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三二所杂事》回力

10、9

　　汤子初的每一个治疗方案都跳出了常规的框架，深得其他治疗师的赞赏、病号的喜欢。集体授课一周后，她依据不同病号的反应和对方案接受程度的不同，将科属内的病号进行了分组，并相对应地制定出治疗方案。

　　苏睿慢慢地对这个阿姨级别的治疗师有了一定的了解。如果说她家底殷实这倒也不假，但提到她这个人的医护，说得多的却不是这个，至少羡慕的不是这个，因为在“五三二”里见多了各个病号身后庞大的保护伞，她汤子初的军政背景，又算得了什么呢？

　　汤子初是个迷，她的好脾气是个迷，据说她以前说风就是雨，是什么让她变得这么温驯的呢？不是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吗？

　　汤子初是个迷，她的感情生活是个迷，据说她是个已婚的人，她却一整天以五三二所为家。幸福生活、美满婚姻，难道她未曾拥有？

　　汤子初是个迷，她能把办公室一半整合成瑜珈练功阁，却又把宿舍的一半变成病号资料库，她的白大褂下是百变的时装，她的睡衣却是一成不变的白色病号服。这么矛盾的一个个体，自身不就是一个患者么？

　　汤子初是个迷，对苏睿而言是个迷，她单独给自己上课，或者清晨或者黄昏，而其他小组的课时，她也要求苏睿尽可能参加，看别人神态、感受别人的变化，然后，用笔记录下每一点滴的感受，据说那对自己潜在能力的激发有一定的帮助，对自己投入新的生活也有帮助，每一个接受心性治疗的人都有机会成为作家。苏睿一一照办，开篇时只是质问自己：你愿意换个活法吗？

　　“丁丁姐，要去哪？”

　　苏睿刚想推开门走出去，就听到病房外有人说话。这是她认识的医护。

　　“来找苏睿的，她舅舅来了。”

　　苏睿怔了一下，收回放在门把上的手，下意识将身子贴在墙上。

　　“她应该去汤主任那里了。早上汤主任回来，应该叫她去听课了。”

　　“哦，那我上汤主任那一趟。你说苏睿这舅也真是的，每次来都这么大排场，再说人家小姑娘本来好好的，一见到他就犯病，他怎么总来招惹呢。”

　　“毕竟是他妹妹的亲骨肉，关心也是正常的。苏睿现在的状态挺好的，说不定这一回不再犯病了。”

　　“也是。小刘，你说这汤主任怎么就那么神奇呢，这几个套子里的人，都让她给挖了出来。”

　　“汤主任不是常说么，这是缘分。”

　　渐行渐远的声音，抽离了苏睿的力气。勇气及自以为恢复生活欲望的自信，转眼消逝。

　　“人与人之间，冥冥中自有些不能抗拒的关系，比如你和父母间的亲情，比如你父母间的爱情，当你愿意正面理解接纳时，它是缘；当你不愿意正面理解接纳时，它是孳。或缘或孳，都是你内心的一种解读，最本真的。”

　　苏睿抱着头，汤子初的声音，像复读机一般回响。舅舅和妈妈间，是缘是孳，和自己间，是缘是孳？快被这世界遗弃了的自己和这个复杂的社会间，是缘是孳？时间会告诉我们一切，可世间万物包括光阴，不过都是人为的一种说辞，它证明了什么，能给出什么答案？

　　“苏睿，想什么呢？”汤子初的声音在耳朵响起。

　　苏睿抬起头，没有拭去的泪，模糊了她的双眼。

　　“傻瓜，怎么躲在这里哭呢？”汤子初在离苏睿不远的地方蹲下，看着她问。

　　“介意和我分享吗？”等不到苏睿的反应，汤子初认真地问。

　　摇了摇头，苏睿往地板跌坐下去。

　　“有人来看你，你愿意去见么？”汤子初盯着苏睿的表情变化，大概明白了她为什么躲在角落里哭泣。叹息这世界，因缘的纠缠。

　　“姨，我可以不去吗？”苏睿抬起脸，梨花带雨。

　　像是早有预料一般，汤子初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真的吗？”苏睿抹了一下泪。

　　“嗯。”汤子初点头说道：“愿不愿意，那是你自己的事，别人不能干预。不过，苏睿，与此相同的是，你爱谁恨谁，爱恨是埋在你心里的，与他人无关。”

　　苏睿顿了一下，不解地望着汤子初。

　　“记得我和你讲过玲姐的事，对么？同样的一个人，在你和我的思忆里却是不同的，那是因为你对她的是爱，这爱和我对她产生的敬重，完全没有关系，那是你的思忆，不是我的。”

　　生而为人，这是个真实的存在，时间和人一样，都是有生命的，每分每秒都在变化，消逝了就没了。你可以相信时光可以轮回，人可以轮回，可你也得承认，轮回意味着延续、重生。那些五三二所里的等待着的人，他们也在等待着轮回，下一个轮回。只是，当下，是属于现在的，逃不开的社会关系，逃不开的人情冷暖。舅舅有错吗？妈妈对爸爸的恨，爸爸对妈妈由爱生恨，自己对爸妈复杂的情感，和舅舅有多大的关系？逝去的，已经逝去了，即使舅舅多恨爸爸夺走了他的妹妹都好，爸爸已经走上了他的轮回道。在那个可悲可叹的家里，自己是唯一和他还有血脉关系的人，唯一的真实存在。

　　“人与人的关系，勉强不来，也逃避不开。别恨你舅舅的安排，那是他对你妈妈、对你的爱。”

　　“我错了，是吗？”苏睿有些无措。

　　“傻瓜，你做错什么呢？你受的伤，一直在自己承受着。”汤子初站进来，半弯着腰向苏睿伸出双手：“站起来，好吗？”

　　苏睿伸出手却悬在半中，迟迟没有放入汤子初掌中。

　　“怎么了？”汤子初主动握住她的手。

　　“我可以去见他的，是吗？”

　　“是。”汤子初用力将她拉起：“如果你现在有足够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