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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7 ...

  •   “小石头!小石头!”

      “依依!”

      ……

      “老师!老师你醒醒!”

      “阿姨!阿姨!”

      “石头!石头!”

      ……

      乱七八糟的声音,好像在梦里,又好像在耳边,真的很吵。那不愿意回去的过往,此时竟是难再追忆的好梦,非得失去,才知道那曾拥有的,如此珍贵,哪怕当时感觉到的都是犹豫和伤害。一梦黄梁。有没有人知道,我根本不愿意醒来。为什么要吵我?

      梦,真的很美好。

      梦见被汤子初背回房里,梦见她奋力地亲吻自己,梦见她在自己身下开花,梦见她泪流满面深情地说对不起,梦见她跪在父母面前同意相亲结婚……一幕紧接着一幕,像连环画,定格着却真实异常。

      梦见自己,洗尽一身的铅尘,调了一盆抗凝剂搁在身边,比划了许久才挑中一个位置,挑了可引起毒血反应的利多卡因做局麻。是的,梦里的我怕疼,可又想切口漂亮点,这是唯一一次,在自己身上施行小手术。血,真的很美,浸漫在凉凉的盆里,不知道为什么竟能想起汤子初冰冰凉的体温,如果她当新娘,上点水粉胭脂,应该很美,说不定比这盆里的血还要令人惊艳。

      我没有输给宿命,却输给了我的宿主。无助而孤独的附生,独生还有什么意义?得不到,又不舍将她毁去,那就自行离开吧,这世界太肮脏,眼不见为净。

      梦。梦见自己浴血中被抱起,梦见汤子初哭得肝肠寸断誓言凿凿,梦见父母老泪纵横,梦见汤爸爸一声连着一声的叹息,梦见身边的墙微笑着安慰自己,梦见自己藏身于那花白的墙内没了声息,梦见亮堂堂的课室和石教授神奇的催眠术,梦见樵山的石墙友好的招呼和欢迎,梦见一株株竹笋拔地而起,梦见汤子初绝望的哭泣“你就真的不愿意看我一眼吗”……半梦半醒间,我还是个解梦人,有一双神奇的手,会做针灸、施手术,还会听别人讲故事说些奇怪的话安慰人,梦见汤子初笑着说“我等你”……在梦里,我变了,变成了没了棱角石头,我不再是天才,我是一堵墙,一堵会做梦的墙,墙在梦里是医生,医生的梦里墙是解梦人。多年以后,没有人能清楚的告诉我,我是谁,是天才的学子,还是会说话的墙;也没有人能清楚地告诉我,这世上,到底是因何有我,因何有墙?

      “杜教授,你醒醒,你醒醒啊……”

      “石头!石头!快醒醒,来电话了,来电话了!”

      “石院长,汤主任她们有消息了!”

      汤主任,汤子初,包包……

      骇然坐起,电话呢?

      白色的病房,围满了人。石康教授、512所的所长——我的医生兼老师,谢思岚和她半梦半醒的赵筱槿,苏睿,姚亨,张护长,小周护士……唯独没有梦里的人。

      “石头,她们有消息了。” 石康花白的头发晃得我眼泪簌簌而下。不是说没有消息是最好的消息吗,为什么要有消息。

      “真的!”姚亨从一边挤了过来:“她们那里没有太大危险,虽然现在还没能和军医院派出的人取得联系,但至少知道那里目前没有太大危险!”

      “石头,和老师说说话。”石康坐在床沿,握着我的手。

      “我的手机呢?”我惊惶,我的手机呢,她要是给我电话、给我信息,找不到人怎么办?她会以为我又寻死觅活的!

      “我去拿!”谢思岚快速地拍了拍赵筱槿的肩,从病房里飞奔而出。

      “老师,我要回去。”抬起头,我恳求石康。我要回去,回我的石屋里,外面的世界太危险了。

      “手机一会就拿过来了,一起等,我们都关心她们,好不好?她会回来的,那么多年过去了她都会回来,更何况这一次只是学术交流。”石康微笑着,连脸上那些代表着智慧和年龄的皱眉看起来都很舒朗。

      “她会回来吗?”头胀得很厉害,太阳穴鼓鼓作响,连鼻孔都发出爆发的信号。

      “别动!”石康一手按住我的肩,一手扶正我的头,将我的身子平直地慢慢前倾。离他的距离一点点拉近,看得见他花白的头发钢针般直立,恍惚间我看到了爷爷,看到握紧汤爸爸双手直喊痛心的爷爷,这一梦二十几年,除了出于本能的医病救人,我的眼里,还看见过谁?

      鼻孔里热乎乎的东西掉落下来,我抬手接住,流鼻血了?为什么?

      血腥的气息,花白的头发,对了,被抢回生命以后,父亲被爷爷罚着跪在汤爸爸面前,父亲被爷爷的皮带抽得狼狈不堪,父亲流血了吧?我当时,为什么一点感觉也没有?那是我的父亲啊!

      眼泪冲跨堤围,奔流而出。那年的汤子初沉沉砸下的膝盖里是对她父亲身体的担忧,是对我无言的保护,为什么,自诩天才的我看不透那眼里无声的企求,那年的汤子初撕心裂肺:“你为什么不懂我,你为什么不懂我啊?你为什么不看我一眼!你看看我啊,看看我啊,我是汤子初,我是你的包包,我爱你啊,我可以给爸下跪,我可以求他成全,你为什么不能和我好好说说话,你为什么这么犟,你为什么这么决裂啊——”为什么?

      脑海里全是汤子初的脸: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找到我,抱着我的肢体硌得我全身发疼,告诉我她出国学习总有一天会把我治好的汤子初;回国后风尘仆仆赶来,在我面前扬起大大的笑脸的汤子初;被我的无视和冷漠伤得躲在洗手间里哭的汤子初;夜里偷偷坐在床前望着我的汤子初;隔着棉纸墙和我说话的汤子初;看见抱着苏睿的我抓狂的汤子初;求我帮助赵筱槿的汤子初;哭着问我是不是会和赵筱槿一样再也不愿意醒来的汤子初;唇齿都在颤抖着向我索取温暖和存在感的汤子初……

      “为什么?”我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我好了伤疤却忘不了疼?为什么我可以对别人谆谆教诲却独独不愿意和她开口说话?可那些相处时的默契和举手投足间的相互影响,又从何而来?我在执拗着什么?离开她的时候我像没了依附的气生植物,机械地生活,幻想着自己是她、拼命地救人帮人;看着她回到身边的我却像勾住了宿主的气生植物,没心没肺地来回晃荡不理会她支撑的辛苦。难道,真要回到失去她,永远失去她的日子里去吗?

      “不……”掉落的泪混着滴落的鼻血在唇间停驻,不,我不要,我不想失去她。

      手被抓住,塞进一个东西,我眨眼望着眼前的人——谢思岚。

      “手机……”谢思岚上气不接下气。

      手机,我的手机。迅速抹去眼泪,我打开手机。失望从手指尖传递至心尖。

      “我可以打给她吗?”无助地望着石康老师,我没了判断力。

      “就打一个,好不好?”石康接过护长递过来的脱脂棉为我清理鼻血。

      滚瓜烂熟的号码,我却是第一次拨打。机械的女声在耳里回响,如果还有力气,我会把手机砸掉的。

      “发信息!”苏睿突然开口:“发个信息,让她有信号赶紧给你回电!”

      我摇摇头。无法接通的电话,突然让我冷静下来,有这个必要吗?有机会,她肯定会打给我的。如果,如果她还活着。

      落日余辉慢慢染红了窗台,染红了玻璃。屋子里一片安静,心竟慢慢地平复下来。

      “老师,我想去亭子里坐一会。”我突然很想去那里,汤子初在所里的时候,我一般只呆在屋里、草药地里,亭子是她遥望我的地方;汤子初出远门的时候,我便会去亭子,坐她坐过的椅子,用她用过的茶具,遥想她。

      石康点点头。

      “老师,我去值班室,有什么消息我会通知你的。”姚亨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说话。

      点点头,我看着屋子里的人,我想,如果是包包在这,她应该是笑着说:“都忙去吧,我自己走走。”于是,我努力笑了笑:“这里闷。外面信号好。”嘴巴比心还诚实,说出来的话,我自己都顿了一下。

      “去吧。”石康挥了挥手。这老人,为着爷爷的一个恳求受累十多年。

      *** *** *** *** *** *** ***

      夕阳下的竹栖亭像抹着一层花粉,有些梦幻。石台石椅上还有点竹子的的余阴,似有若无。坐在平日的椅子上,望向石屋的方向,落日余辉里的石屋,光晕淡化了它的棱角。往昔这个时间,如果汤子初坐在这里,我会迟些回屋,在地里和她不近不远地守着日落。

      手机没有预警地震动起来,我快速按下接听键,直打哆嗦。

      “依依,是你吗,我没事,真的,我没事,你也要好好的。”

      不容我开口,汤子初的声音急得像连珠炮。

      “混蛋……你回来……”眼泪不受控制地哗然而下,我滑坐在地上。

      “我混蛋,我是混蛋,你别哭!”电话那边的人大概也哭得一塌糊涂,等候极久的电话,真正接到时却只能听到彼此的哭声。

      “依依,你在听吗?”汤子初哽咽着。

      “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吃东西?”我突然害怕起来,活着意味着什么?活着意味着担惊受怕,还有可能忍受着其他不可预知的折磨。

      “我没事,真的。这里很乱但大家都没事。依依,我一定会没事的。你等我,等我好不好?”

      我能想象得到电话那一头的她,抖成什么样,可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会不定时给你发信息报平安的,你要好好的,我会好好的。依依,我爱你,很爱很爱!”

      爱在那片摇晃的大地上传了过来,强烈得让我窒息。在她的周围,还有一群她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在等着那微弱而断续的信号给家里报平安,而这一刻,她在告诉我,告诉那些人,她爱我,很爱,很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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