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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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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旁边的这家麻辣烫店是近两年才开的,主打麻辣烫,也捎带着卖米线和酸辣粉等等。味道谈不上特别好吃,但因为学校食堂没有,便显得很诱人。于是每到下午允许学生出校的活动时间,这里便格外火爆,店面很快从一个十几平方米的临街一层扩展成上下两层。装潢也好了起来,门口摆着艺术雕像,走进去时能听见头顶传来悦耳的风铃声;即便在白天也开着明亮的灯光,温度合适的空调风柔和的吹拂着;干净的木桌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店里,贴着素色壁纸的墙壁上还辟出一个区域,用来贴学生们各样字迹写下的便利贴。
李白紧紧跟着韩信,忐忑不安的走进这个陌生地点,跟随他来到食材挑选处。韩信从器材室走出来后一直到现在也面无表情,李白也不知道该讲些什么,想问的问题都不敢问,只好依葫芦画瓢的学韩信拣食材。然而当他准备去取鹌鹑蛋时,韩信开了尊口:“你不是不爱吃这个吗?”
李白怔住了,下意识缩了缩手,问道:“我平时都吃些什么?”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韩信拿过他的筐子,往里面干脆利落的添了几样奇奇怪怪的丸子和蔬菜,顺口说道,“你最爱吃蟹排了。”
“是这个东西吗?”李白看他说话情绪正常,便放了心,探头去看筐子里的东西。
韩信没多说话,拿着两个筐子走向付款处。正打算付钱,又转头问李白:“老规矩,两瓶汽水?”
“啊,嗯,好。”李白茫然地点头。
两人坐到二楼一个靠窗的桌子边。韩信转了转手中的汽水瓶,忽然深吸一口气,坐直身体望向李白。要来了,李白心想,果然还是要盘问一番吧。
“怎么回事?”韩信憋了半天,没想好怎么组织语言,只好突兀的发问。
李白垂下眼,说:“说来话长。”
本是青丘狐妖,承接着先祖意志誓死捍卫青丘的自由,与天庭斗与战神斗,斗来斗去还是以失败告终,于是自断经脉以求与青丘同死,结果灵魂却忽然住在一个人类少年身体里,而这个人类少年的社会,他完全陌生。更诡异的是自己的死对头忽然变成了自己的好友,连性格也是大相径庭……不对,也许死对头还在原来那个世界,只是这个世界的他完全成了另一个人。这种复杂的关系,讲给谁听都觉得扯,但他只能硬着头皮讲给面前这个少年听。
韩信听后完全愣住了,手无意识的搓动着玻璃瓶,瓶子于是以一种相当危险的角度在桌沿摇摇晃晃。终于韩信把瓶子往桌面上重重一放,说:“你还不如说自己失忆了呢。这故事也太像初中时看的玄幻小说了!”末了又补充一句,“这剧情还是烂大街的那种。”
李白:“……”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韩信,我的几百年的经历,流过的血汗,失去族人和家园的痛苦,在你眼里只是一个烂大街的剧情?你当真觉得我是活在话本子里的没有自我感情的角色?”
他的声音很低沉,眼神也额外严肃,韩信看了不禁一愣,有些尴尬的别开目光:“……虽然还是觉得像中二台词,但是,抱歉。”
桌面上的餐铃闪起了红光,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两人去楼下取餐,一时间默默无语。李白端着自己的那份麻辣烫,嗅见食物的香气,情绪稍微快乐了一些,又去瞄韩信的那碗。不看还好,一看便惊叫了一声:“你的怎么跟我的不一样啊?!”
“废话,我的是辣的,你那份不辣。”
“不辣,为什么还叫麻辣烫?”
韩信语塞,想了一秒,随口糊弄道:“我的是辣烫,你的叫麻烫,店里都卖,所以说卖麻辣烫。”
“原来如此!”李白惊叹道,望着碗的眼睛都变得亮晶晶的,“闻起来就很好吃。”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桌子旁,韩信小心翼翼的把碗放好,坐下时顺口说道:“你也就这种时候最像李白。”
“什么最像,我本来就是李白。”
“我说我同桌。”韩信嚼着东西口齿不清的说,“他坦率又外向,气质很……怎么说呢,很潇洒。你戒心太强了,感觉很少对我表达真正的情绪。”
“环境使然,总得提防着卧底来套我话。”李白叹口气,又拿勺子喝了口汤。
一确认李白不是之前与自己相爱相杀的好同桌,韩信谈论同桌的话便多了起来。他们心照不宣的把原住在这个身体里的少年李白称呼为“他”。韩信讲他们春游时一起逃跑去网吧,运动会时一起在长跑比赛大放光芒,复习功课时结为互助小组结果只是为了抄作业,在自习课无声打架结果被老班抓,还有“他”故意写给韩信看的纯骂韩信傻逼的日记本……
讲这些时,韩信眼里尽是笑意。李白一边吃一边聆听,时不时附和着笑笑,但是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他也不想硬闯进这副身体导致原宿主失踪,现在面对着明显对原宿主感情深厚的韩信,总觉得十分尴尬。他也明显的感觉到了对方态度的变化——在以为他是原宿主的时候,韩信对他总是大大咧咧十分亲密;现在却蓦然疏离了,谈笑间有种客客气气的感觉。虽然本该如此,但他还是有些不习惯和难受。
思绪至此,李白心里一惊:我为什么要在意他?
忽然,对面已经吃的差不多的少年把他从乱糟糟的思考中叫了出来:“喂,你也讲讲你跟那个白龙将军的故事吧。”
李白重重的呼了一口气,把咬剩下的半块蟹排放回碗里。
说什么最爱吃蟹排。
他一点都不喜欢吃这个。
“归食否?”白龙将军寻到小狐狸,在他身边蹲下,好声好气地哄道。
狐狸浑身一颤,警惕的往旁边跳了几步,低声说:“我不想跟你呆一起。”
“为何?”
“你那么残酷的杀了全青丘的狐族,我怎么知道你不会杀我?”
“汝与旁人不同,吾定不杀汝。”
李白没吭声,手指兀自蜷缩起来,轻轻敲在青石的边缘。从意识到自己穿越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韩信见他受刺激,不由分说带他回了天庭。他恍恍惚惚的走到瑶池边,思考自己的处境。本来以为只是个轻松愉快的梦,现在却被真相打了当头一棒,告知自己即将在这里生活的现实,李白实在无法痛快的接受。如果真的是平行世界,这个韩信与自己所熟知的那位不相同,也就说得过去了。只是韩将军既然奉命讨伐了青丘,为何单单把这个“李白”留下?难道不惧自己报复吗?还将自己当宠物一般饲养……
他一向是自尊心极强的,在学校时跟韩跳跳相处和谐,一大半是因为对方照顾自己的自尊心。而这个白龙将军,顶着韩信的皮囊,看起来倒是高冷又帅气,却理所当然地要压自己一头,把自己当小孩子哄着,真是令人生气。
“我再不要吃你家白饭了。”狐妖想了半天,闷闷的憋出这句话。声音里没多少底气,因为自己也清楚在这人生地不熟的玄幻世界里一时间也找不到其他衣食无忧的住处。所以白龙将军便没听太清,只打量着狐妖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追问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李白站起身来,长长的叹了口气,“我好想回家。”
这句话一说出来,便是真真的有些委屈了。想到自己本来马上要月考,数学还是一大堆的不会做;马上清洁区又要卫生评选了,全组只有自己一个男生,那些重活得给小姑娘们承担了;憨憨同桌要过生日了,说好叫上同学去ktv唱歌的……现在自己凭空消失,不知道那边世界会乱成什么样子,也不知道爸妈会多难过。
他麻木的踩在云路上,每踏一步,柔软的云絮便飞起来,轻轻地旋在腿边,在阳光下显得晶莹剔透。仙界。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仙界。之前无数次在本子上乱涂下的句子,妄想着自己哪日来到青云之上,过上潇洒快活的日子,闲了便携个酒葫芦领略大山大河的美景,与鹿啊鸟啊小溪啊顽石啊这些相伴,等着月光在夜晚清清冷冷的洒下来。写这些的时候,真想做神仙。此刻到了仙界,天天过神仙的生活,却又满心满脑的想着凡世的琐碎,想那些烟火气。人有了那些牵挂,毕竟做不了神仙。
李白抬头望前面自带清冷气质的战神。一头白色长发扎成高高的马尾,发丝从永不离身的泛着银光的铠甲上扫过。他也是韩信。却跟我的憨憨同桌大不相同。虽然不熟悉,但要将两人对比的话,这个将军显然待我更温柔一些。那两个韩信你怎么选呢?
我还是想要我的韩跳跳。他心里说。
李白脚步一顿,垂下眼。白龙将军似是有所感应,转过身来,轻轻地摸了摸他耷拉下来的狐狸耳朵。
庄周正倚在榻上打盹,忽听到有客来访。
他本不想起身,现在是午后,吝啬的阳光好不容易在北冥停留半晌,正是一天当中睡觉最舒服的时候。但此偏僻荒凉之地,来客人实属稀奇,连许久未出现的鲲都懒懒的从大泽中冒出头来,朝岸边行走的白色人影哼了一声,算是打招呼。那便不能太怠慢了。庄周打了个哈欠,依依不舍的起身。
“战神。”他看清来人,颇感意外,“快请坐。”
韩信拱了拱手,尊敬道:“晚辈拜见庄先生。”
“何事?”庄周抬了抬手,唤出几只蝴蝶。蝴蝶们上下翩飞,忽然聚拢在一起,便化成了两个精致的瓷杯。庄周又一抬手,茶便也续上了。
“贸然叨扰,深感抱歉。只是些许问题求教。”
“但讲无妨。”
“眼中之宇宙,为真为幻?若宇宙有二,孰真孰假?”韩信上半身微微前倾,手指紧紧按在藤椅边缘,“昔者先生梦蝶,是道个体真幻。若是另存一宇宙,与先生同相貌者生于彼,……先生怎看?”
庄周本还有些困意,听到这里完全清醒了。
他是爱搞些哲学思考,偶尔有人来问他一些稀奇的哲学问题,大抵都答得上来。刚认出是战神时他不以为意,觉得与兵法整日打交道的武夫未必有什么深邃哲思,没想到这家伙言语惊人,竟提出“存在另一个世界与本世界相对”的设想来!
庄周摩挲着杯子,眯起眼,细细的思索起来。
“当是有些对应。”他慢慢地说,“然而与吾相貌相同者未必与吾脾性相同,或言外异而内同。”
“先生错了,”韩信迷惑的追问,“当是外同而内异?”
“非也。”庄周道,“去容貌之相同后,外异而内同。”
向庄周告辞后,白龙将军朝房顶撩了一眼,小狐狸便敏捷的跳下来,盘踞到他的肩上。庄周丝毫没有留意,在榻上伸了伸懒腰便睡着了。他们于是走出很远后才开始讲话。
“我都没听懂你们在说什么。”狐妖率先开启话题。
韩信:“……”
真是个不好接的话啊。
李白眺望着远处缠绕着云雾的山脉,自言自语道:“听了半天也听不出来我该怎么回家。我知道大概是两个平行世界,但是交换灵魂的话起码得跟一个活着的我互换吧,你说过这个狐妖都死了的。我跟他换了,不就成那边是我死了吗?”
他说的有理有据,但是韩信却内心一疼,周身气场可见的黯淡下来。
李白觉察到他难受,赶紧伸出小爪子拍拍他的头,安慰道:“也许没死呢,我就是随口一说。”一顿,“话说,你为什么那么在意你的死对头呢?你们几百年的战争不就是为了分出胜负嘛,他死了,青丘灭了,你该得意才是,却还养着他。”小狐狸拍拍自己的胸脯,“你这心理太奇怪了。”
白龙将军慢慢的走着,也不回答,而是不停地玩着从路旁树上摘下来的一片叶子。折起来,再展开。要用对力道,不然叶片会碎。折过的地方会有一道深色痕迹,不与叶脉平行或重叠,却与细细的叶脉们相处得服帖。
他说不清楚自己的感受。他刚接受天界将军的头衔,青丘的李白便声名鹊起;在数百年的对决中他常常心急和愤怒,恨不得李白立马死掉,省得全仙界的目光都沉甸甸的压在他身上,省得他整日的接受那些隐晦的嘲弄。但是后来他习惯了那些压力后,更多的把心思放在研究李白身上,却越发觉得对方不是普通的狐妖,无论是思想上还是品格上,都甚至比某些神仙强。有时他做梦——因为神仙一般不做梦,所以他从未向别人道起——梦见自己和李白并肩行走在市井之中,向小贩询问糖葫芦的售价。第二天远远地与面色冰冷的狐妖对视,心里便一阵疼痛。
“你没事吧?”小狐狸又一次伸出爪子拍拍韩将军的脑袋,“别皱眉头了,蹭你这么多天饭后看着你这样我还挺愧疚的。那个李白肯定没死!你看我叫叫他啊,我给他传个话……”然后他“李白”“李白”的就叫了起来。几乎所有人都很少大叫自己的名字,李白随意地喊着,只觉得自己唇齿间发出这个词音十分稀奇好玩,叫了几声,便笑了起来。
忽然,他整个身体僵住了。韩信停下脚步,侧头轻声问:“李白?”
“我听见了,”小狐狸眼神呆滞,嘴里喃喃道,“那个李白的声音,他回复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