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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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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那一段回忆之旅,苏睿平静了不少。能够被忆起、说出的痛,已经不算痛了,是这样的吗?
睁开眼睛,苏睿发现后面听到的音乐,竟然是汤子初的琴声。
“学这个,难吗?”苏睿指着那不知道叫什么名的琴,问道。
“万事开头难。”汤子初微微一笑,停下动作。
“我……”苏睿顿了一下,面带赧色:“我该怎么称呼您?”
“呵呵。”汤子初嫣然一笑:“突然这么客气,真叫人不惯。”
苏睿抱膝而坐,看着汤子初的模样儿,越发觉得熟悉。
“你妈妈……”汤子初摸了摸鼻子:“是我在空军医院学习时的直接领导,没大我多少岁,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叫我阿姨。”
那张岁月不留痕的脸,这一刻的宁静,竟让苏睿瞧出三分慈祥、这绝不是一个小年青能伪装出来的姿态。
“我16岁时直接戴帽保送到空医,那时候你妈妈是个文职护师。”
苏睿静静地聆听,“妈妈”这个遥远、生疏带着伤感的词,现在听来无比亲切。
“后来我调基层卫生所工作,两年后转关系至458医院,没想到玲姐也在那里,而那次再见时,你已经出生了。”廖廖数语,带过的就是几个年头,苏睿听着这样的描述,笑了。
“你爸爸是个转业干部,赶上改革开放的好时机,赚得盆满钵满,玲姐却病了。”汤子初的笑容有些苦涩,“玲姐因为政治联姻失去了恋爱的机会,却因为那只爱情鸟的到来而失去了自由,她选择了坠楼自杀。”
这是苏睿不知道的过往,这一刻却听得心如止水。妈妈的过去,原来自己曾经参与过,并不是爸爸所说的,她从不顾及自己。
“自杀未遂的玲姐,请求你父亲将你送回故里。那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玲姐是住在医院的,直到后来,莫名地转院了。后来我们知道,因为你父亲的缘故,她用‘白面’止痛最终导致神经受损,军转内退。”
“缘份吧。”汤子初站起来,看着竹栖亭外的细雨丝,背向苏睿继续说道:“数年后,我在茂名人民医院看到你和你的父亲,也间接地知道了你妈妈住院的情况,为她做过一段时间的心理辅导和治疗。我很失败,当我知道了她的一切后,没帮上多少忙就因为私人问题,被迫转业,并且离开广东。”
汤子初回过头,看着苏睿平静的表情说道:“我如果没记错,那一年你应该10岁。”
“历时8年回归‘斗争’,最终我回到了那片故土,我爱的人却弃我不见,我逃到了广州学习,想不到,我被保送到国外进修前夕竟然在广州看到了你。”
听到这里,苏睿也有些感慨,这个人的一生里,妈妈和自己都成了她内心里的一个本不应存在负担吧?
“通过学术交流的机会,我及时地掌握你的病况,也参与了一些治疗方案的研究,对你有一定的了解。后来主诊的师兄告诉我,你的心理问题比精神问题严重,你并不是你外公和舅舅他们说的那样,属家族遗传。于是,我通过他的关系,将你推荐到‘五三二’来。”
苏睿笑了。孤单的世界之外,原来有这么一些人,不求回报地帮着自己和妈妈。
“我回国时,你还在白云,于是我提前工作调动来到樵山。接到你的那天,我难以形容当时的心情,可惜……”汤子初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可惜我天生读书的命,又跑了,我想,以你的个性,应当不会记住有一个我,接你到所里来,看你伪装病发气走自己的舅父吧。”
苏睿对那些入院细节没有兴趣,她的确是伪装的。
“我妈妈,年轻的时候,凶吗?” 苏睿不确定地问。
“你妈妈,很温柔,却让政治婚姻给毁了。”汤子初的表情,说不出的复杂。
“不,是我给毁了。”苏睿喃喃。
“你的对错,我无权评述,相信你自己的内心,有一杆公平的秤。”
“他杀了妈妈,我杀了他。”苏睿垂下头,双手用力地搓着脸,直面回忆需要勇气冷静,她想念那个小屋、那杯水。
“苏睿,生命很复杂,是因为生活而复杂;然而生命也很简单,因为死亡而简单。”汤子初悄悄地打开音乐,轻缓悠扬。
“杀人需要偿命,妈妈的命他还了,他的命,我是不是也该还呢?”
“你的内心里,有答案了,是吗?”
苏睿茫然地抬起头,看着汤子初。
“需不需要,我们不急于追寻答案。”汤子初淡淡地笑了笑:“我用了20年的时间,追着一个人问着同一个问题,直到这一次我才发现,时间已经给了我答案。”
“答案和你想的一样吗?”苏睿急切发问。
眨了眨眼,汤子初又笑了:“苏睿同学,下课时间到,请问明天的钓鱼课,你参加吗?”
苏睿愣了一下,旋即明白,抽起蒲团站立:“请给我时间考虑考虑。”
仅一个下午的功夫,空气里的气息便有些不同,苏睿惊奇地发现,竹栖亭的边缝里长满“破铜钱”①,叶覆着叶、茎连着茎,层层铺开,煞是好看。
*①破铜钱:双子叶植物伞形科天胡荽属。止咳、祛湿、通淋。分布于安徽、浙江、江西、福建、台湾、湖北、湖南、广东、广西、四川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