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三二所杂事》回力

4、3

　　“都准备好了吗？”

　　汤子初穿着宽松的训练服，头上扎着高高的马尾辫，甩着脑袋问道。

　　习惯了没有回答的声音，汤子初笑着和面前的六个病号说道：“不回答老师的问题，是很不礼貌的呢。这是初犯，老师就原谅你们吧，下次记得了哦。”

　　汤子初侧身指了指背后大黑板上的字：“虽然这上面写着我的名字，为了加强大家对我的认识，还是得自我介绍。我是汤子初，你们的新老师，未来三个月将由我陪大家训练、给大家讲课，老师希望，三个月后你们都可以学满回家。”

　　听到这句话，苏睿惊讶地抬起头。这个传说中不把病号当病号的五三二所，其实绝大多数的治疗师仍以医生自称，对她们虽然不是以床号为代号称呼，却没有真的把她们当成正常人看待。这个据说和自己认识的人，她会是个例外吗？苏睿不喜欢这种例外，她喜欢当病号，她并不期待三个月后能学满回家。

　　“来，大家看看我手里的东西。”汤子初晃了晃自己手上的蓝色手表，“喜欢吗？有几款颜色呢，这是老师送给你们的见面礼，都过来选吧，一人一个哦。”

　　苏睿望着她脸上的笑容，心理突然失衡，凭什么她可以笑得这么灿烂？凭什么说想当老师就是老师，想当医生就是医生？凭什么要自己得去接受她这份礼物？

　　“苏睿。”软软的声音。

　　苏睿抬起头，汤子初已经笑吟吟地走近她身边：“不喜欢我自作主张，送你礼物么？”

　　苏睿愕然，却面不改色。

　　“挑一个好吗？一会上课要用的。”汤子初眨了眨眼，摊开手，一捧盒子。

　　苏睿一动不动。

　　“要不，我帮你挑一个？”汤子初将盒子叠放在右手上，左手挑出一盒递给苏睿，军绿色。

　　“喜欢吗？”

　　“喜欢！”围过来的几个病号中，有人嘿嘿笑着答腔。

　　苏睿望着汤子初，一脸安宁的笑，没由来的一阵熟悉感，苏睿捂住胸口，心跳得很快。

　　“苏睿真聪明。”汤子初笑着把手里其他的盒子递给迎上来的一个助教，拉起苏睿的手，将盒子放进她手里：“这个表呢，内有乾坤，它的真实名字呀，就叫‘心率表’。”

　　冰凉的手的触觉，苏睿脸色一变，往后退开几步。

　　“我的手太冷了吗？”一丝不容错过的内疚浮上汤子初的脸，她不该忘了，苏睿害怕接触任何冰凉的肌体。

　　苏睿摇着头，一步步后退，突然返身往林子外跑。

　　“苏睿！”汤子初大吃一惊。反应依旧这么强烈。

　　“汤医生，我去把她追回来吧。”助教小周说道。

　　“不，不用。”汤子初看着苏睿远去的身影，“没事，她只是去找可以说话的地方，我们继续上课吧。”

　　风在身后打着旋，似乎还带有白天不该有的呜咽声，苏睿捂住双耳，任凭它在身后撕心裂肺地哭泣。竹栖林的三月，伴带着生命的启动，随处可见的新芽和冒着的笋尖在发足狂奔的一路上倒退着，刺目、耀眼。
　　苏睿终于累得跑不动了，放任身心松软，狠狠地摔进满地的绵黄枯叶中。

　　腐味的泥土气息，时空似乎又交错在一起。

　　“唉。回去吧。”似有若无的声音，叹息着、怜悯着。

　　“滚！滚！滚！”苏睿捂紧双耳，幻觉、一定是幻觉，她大吼着，由地上跪坐起来，往林子另一头跌跌撞撞奔去。

　　竹栖林往南方向，有一个竹栖亭，竹栖亭一过，有一套独立的房子。四方状建筑，像雕楼亦像暗堡。

　　苏睿跑到房子跟前，用头猛撞房门。她迫切需要救赎。

　　门，缓缓地被拉开。开门的，是一个长发散落的女子，乌黑发亮的头发顺着她的肩向下，水草一样地附在她的身上，包裹着她的肩背直至腘窝处。这是一个面目五官出奇清淡的女子，淡淡的眉、淡淡的眸色、淡淡的唇色，淡淡的，还有微笑。

　　脑海里突然警铃大作，苏睿赫然想起仅数面之缘的汤子初，这抹微笑，何其相近。

　　手被温暖地包裹着，苏睿停住了所有思考，狂乱而绝望的心慢慢平复下来。

　　“我，我今天……”苏睿盯着那女子的眼睛，嗫喏出声。

　　那女子挑起一边的眉，偏着头好奇地眨了眨眼。

　　“我听到他的声音，我……”苏睿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我还碰到他的手的温度。”

　　那女子微微皱了一下眉，又笑了笑，拉着苏睿往里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