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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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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子初的房子很干净。干净不是那种无尘的意思,而是它给人的感觉很舒服,很整洁。
手握着钥匙,眼睛打量着房里的一切,突然,心缩了一下:强烈的熟悉感。
这是一把不知道哪一天就开始躺在我抽屉里的钥匙,只是我从未如她所愿走进这几尺的斗室里。而她呢?她大概从第一天给我钥匙起,便希望我的到来吧?一室一厅的宿舍,东西错落有致、简洁大方,也看得出主人对它的用心。所有的东西都是我未曾见过的,不知道是不是摆设的问题,它给了我一种很强烈的熟悉感。
走近卧室,门开推开我就呆住了。
卧室不大,一张旧床,一张旧书桌,一个旧书架,一个旧衣橱,两张旧板凳。时光倒流的感觉,我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汤子初更多时候会留在办公室里休息,这一室的回忆,换成是我也不能接受吧?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打开那个衣橱,一边搁置的是汤子初的换洗衣服,一边放着两套白大褂、两套手术服、两套纯白病号服。这是,我的?轻抚着那些衣服,我无声地叹了口气。口袋里手机响了一声,是信息,我打开看:
“依依,我们又出发了。一切安好,你早点休息。”
想了想,我回了她一条信息:
“我突然有一种回到458的感觉。”
很快地,信息回复过来:
“我怕有一天,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真有那一天,我就把你拉到宿舍,告诉你,我一直爱着你。”
望着信息,我无声地笑了。打开窗户,放下窗帘,从她的衣服里面挑出一套白色病号服换上。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我相信这套衣服是她在这个屋子里穿着的。
“穿上我的衣服,然后躺床上,依依,是不是感觉很熟悉?就好像我们又回到了从前。”
时间和空间,似乎没有拉开我们的距离,那遥远的方向似乎离灾难也很远,她给予的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和温暖。我应该让她明白,这一刻我的感动,我不想她带着不安和忐忑,一路颠簸:
“你的委屈,我用未来填补。”
信息没有再响,我想如果不是没信号了,便是她过于激动怕我下一秒又打破了她的希望。躺在陌生而又熟悉的床上,心异常的平静,好像一转身就能碰触到那双冰凉的手,能抱住那柔软的身躯。我突然有些后悔,年轻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把握住爱的感觉,平白让它流失,我更后悔为什么她的第一次发生在我的绝望和盛怒中,那么多的“对不起”竟唤不起我的一丝温柔和怜惜。我才是混蛋,当死结打开以后,那些不可原谅的过去里,原来最不可原谅的是我自己……
睡得很不安稳,早早就醒来,看着没有了信息的手机,心里有些不安却不愿意多想,也罢,就依了她安心工作吧。
习惯于洗漱后走向竹栖林,老远地便看见谢思岚和赵筱槿。这是曾令我心痛和心悸的一对,是刻在汤子初心里很深的伤痕,她总念叨着赵筱槿和我的相似,总念叨着如果她多留心就不会出现自杀事件,总念叨着如果能把赵筱槿治好就能够找到接近我内心的方法……
她真的很傻。想着想着,就走近了她们。
“杜教授。”谢思岚看见了我。
点点头,我望着目光柔和的赵筱槿,她的眼睛盯着石桌上的茶具,像在想什么。
这一刻,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汤子初的想法有些道理,在赵筱槿心里必然有一个和我一样的灵魂,因着某些事而记挂着。那个雨夜、那个如释重负的笑脸、那个记事本……我想,我应该试试,接下这个汤子初、姚亨未完成的作品。
坐回我习惯的位置,煮水而后望着石屋的方向,放空思想等待太阳升起。清晨的水气很重,但丝毫不影响小鸟们的热情,激烈得像展开辩论赛一般,我允许自己闭着眼认真地听它们给予的精彩。
水“突突”作响,我睁眼看了赵筱槿一眼,果然,她的眼睛还是盯在茶具上。我将茶具一一烫洗后便开始加茶、去沫、冲淋,好一会,我放下盖瓯,对着亭子边的二人做了手势,邀她们入内喝茶。
谢思岚看了我一眼,又看了赵筱槿一眼,有些迟疑。我没理会她的反应,夹起茶杯,直视赵筱槿的眼睛,慢慢地往前平举,她的眼神顺着茶杯的方向移动,我慢慢地放下茶杯。果然,她的手动了动。我大概可以确定,在她心里,有一个曾经的结是我打开的,可随后而至的事件带来的突变让她措手不及,潜意识里,她对竹栖亭有依赖,认定到了这里,这一个结又能解开。
谢思岚细心地留意到她的动作,大喜过望,顺着她的意愿,尝试着将她从轮椅上扶起,果然,手轻轻一搭,赵筱槿便站了起来,主动向亭子里石桌前的椅子上走去。人刚落座,赵筱槿的眼神又回复了平静。
“你喝吧。”我望向谢思岚,又看了赵筱槿一眼,“清早还有些凉,她抵抗差,要添衣才能出来,否则会感冒的。”
谢思岚摇了摇头,“她今天情绪不太好,洗漱、穿衣都特别不合作,只有说到这里来才有点反应。”
我端了杯茶,走到赵筱槿身边,放在她跟前随后半蹲下身子与她平视:“为什么忘记我和你说过的话?”
赵筱槿缓缓端起茶杯,答非所问:“思思。”
谢思岚喜出望外,扶着她的肩:“我在,我在这。”
在她脑海里,现在出现的是哪一番景象?或者说,她现在的思绪与外界存在多少秒的时间差呢?她的动作忠于她的简单的物像判断,所以她能主动拿起茶杯,可是她的语言和思考能力,明显慢于实际情况,这么说,我是不是该让姚亨注意药的用量?我起身走回自己的座位看着她们。
“茶。”
“你喝吧。”谢思岚俯身,靠着她的耳朵说话。
赵筱槿偏了偏头,嘴角动了动,便自顾自喝起茶。
我想起在病房时的赵筱槿,即使当时她的思维出现后滞,时间也比现在短,这难道是医生的问题?姚亨,是不是给她进行了某个心理暗示以加速她对药物的接受?
“小谢,你去帮我看看姚医生在不在值班室,如果在,让他过来,如果不在,给护士站留个口讯。”
谢思岚看了赵筱槿一眼,有些犹豫。
“去吧,我在这。”我又给赵筱槿添了杯茶,她吹了吹气,又喝了下去。
谢思岚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好一会才拔足狂奔。
我换了个位置,与赵筱槿相邻:“筱槿,思思走了。”
赵筱槿动作随即顿了顿,杯子捏得紧实,转头四处张望。
“思思很重要,你希望思思回来,呆在你身边,永远都不离开,是吗?”我盯着她的脸问道。
赵筱槿慢慢地回头,看着我,眼里有些疑惑。
“你听得懂我说什么,对吗?”
赵筱槿点点头。
“思思不会离开你的,不管你是听话的、不听话的,不管你是健康的还是生病的。”我慢慢地说,等着她慢慢地消化。
好一会,赵筱槿点点头。
我想,我需要用到汤子初的治疗室了,“思思瘦了,你能想办法让她开心点,多吃点东西吗?”
赵筱槿皱着眉望着我,脸上的神情转变缓慢,似懂非懂。
“我每天讲一个笑话给你听,你要记下来,然后回去讲给她听,能不能做到?”
赵筱槿点点头。
“每天吃饭的时候,发现思思喜欢吃的菜,就夹点给她,能不能做到?”
赵筱槿点点头。
“你长时间缺乏锻炼,身体有些弱,让思思陪着你,到汤医生那里理疗,好不好?”
赵筱槿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眶发红,眼泪慢慢地流下,这完全在我的预料之外,我怔了怔:“筱槿,怎么了?”
“她,不在了。”
“你说什么?谁不在了?!”我像被拔了须的猫,乱了分寸。
“昨天,电视,姚医生,思思,我,汤医生……”赵筱槿用力扣着头,努力地回想,我静静地看着她,有些轻泪。汤子初,原来她今天的情绪不高是因你而起,我小看了你的魅力,小看了你在病号心目中的位置。在她们暂时不清醒的脑海里存有你的影响,存有你的名字,存有对你的关心和注意。无怪乎,你会觉得只要赵筱槿能醒来,你就能找到接近我的方法,我也是你的病号,永远属于你的病号。
“杜教授,姚医生不在!”谢思岚跑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今天回去后,给她换宽松点的衣服,然后带她到子初的治疗室,我要给她做针刺和穴位埋线。”收回思绪,我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真的?”谢思岚一脸喜色,想来她对我的针灸有一定的信任,这也许是因为她身上的毒素拔除大部分依赖于针灸疗法。
“小姚给她进行了暗示和用药,效果不错,但精神类药物对她的神经中枢有一定的破坏,我想试试针刺激和电刺激。”
“思思。”赵筱槿看见谢思岚喘着气的样子,又听了我的一番话,似乎有些不解、有些害怕,不安地拉着谢思岚的手。
“小槿别怕,一会啊,我陪着你,好不好?”谢思岚笑着握紧赵筱槿的手。
一恍神,我似乎听到汤子初的声音:“她们交握着手对望,我心里好疼,好疼,我看不得那一双手,我逃了出来,依依,你知道吗,那一刻,我妒忌她们可以拥有彼此。”
我的心,一阵比一阵疼。汤子初,你是做了什么样的心理建设,才有勇气把这番话说与我听的?
手机在口袋里“嘀嘀”作响,是她。
“余震很频繁,我们根本无法接近目的地。黑夜里除了车灯和心跳声,能够让人清醒的就是余震及两旁的残垣断壁看不见边际的延伸,悲哀和后怕一阵连着一阵。终于等来天亮,简单吃过饼干后,我们打算停在这里,为逃出来的人搭建简易帐篷和医务救助点。看到那些受伤的眼神,我总能想起你,对于年轻的你,当年我那一跪,便是天崩地裂吧。你的委屈,我也愿意用未来填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