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存法则》石山碎

5、第 5 章

　　凡人晚上睡觉时，会磨牙、说梦话、打呼噜。狐妖也许不会，李白没听过。狭小的空间里睡着四个人，裴擒虎的呼噜声最响亮，刘邦即便在梦里也在絮叨游戏术语，韩信的呼吸声很有节奏，他时不时还翻个身，发出闷闷的声响。月光是白色的纱在天花板上贴紧，是清澈的液体在床脚流动，是夜晚的精灵在蓝白相间的被子上跳跃。万籁俱寂。
　　李白心乱如麻。他睡不着，规矩的窝在被子里，躺一会儿便觉得烦热，于是一条腿蹬出来，把柔软的被子夹到两腿间抱着，过几秒又感受到半夜的凉风透过窗户朝他光着的大腿奔过来，又赶紧缩进被窝，老老实实的只露出一个脑袋。在他身体无意识忙活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床尾，看着月光一跳一跳的，分明是柔和的光芒，却跳的他更加烦闷。
　　人若在死的时候不小心得了个重生的机会，本该快活，因为死之时念起了种种遗憾，重生能让人去把遗憾给追回来。可是如果重生是顶替别人的生活，自己又对原宿主毫无记忆，还得处处小心不被看出来自己是个假冒货……谁想这么气闷的熬个开头。李白尤其郁闷。他在自己的世界里跟韩信是死对头，到这了却得跟他扮演好兄弟。然而韩信虽然好心好意的帮着他不让他暴露，却也惦记着原宿主，礼貌的跟他扯开了距离。
　　想着想着，他又蹬出一条腿，配合胳膊恶狠狠的抱紧被子，头猛地扎进被子里。被子长年累月的跟着原宿主，浸满了他身上的清新的洗衣液的香气。李白很不想承认自己很喜欢这股气味，但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大口。然后他又翻了个身，偷偷瞄了一眼对床正熟睡的韩信，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心虚事一样。
　　床尾的月光忽然黯淡下去，似乎窗外的满月刚刚被一朵乌云遮住了。李白终于有了困意，正打算翻身睡去，忽然听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李白！李白！”
　　他浑身一激灵。那分明是他自己的声音……不对，有点区别，仔细辨别的话，分明是……自己在原来世界里的声音。
　　见过的神神怪怪的事情太多了，他几乎没有怀疑，便咕哝了一句：“李白？”
　　那边静默了一下，兴奋的问道：“是你吗？你是在我身体里对不对？”
　　“对……”李白很困惑，觉得自己有千百个问题要问，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太好了，你听见没韩信，他还活着！”
　　韩……韩信？李白呆愣了一下，瞬间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股怒火慢慢从脚底直冲心头，继续往上，灼的他嘴唇都在哆嗦。为什么那个狂妄的不可一世的天界将军会在旁边？他是何居心？“你怎么会跟他在一起？”李白强压着愤怒，警告那个听起来智商不高的少年李白，“他之前杀了我！是仇敌！现在即便是你，也可能处在他的监视和控制之下！”
　　“啊？……哦，他说你是自杀的，他没想让你死来着。”
　　“那你也不能跟他在一起！”
　　“别紧张嘛老大哥，白龙将军对我可好了！”
　　李白猛地闭紧嘴巴，拳头狠狠攥住，掌心生疼。
　　白龙将军……肯定也知道现在的狐妖身体里是个小孩子的灵魂。哄诱小孩子……真是一个白活了千八百年的老畜生！

　　被哄诱的小孩还在天真的问着什么，李白却没心情听了。本来他并不是心态很差劲的人，大风大浪也都见过了，只是眼下这个场面没法平稳心态……
　　红色的长发披散开来，一半铺在他的脚边，一半从床边耷拉下去，红发里露出一个头来。
　　韩信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到了他的床边。
　　“你干嘛啦你像个鬼。”李白毛骨悚然。
　　韩信眯着眼打量他，结实的双臂压在他的被子上，被子下面李白的双腿几乎动弹不得。
　　“你大晚上的干嘛啦。扰人清修。”韩信学着他的口气反问道。他睡得迷迷糊糊的被吵醒，也颇为不悦，声音里带着没睡醒的沙哑。昏暗光线下的微微眯起的眼睛，慵倦的声线，含混不清的撒娇的句子，搞得李白心跳都漏了一拍。嘛，无论谁，都不得不承认美人不分性别，声音也绝对可以单独撩人。若两样都占了……得，妖孽，净来扰人心弦了不是。
　　韩信两样都占了，于是李白咽了口唾沫，才把该表达的词汇乱七八糟的捡出来拼到一起。
　　“听到你同桌的……呃……声音。在我原来的世界，跟那个韩信一起。还活着，但被骗了。”
　　天知道韩信在睡梦里有多惊人的理解能力，此刻他的语文水平比考试时直接高了三个档次：“打电话了？”
　　“啊，嗯，算是吧。”
　　“你没问怎么交换回来？”
　　“他也不知道。”
　　“还通着话吗？”
　　“没，现在好像没声儿了。”李白仔细聆听了一下，又试图小声叫了几次：“李白？李白？”
　　无人应答。
　　韩信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双臂一使劲，整个人趴到了李白的床上。李白吓了一跳，下意识去推他：“回你床上去。”
　　韩信熟门熟路的钻进了李白的被窝，把李白往里蹬了蹬，坦荡的仿佛在自己床上。李白无奈，正准备认命的爬下去跟他交换床位，却被一把拽住了。韩信眼睛闭着，手上的力气却大得很，死死的箍住李白的腰。
　　“你干嘛。”李白皱着眉低声道。
　　“让我抱一会儿，白白。”韩信嘟囔道。
　　“我不是他。”
　　“我知道，可是你们长得一模一样。”韩信仍然没睁眼，声音却低的几不可闻，“可是我想你了。”
　　李白身体一僵，便不再反抗。
　　乌云早就溜走了。后半夜的月光带着更深邃的寂静，悄无声息地抱住他们。

　　没有被工业化影响过的世界，完全的被自然支配着，四处都是芬芳的泥土香，以及到了季节便疯涨起来的植物的气味，空气是清凉的甜丝丝的。这让小狐狸回想起之前在学校里喝的饮料。但当下嗅到的味道更加纯粹而美好，闻久了，想念家乡的心情也稍稍的被冲淡了一些。看着身边的怏怏不乐的傻龙，甚至生发出宽大的关怀之心来。
　　从跟那个世界的李白打完电话到现在，傻龙都没有展露过笑颜。究其原因，无非是那个李白充满敌意的劝诫自己赶快离开他。往日里威风八面、高冷的不可一世的白龙将军，竟然也有被刺痛的时候，看上去不仅对那番话难以忘怀，还委屈起来了，像个小孩子。
　　小狐狸想到这里，扑哧一声笑了。他还是没变成人形，因为正对小小一团的狐狸形态上瘾：可以蹲在免费坐骑——韩信——身上，不用自己走路，还不用担心有人辨别出他的身份，给韩信惹来麻烦。最重要的是，白龙将军人糙心细，总是留神让他坐的更舒服一些，走路时肩膀自然的轻轻晃动让小狐狸仿佛回到摇篮时刻，惬意的几乎要睡着。
　　他决定打破宁静，慈悲为怀的安慰一下这条傻龙：“别难过，他只是对你有些误会。”
　　“……唔。”
　　“这事儿真的很难立马原谅啊，你想想，”李白开始理性分析，“你们立场一开始是对立的，你带兵毁了他的家，他被迫自杀，肯定心里对你有恨。你再说你爱他，他也不会信啊。”
　　“吾未曾道过爱意！”白龙不可思议的转向李白，跟他大眼瞪小眼，“吾只愿与青丘李白成君子之交，共饮酒，共赏烟霞，共道人生无常。”
　　说的庄重，生怕小狐狸不信似的。
　　李白愣一愣，一瞬间错觉他是在对自己说，笑着回答：“我说的爱是开玩笑的啊……嗐，你这傻龙。”他转头继续专心的嗅清凉的甜丝丝的空气，心里沉了一沉：若是我的话，跟你当好兄弟自然是没问题；但是想跟真正的青丘李白不计前嫌、友好相处，难上加难。
　　毕竟，胜者总可以很轻易地说出“我不恨你”的话，而败者不会。
　　“对了！”小狐狸忽然惊叫道，“我怎么跟那个李白继续打电话啊？”
　　“打电话，为何物？”
　　“就是我再次想跟他联系时该咋办。刚刚就聊了那一会儿，除了确定他活着以外，啥也没搞明白。”李白说，“你不是希望他回来吗？”
　　白龙将军语塞。
　　“我知道我知道，你希望他回来，总不能一直对着我这个代替物唠唠叨叨吧。再说了，你对我好还不是冲着他的面子嘛？”
　　见韩信半晌不吭声，李白便自说自话起来：“反正，我是想回去……”
　　“不知。”韩信忽然闷闷的打断他。
　　“啊？”
　　白龙将军抬头，眼睛里装着看不明白的情绪：“不知。”

　　韩信向来夜晚睡得深沉，今天却忽然醒了。不知是因为风大，还是因为嫦娥养的那只兔子又从房顶跃了过去，或者是因为某只不听话的小狐狸又一次趁他睡着，溜出去散步。白龙将军向来养着早睡早起的好习惯，因此不能理解为什么李白越到晚上越精神，反而常常在上午睡得昏天黑地。
　　他起身，掖了掖衣裳，大踏步迈出屋门。虽说小狐狸偷溜出去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但他毕竟外形是青丘李白的身体，有那么几个神仙还是很了解这个天庭第一通缉头目的长相的。万一运气不好碰见了……他受处罚还是轻的，李白还得再被处死一次。
　　他实在不想再次看到李白在自己面前强压着痛苦倔强死去的模样了。
　　月宫和战神的居所距离最近，掌管月亮与星辰运转的嫦娥性格温柔体贴，小狐狸来这蹭了不少月饼和鲜花糕。因此韩信想都没想，便拔脚走到月宫门口。负责传唤的小童禀告回来，便礼貌的请他进去。
　　嫦娥正在画星象图。她跟夜空打交道太久，每颗星子的模样都记得极熟，笔在银河里蘸蘸，撕下来一片没有光的夜空做画布，随心所欲地点星，各种各样的星星的光芒便绽放开来。她听到来人的脚步声，颇有精神的抬头，眼睛也美得像藏了两个星空。
　　“汝来寻小狐狸？又馋玉儿的月饼，在那边吃呢。”
　　“吾管教不力，实在抱歉。”韩信面有愧色。
　　“何必拘束？但吃无妨。小狐狸伶俐可爱，愿给他吃。”后面半句说的很重，似乎着意在埋怨什么人。韩信垂头一笑，料想到她是跟后羿闹了不愉快，知趣的没再追问。
　　他朝刚刚嫦娥指的那个方向走去。狐妖变成了原型，抱着月饼，正和嫦娥的兔子一起在云堆里打滚儿。旁边躺着两三个酒瓶，看起来都已经空了。
　　白龙将军又气又笑。气李白小小年纪就这么贪酒，笑他变成狐狸和兔子滚在一起胡闹，嘴里还叨叨着听不懂的话语。他忍不住又想起另一个李白——也很喜欢酒，有传言说当年青丘李白软硬不吃，独独差点被武陵仙君的桃花酿贿赂成功。不知是真是假，但单从这个传言来看，便知道李白爱酒之深切了。
　　“白白，与吾归家。”他蹲下来，拍拍小狐狸的肚子。软软的。
　　“嗝……狗韩信！过来！单挑！”
　　白龙将军疑惑的望了望他，又拍了拍他的脑袋：“汝醉了。”
　　“切，谁说我醉了？我是……嗝，酒仙，韩跳跳，背爷回去。”
　　韩信无奈的撇了下嘴角，把小狐狸小心翼翼地抱起来。
　　小狐狸醉是醉了，嘴巴一点没老实：“韩信，你生日敢不叫我去你就死了。这个雪糕我给你买的，感动不？哈哈，你傻了吧，怎么会是我给你买的，这是刚刚那个学妹……数学给我抄抄！别急啊……我还没醒，等我醒了，醒了……”
　　醒了怎样啊？白龙将军听的半懂不懂，大概猜出他是在想念自己的世界，心里既无奈又酸楚。
　　“……很快就能见到了。”李白说完这句话，彻底醉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