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三二所杂事》回力

6、5

　　冬天，苏睿很怕冬天。冬天的时候，苏睿必须戴着手套过完这一季，她害怕冰凉的碰触，即使是自己的手、碰到自己，都会让她抓狂。

　　冬天的樵山让苏睿害怕，这里有别于白云医院的井然有序和监管森严，习惯了在那边的木然和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的病号生活，苏睿花了一年多的时间都没办法习惯五三二所的一切一切。

　　冬天的樵山很冷，冷得你体会不到身在南方，那种冷，带着渗进骨子里的阴寒。突来的长长的梦，叫得很累、哭得很累，有别于以往的短而惊骇的梦，惊醒后仿佛还能嗅到空气中血腥的味道。

　　抱着那一床白晃晃的被子，苏睿走出房间，反正是个精神病患，做什么事都不需要理由，不是吗？

　　竹林有别于夏天的热闹，那些凄凄寂寂的声响没有了，只有风在呜咽。害怕泥土的气息却又受到致命地诱惑，苏睿有时候会想，是不是因为他的死，其他人便想换个方法置她于死地，送她到这里来接受命运的惩罚？

　　那个乱糟糟的梦里，那些乱糟糟的人形鬼影左右了苏睿的思维，她抱着被子，由徐徐慢跑到发足狂奔，从林的一头跑向林的另一头，又从林的另一头跑回，几番下来，人已经累得近乎跪倒，她靠在一棵粗壮的竹子上喘气。

　　突然，一个影子在不远处闪过，苏睿吓得散去了疲累，寒毛直立：是他么？是他来追自己索命了么？给他吧，就这样把命给他吧？可是，可这么几年的辛苦忘却，她怎会甘心呢？不，不能把命轻易交给这样一个人！

　　苏睿的心，不听使唤地狂跳，脑海里各种奇怪的念头炸开了锅，梦里的情形，番倍儿地放大起来。没由来的害怕，那期待早日结束生命和绝望的念头在这一刻消息得一干二净，苏睿没了方向，向着前方跌撞。

　　竹林的一头，有一套独立的房子。四方状建筑，在这冬天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这地方，她从来没有来过，苏睿停下脚步，却不敢回望。害怕和疲惫占据了她的身心，突来的脆弱和求生的欲望支配着她走近那房子。

　　门无声地打开。开门的，是一个身形纤弱的女子，乌黑发亮的头发盘缠在颈项间，看见苏睿时先是有一丝愕然，随即淡淡一笑，让开身子请她入内。

　　平淡无奇的面容，因为那淡淡一笑，刹那增色。

　　熟悉的笑容。苏睿自觉，停止了呼吸。

　　中草药的香味，唤回了苏睿的意识，让她慢慢平静下来。这个奇怪的房间和这个奇怪的女人一样，给人一种已追寻到平静的感觉。

　　“我……”苏睿接过那女人递来的水杯，看向她，发现她只是静静地望着自己，心突突地没规律乱跳着，杂乱无章，面红耳赤。

　　“你是所里的？”苏睿有些好奇，极少有的好奇。这五三二所的人，她只认得一个主诊医生、三两个护工的样貌，始终觉得总有一天会离开，不必记住太多。但五三二所的方位和布置她大致还是了解的，只是这一带离院所有一点距离，她没来过。这个人呆在这样的地方，应该不是病人。

　　女人想了想，点点头。

　　“你……”一个想法快速闪过，苏睿赶紧喝了口水，截住自己差点脱口的问题。

　　望着她的动作，那女人没有太多表示，苏睿也冷静下来。外面呜咽的风，已被这一室的宁静拦在墙外，世界好像清朗起来，仅一瞬间，苏睿便喜欢上这间房子，这个女人。也许，她只是一个特殊的病号，也许，她是一个特别的治疗师。

　　那突来的长梦和竹林里突来的惊吓，让苏睿害怕无声的空间。

　　“你……”苏睿紧张地舔了舔嘴唇：“不会说话？”

　　那女人眨了眨眼，微微一笑，没有说话，没有多余动作。

　　“我叫苏睿。”苏睿当她默认，觉得自己有些无聊，揭了别人的痛处，顿了顿，她有些局促：“是医院里的精神病患。”

　　女人微微攒眉，看了苏睿一眼，莫名地无声叹息。

　　“我不是逃跑。”苏睿被她那一眼看慌了神，一个没有言语的人，眼神却如此直接。

　　女人点点头。

　　“我做了个恶梦，很长的梦恶，出来透气。可是，他从梦里追了出来，我害怕，所以，我，我跑这里来了。”苏睿放下杯子，不安地扭着自己的双手，有些无法控制的情绪来回冲撞着，似乎准备破笼而出，一如被扯得有些变形的手套。

　　那女人怔了一下，突然站起身走到门边的桌子上拨了拨那里的香精灯。

　　苏睿这才发现，从一进房间，自己眼里便只有面前的女人，无暇打量这一屋的静物。

　　简单的一张老式木床，一席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看得出主人在这凌晨时分的冬夜还未入睡；床头的一边是个老旧的木柜，龙凤雕饰、颇有些年份；靠近床尾的墙体有另一个门，门前有一方防滑垫和一双鞋子，想来这连着的小房子是水房或浴室；正对着床的地方便是刚才进来的门，门的两边有两张木台，各摆着一堆瓶瓶罐罐、贴着各式标签，苏睿注意到，门两边的墙上各挖有四个墙柜，墙柜里也摆放着许多的瓶罐，墙体支出的两个水泥板浇筑的平台上有烧瓶和量筒等器件。

　　这是个医生！苏睿突然不能自控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