当道的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的，所以游樟阴决定了一定要好好的結識這一位知己。既是知己，當然要坦誠以待，只要不讓她知道自己太子的身份，最好還是讓她知道自己是女子的事實，以免將來在造成什麽誤會。沒想到話說著說著竟就偏離了自己的預計，越來越像是在求愛了。最後還演變成了一場關於交往的談判。
　　不過这样也好，看來自己是真的會喜歡上這女子了，如此一來以後倒是好事。
　　崔厚见殿下牵着马默默前行也不敢打扰，只得安静的跟在后面。
　　游樟阴叹气。
　　“爷，苏小姐到底说了什么？您这一路上一直在叹气。”
　　崔厚小心翼翼的问。
　　“没什么。”
　　淡淡的回答了崔厚的询问，游樟阴翻身上马。
　　“快些回宫吧，端午过后就是武考了，要忙的事还有很多呢。”
　　崔厚连忙牵过马缰绳，无言的牵马回宫。

　　秀儿见苏皖素自从送了那无名公子离开便一直跪坐不语，很是焦急。
　　“那人到底说了什么？怎么小姐这么魂不守舍的。”
　　如此问完，秀儿还不满的撇了嘴坐到了苏皖素旁边。
　　“他只是说了些实话。”
　　苏皖素笑的愉快。
　　“小姐喜欢那位公子吧。”
　　苏皖素含笑搖了搖頭。
　　秀儿见状，不解的问道：“不喜欢小姐怎会如此？”
　　苏皖素笑着扶了下秀儿的头。
　　“即便是喜欢也是从现在开始。”
　　秀儿不明白苏皖素的话。
　　“等到秀儿有了喜欢的人就明白了。”
　　苏皖素继续着自己的抚摸。
　　秀儿舒服的叹了口气。
　　苏皖素不禁笑出声来。
　　“秀儿真是可爱。”
　　秀儿不满的摇了摇头，避开苏皖素的抚摸。
　　“小姐自从上次从红楼回来就怪怪的。今天还不顾礼节的与男子单独相处，小姐可从不曾这样的。秀儿说小姐喜欢那公子小姐还不承认。”
　　苏皖素拍了下秀儿的背。
　　“好了，回去吧。”
　　秀儿无言，只得嘟着嘴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