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存法则》石山碎

6、第 6 章

　　第二天的韩信，变得无比的正常，提也不提昨晚发生的事，仿佛抱紧李白耍赖撒娇的不是他一样。他说话的态度也很规矩，一脸光明磊落，谁也猜不出来他会对李白说出“我好想你”这样暧昧的话来。但是李白却想明白了一个秘密。
　　韩信，暗恋他的同桌。
　　他喜欢那个跟他同为少年的李白，谁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说不好是因为李白的相貌还是因为他的脾性，或者两者兼而有之。然而无论究竟是怎样，混迹江湖千八百年的老狐妖搞明白了自己的尴尬位置——不仅顶替了一个少年的位置，还恰巧的面对上了暗恋自己的仇敌——恰当的说，是面对上了与仇敌长相姓名一模一样的人。
　　他又想起昨晚跟另一个李白通话的神奇场面。一般来说，无论是人还是妖，都很难有跟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谈话的机会。在遇到这种事之前，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有另一个世界存在。在这个学校里，老师教给他们“物理知识”（触及到了狐妖的知识盲区），他还仔细的翻了翻“宇宙”相关的书籍，觉得自己的观念被重塑了。进一步的，他思考起来为什么会有两个世界，而自己又该怎么回去——是的，他想回去了。
　　那场战败虽然在他心上划了个口子，但过去的一个月，在新世界伪装少年的这一个月，他的心里也慢慢的，仿佛老树发新芽，有了继续生活的动力。尽管青丘已灭，他没有家可回，但是当在另一个世界周旋久，自己原本的世界，就成了唯一的家。

　　韩信发现李白最近总是玩失踪。大课间不见人影，晚自习基本不回，到饭点也是故意的错开人流高峰期，人都走光了才去吃饭，活动时间也压根不出校。起初他不甚在意，可当第五次邀请他一起吃饭仍被客气的拒绝后，他忍不住了：“李白，你最近在干嘛？”
　　李白匆匆忙忙的拎起书包，瞥了他一眼，喉结动了动，却一言不发的往教室后门走去。
　　韩信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喂……不是，虽然但是，唉……”
　　李白低头望着他的手，叹了口气，说：“你不用这么管我吧。我也不是你同桌。”
　　“啊，是这样没错。但我很难把你们区分开。你跟他真的挺像的。”韩信苦恼的挠挠头。
　　李白哑了一下，“那肯定啊，我在他身体里，本来就是他的长相。”
　　“不是，你们的性格也是有点像的，也许你十几岁时就是他这个样子呢！”韩信急急的说，“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老去图书馆。”
　　“你跟踪我？”李白高高的挑起眉毛。
　　韩信觉得自己很冤屈：“无意中看到的总行了吧。”
　　他撒开手，等着李白解释。
　　李白顿了顿，把书包拉开，从里面掏出几本书，哗哗啦啦的摊放到课桌上。
　　“平行宇宙，平行世界，量子波动，宇宙塌缩，我最近就是在研究这些东西。”他说，“这并不容易，按照你们这个世界的理论，神仙妖怪本不存在，但我是狐妖。思考久了我觉得毛骨悚然，因为在我们的世界人类不过是隶属凡间的低等物种，但我们无论妖、神、鬼都以修成人形为荣，仿佛是刻在脑子里的教条。在你们这个世界，人类则成了最高级的统率一切的物种。这让我之前的观念完全崩溃。我不知道我和那个李白的互换是不是量子波动的结果，按照书上讲的我暂时无法推翻的逻辑……你听懂了吗？”
　　韩信张着嘴，看起来像一只迷茫的青蛙。李白抬头看向他的瞬间，他甚至产生了李白戴着眼镜的错觉——因为他说的实在太学术了，像物理老师和数学老师上课时滔滔不绝的样子。而本身的李白是擅长语文历史这种文科偏向的科目，一时间韩信的观念也有点崩溃。
　　好在下一秒李白揉了揉眉心，疲惫地说：“好多东西我都看不懂，只能反复看、一直看，所以才天天呆在图书馆里。”
　　乐于助人的韩同学精神一振：“看来，你很需要我的帮助。”
　　李白犹豫两秒，点点头。

　　头天晚上下了场暴雨，把校园内外都冲洗的干干净净。树叶趁机疯长，给上体育课的学生提供了方便——他们一个个对刺眼的阳光避之不及，广播体操做的垂头丧气的，体育老师一宣布自由活动，便争先恐后的冲到树荫下面。韩信拉着李白鬼鬼祟祟的躲到实验楼后面的小花园，四下张望了一番，确认没有别人后，才从裤兜里摸出一个小方块。
　　李白顺手摘下一片树叶，哭笑不得地问：“你做贼呢？”
　　他无意识的把玩着叶子，折起来，再展开。要用对力道，不然叶片会碎。折过的地方会有一道深色痕迹，不与叶脉平行或重叠，却与细细的叶脉们相处得服帖。
　　“嘘——！”韩信慌慌忙忙地示意他小声点，然后点了一下小方块。它的一面瞬间发出光亮，把李白吓了一大跳。
　　“这是什么宝物？”
　　“这叫手机。别让老师发现啊，这是我借别人的。就查查资料用。”
　　“啊，这跟我在课本上看到的不一样。”
　　“物理课本……老落后时代了，现在都是这种智能机，谁还小灵通啊。”
　　“小灵通？”
　　“哎那不重要。”
　　他拽着李白盘腿坐到一排冬青树的阴影里，这个角落恰好可以看到两个方向的道路而不会被来人立马发现。他熟练的点开浏览器，搜索李白最近特别关心的问题：平行世界。他划拉了一番，点开一个名叫“另一个世界的我”的论坛。这个论坛关注的人不多，只有四百多个。他们中有大约一半的人在论坛勤奋的发帖盖楼、互相讨论，但看上去更像玄幻小说爱好者交流会。即便是韩信这样实实在在见到空间穿越者的人，也无法相信那些天马行空的话。他看了一会儿，大失所望：“净是些胡扯……”
　　“等等。”一直在旁边安安静静看帖的李白忽然出声，“我想看看这个人的所有帖子。”
　　他伸手，指向一个id：
　　“花果山中无花果”。

　　屏退了侍女和守卫，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将军和小狐狸面对面盘腿坐着。他们面前摆放着一张地图，上面用金丝银线细细的勾勒出世界的模样。
　　“天，地。”白龙将军垂眸，修长的手指在地图侧边点一点，声音清冷，“神，鬼，妖，人。”
　　小狐狸点一点头，表示明白。
　　“神者，掌天地生灵之运转；鬼者，掌万物轮回之道；妖者、人者，共生于凡世，享喜乐忧愤，与花草树木共称为生灵万物。人者乃最弱势，力不胜妖，智不胜神，目不见鬼。但其生生不息，种养庄稼、畜养动物、组建国家，文明已见，为可养之物，且对神鬼妖者恭恭敬敬，故保护之。”
　　韩信等了等，看小狐狸的眼神由茫然变为恍然大悟，才接着指点地图：“自盘古开天，女娲造人往后，世间混沌分辟为东西南北四大部洲，汝之青丘处于东，而庄先生之居所处于北。此图制于织女之手，精细之至，天上地下再无第二幅。”
　　小狐狸紧皱着眉头，尾巴在身后不安分的摇来摇去，许久之后才说：“可是我要这地图干嘛呢？”
　　一句话，把先前耐心讲解的白龙将军噎住了。他想当然的觉得这张地图有用——毕竟之前打了几百年的仗，都是用这个宝贝地图，上面的细节他都能背出来。因此不管碰到要解决什么事，他都下意识先把地图拿出来，仿佛只要看着，就能给自己一份心理安慰。
　　然而他忘了一点，眼下小狐狸需要的不是这个世界的地图，而是一份能让他回到另一个世界的路线图。
　　“不过，倒也不一定没有用。先给我拿着吧！”小狐狸说完，又开始念叨：“李白，李白，你在吗？”
　　这些日子里，他一直在尝试与另一个世界重连。但是那日的成功通话仿佛是一场梦，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尝试（他也在第一次成功的地点试了试），都是毫无回应。李白猜想，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也在这么做，也许哪个瞬间信号又对上了呢。
　　念及此，他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抬头问道：“韩信韩信，你有没有想过，这世界可能还有更高的一个世界统治着呢？”
　　“何以言之？”
　　“因为本身存在两个世界，互相对应但是各不相同，我相信中间是有通道的，那肯定得有一个更高的世界来给它们通道。”李白觉得自己思路清晰，滔滔不绝，“如果假设存在一个更高的世界，那么我能跟那个世界的李白通话，一定就是高等世界疏于管理，留了一个bug！”
　　“八个？”白龙将军懵了。然而小狐狸越想越兴奋，不停的拍手，一边跳来跳去一边嘟囔自己的设想，语速变得越来越快。韩信听不清也听不明白，注意力完全被转移到其他地方了。
　　真可爱，太可爱了。他想。

　　不过，还没等小狐狸找到触发“八个”的条件，惊喜先从另一个世界传递过来。仍然是傍晚，太阳正尽职尽责的散发着最后一丝光芒，晚霞毫不吝惜自己的美貌，大块大块的铺满半边天空。小狐狸正骑在白龙将军的脖子上兴致高昂的指挥他摘野果，忽然听到“李白、李白”的呼唤声。小狐狸先是吓一跳，然后急急的回复：“我听见了！”
　　“太好了，终于听见了！”那端长舒了一口气，“你那边是什么时间？”
　　“太阳快落山了，我估计快七点。”
　　“我这边是午夜，满月刚刚被乌云遮住，时间宝贵，长话短说。”那端的李白听起来比他想的还清楚，语速也快的像枪管里连续打出的钢珠子，“花果山中无花果，在我们的世界对应的是谁？”
　　“我们的世界？你说哪一个？”小狐狸一时间有些糊涂，手指紧紧抓着白龙将军的高马尾，后者被抓的有些痛，但也没吱声。
　　太阳慢悠悠的下落着。
　　那个李白似乎是很不耐烦的“啧”了一声，然后不情不愿地说：“我和那条混蛋白龙的世界。”
　　“花果山中无花果……”他低头，问韩信，“花果山你知道吗？”
　　还没等白龙将军吭声，那端迫不及待说了句：“找到他。我们和他们是一样的。问他们是怎么交换回来的。”
　　然而，不知道是因为那片倒霉的乌云又飘走了，还是因为这边的太阳今天落的出奇的快，小狐狸再想跟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聊些什么时，已经得不到回复了。他不甘心的又叫了几声李白，才认命的耸耸肩，去跟韩信复述刚刚通话的内容。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便去了花果山。
　　“就是这里？”
　　小狐狸从白龙将军的肩上跳下来，好奇的嗅了嗅。保持狐狸形态太久，习性都有些脱离人类。他们其实对这个地名都很熟悉，少年李白是因为课本上讲过关于一只妖猴与花果山的故事，白龙将军则是因为常常来这里拜访友人。
　　出发之前小狐狸很兴奋，以为自己将要见到大名鼎鼎的妖猴，但白龙将军语气遗憾的告诉他，妖猴早就因为逆反之心，被镇压在天牢。更蹊跷的是，天牢里的小厮有一天去送饭时，发现妖猴消失了。从那天往后，再也没人见过他，便把他默认为自损功力、灰飞烟灭了。
　　花果山依然很美，安详的像是从未拥有过某个神通广大的主人。峭拔的山体周遭环着清澈的河流，山内青松翠柏随处可见，奇花异石也随性的生在道路两侧。清晨的鸟儿鸣叫声与水帘洞外瀑布冲击石头的哗啦啦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竟不觉得吵，而觉得安宁。
　　白龙将军的友人，是生在这里千年的一棵古树化成的树妖。这树妖是花果山的老资格了，别人见过的，她见过，别人没见过的，她也见过。韩信对她的习惯很是了解，带着小狐狸直接走向一处河岸，敲了敲岸边一块浑圆的大青石。小狐狸便眼睁睁瞧着对岸凭空出现一个正在洗脸的女子。她慢条斯理的洗完，揩了揩面，抬头笑吟吟的望向他们。李白方才看出来她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虽然头发没有像他记忆中的老奶奶那样斑白，但脸上终究是出现皱纹和老年斑了。
　　“我还以为，不管是神还是妖，都是长生不老的呢。”小狐狸侧身，悄悄地对韩信说。
　　“树妖最不畏惧年岁增长，且以此为荣。”韩信淡然道，“她素来喜爱老者模样，因其便于说教小辈，炫耀才识。”
　　树妖朝他们走来，李白惊奇的看到她脚下步步生春：青绿色的树叶和深色的枝条在她脚底主动蔓延开，往前伸出道路；不过是跨了一条小溪，却直接在水面上方造出一架小桥来。
　　“找我何事？……哟，青丘李白。”树妖笑眯眯地说，“韩将军不是已灭了青丘？”
　　白龙将军身体猛地一僵，连忙把李白往自己身后藏，同时结结巴巴的说：“此，此妖……吾遇于蓬莱，名为……为……”
　　“瞒我作甚？杀不杀他，与我无关。但要将他护好，勿被天帝发现。”树妖淡淡地说，“将军来意为何，但讲无妨。”
　　“树妖婆婆，你听说过花果山中无花果吗？”李白不管不顾的从韩信身后探出头来，问道。
　　“婆婆？”树妖哑然失笑，“青丘李白，虽汝年纪小于我，但不过叫声大姐，叫婆婆便是过于抬高了咱。汝道‘花果山中无花果’……是何人向你透露了这番消息？”
　　“烦请大姐勿过问此事。”韩信委婉而坚决的说。
　　“罢，罢。念及往日交情，且对汝辈讲一讲。”树妖挥挥手，示意他们跟着自己，“到这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