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三二所杂事》回力

8、7

　　“吃饭吧！”

　　软软的声音，打断了苏睿的回忆。汤子初又折了回来，不同的是这一回她手上拎着三个盒饭。

　　清晰的回忆，再一次折磨着苏睿，望着眼前的治疗师，熟悉感由记忆深处涌上。

　　“我们真的认识的，对不？”苏睿声音发颤，带着一丝不确定。

　　“是。”汤子初点点头，“你出世没多久，我就抱过你了。”

　　汤子初将盒饭递给一边的女人，又拿了一个给苏睿：“苏睿，吃过饭后回去休息，下午愿意和我谈谈吗？”

　　看着眼前的女治疗师，看着一边打开盖子开始吃饭的女人，苏睿的一片荒芜的心冒出一丝欲望，活得像她们这样的欲望。

　　“要实在不愿意也没关系，以后还有机会，只要你明天别再逃课就好。

　　”汤子初搬过凳子坐在那女人身边，打开盒饭的盖子，便不再看着苏睿。

　　“我……”苏睿走近一边没有说话的女人，颤着声音说道：“给我一杯水。”

　　那女人怔了一下，望了苏睿一眼，又看了看身边疑惑的汤子初，慢慢地放下筷子，转过头面向苏睿笑了笑，便起身走向那张放满瓶罐的桌子，动作熟练地调了一杯水，回身递给苏睿。

　　熟悉的液体给了苏睿莫大的勇气，放下杯子后，苏睿走到汤子初面前，开口说道：“早上很抱歉，下午我愿意补课。”

　　“太好了！”汤子初放下筷子，喜色洋溢：“一言为定哦，下午我在办公室等你。”

　　“我先回去了，你们慢慢吃。”苏睿拿走自己的午餐，头也不回地走了。
　　望着她远去的身影，汤子初如释重负，叹了口气：“蛋白粉什么时候也有镇定功能了？”

　　听到这句话，那女人微微一笑，重新拿起筷子，自顾自吃饭。

　　三月里的细雨，绵绵地不知道从天的哪一边洒下。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苏睿抬起头，嘲笑这满天的无知愁绪。

　　竹栖亭确实是个好地方。苏睿想，如果不是个病号，她是不是就可以随意地在这里往来？

　　“你动作真快，我才说完你就跑了，也不帮我拿东西。”汤子初软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睿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听她说话。

　　教苏睿使用心率表后，汤子初把琴校好音，便放一边，然后打开MP3和音箱。

　　“这一段，喜欢吗？”汤子初低声问道。

　　苏睿点点头，奇怪的音乐，复杂得像万马奔腾，却又似乎只有简单的音色。

　　“呐，找个地方坐吧。”汤子初从袋子里拿出蒲团，递给苏睿。

　　“学着我，打坐。”汤子初笑了笑，“闭上眼睛，然后眼观鼻，鼻观心，单纯地听音乐、跟着呢，放开心绪，你愿意想什么，就想什么，不愿意想什么，就静静听完这段音乐。如果音乐让你累了，你可以竖起耳朵，听听你愿意听的声音，比如风声、人声或雨声。”

　　苏睿有些好奇，这就是讲课，不是什么心理分析辅导，不是谈心说教？

　　“坐吧。”汤子初放好自己的蒲团，将头发盘起，露出白皙的脖子。

　　苏睿依言打坐。闭上眼睛时，思绪很乱，这人为什么用这种方式教学，又为什么是教学而不是治病，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与自己有什么联系……

　　慢慢地，音乐有了轻微的变化，好像不似刚才那般急骤激烈，但每一记响声都重重地锤在胸口，苏睿不得不深深地呼吸吐纳，平稳心率。沉重的撞击过后，音乐声转为舒缓，轻风拂面般，像极汤子初的声音，轻轻软软的，有风贴着面颊吹过，两鬓的发丝顺着风势轻扬，苏睿几乎可以看见自己严肃而森然的表情被温柔取代，竹园里的妈妈，水漾柔媚，苏睿内心里的渴望，一瞬间被挑了出来。

　　“妈——”苏睿看见自己捧起赵玲玲的头，大声喝喊。

　　空洞的眼里，依旧只有空洞。苏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妈妈，没了，自己亲眼看着爸爸掐死了妈妈。

　　“爸——”苏睿拉着苏明辉的手，“啊——”

　　凉，冰凉，冰凉里还有粘稠，他刚才，挣扎过、制止过自己的，他刚才还按过被敲破了的头吧？苏睿胃里泛着酸水，脑海里一片空白。爸爸，没了，自己亲手用砖头结束了爸爸的生命。

　　空气里，只有血腥味，死亡近在咫尺却让人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他们只是打架打累，睡着了。打了一辈子的人，是不是可以睡在一起呢？苏睿心想。

　　带着一抹血痕的小花锹静静地躺在那里，苏睿会心一笑，用它来砍些扶桑花枝，给他们盖上吧，这样躺着，会着凉的，不，还是到屋里拿床被子来吧，苏睿手脚并用，从地上爬了起来往屋里跑。

　　“小睿，你放学啦？咦，你拿着被子去哪？你身上怎么这么脏？”

　　苏睿没有理会保姆的叫喊，抱着被子冲向竹园。

　　“小睿，发生什么事啊？”保姆急急地跟在她身后。

　　苏睿小心地把被子给地上的人盖上，怎么也不能把爸爸的身子全部遮上，她急了，动手拉起爸爸的手，想将它塞进被窝里。

　　“天哪！”保姆终于确认了眼前发生的事，惨叫一声急急逃开。看着她的背影，苏睿呆住了，凉，冰凉的手的触觉，她猛地甩开手上的东西，寒意由心底往上直冒。

　　扯回那床被子，苏睿包紧自己，复又想起这是刚刚裹尸的被子，又吓得甩开，扶住一边的植物一阵干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