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梦谈》檐上晒雨

6、第六章

　　宿醉伤身，赵嗣年揉着脑袋起床时，青竹已经坐在案前喝茶了。他恍惚了片刻，披上外衣，走到青竹身后。若有若无的青草香，像雨浸湿的土壤，他记得这是自己托人从西域带回来的那盒胭脂。赵嗣年微微俯身在青竹颈侧，着迷一般轻轻笑道，“真好闻。”青竹睁开半眯的眸子，日光打进去，如打在清澈的深潭里，他放下杯盏，拿开赵嗣年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赵嗣年收回手，笑了笑，绕了青竹一圈，他又一垂眸，似是有些落寞，“我原以为你不会喜欢。”他说着，目光不曾离开青竹。
　　那目光很是炽热，盯得青竹耳尖泛红。他轻咳一声，嘴角不经意噙上一抹笑，“甚合我心意。”
　　赵嗣年看着那笑恍惚了片刻，方打着哈哈坐下，靠在了案前，拿手转那青玉扳指，转得十分欢快。他笑着想，欲擒故纵果然好使，回去定要好好奖赏顺才，跟了自己这么久难得出的一个好主意。
　　“阿竹。”赵嗣年想着想着，突然端坐，笑嘻嘻道：“过两日我有个惊喜给你。”
　　“……”
　　青竹拿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只一瞬，便又笑道：“是么。”
　　“是啊！阿竹你定会喜欢！”赵嗣年满眼都是青竹，激动地站了起来，他嘴角止不住上扬，连声音也带了喜悦，“我回去准备了，等我啊！”
　　青竹端坐在案前，一手捧了茶杯，目送着赵嗣年离开。

　　赵嗣年只觉心境开阔了，看什么都觉得欢喜。他推一把在门前打盹儿的顺才，扔出几锭碎银子。顺才接了，跟在赵嗣年身后，也乐开了花，“爷，这是？”“爷今个儿高兴，赏你的。”赵嗣年说着，抬腿迈进一间铺子里。顺才抬头一看，大大的一个“当”字险些让他失了魂，“少爷！少爷！”他掀开布帘冲了进去，正好瞧见赵嗣年将扳指递与掌柜的。
　　“赵公子，这玉是上等的羊脂玉。”掌柜的摸着他那一撇胡子，“你可想好了？”
　　赵嗣年靠在椅背上微微一笑，“掌柜的尽管收下，本公子既然肯当，定然是有更重要的事。”
　　“……”掌柜的脸色有些难看，许久招呼伙计将那玉扳指拿走，“公子放心，李某后日定会将金子送到观月楼。”
　　赵嗣年起身，拱手，“那便有劳。”
　　掌柜的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一路相送到门口。
　　两人一个春风满面，一个愁云惨淡回了府。
　　赵嗣年卧在塌上，十分悠闲的枕着胳膊，“难得老头没来找事，你苦着脸做什么？”
　　“少爷……”顺才跪到地上，“您将老爷传给您的扳指当了，老爷……老爷恐怕——”
　　“逆子！”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门“砰”一声被踹开，打断了顺才磕磕绊绊的话，赵老爷气势汹汹将赵嗣年从塌上拽了下来，一路拽到到院子里，喝一声“跪下！”
　　赵嗣年顺从的跪下，余光瞥到赵老爷从管家手里接过鞭子，一鞭落下，“说！你错在哪了？！”
　　赵嗣年咬着一口大白牙，没吭声。

　　“好！有骨气！”赵老爷喘了两口，指了指一旁健硕的家丁，“你！过来接着打！”
　　鞭子划破夜色，一下下抽在赵嗣年后背上。赵嗣年咬紧了牙，紧紧闭着眼。顺才在一旁哭天喊地，“老爷！老爷！别打了！”赵嗣年很是无奈，忍着痛想，“你去把姨娘叫来也好过在这里干嚎啊。”
　　生生挨了十几下，终于来了能劝架的。
　　“老爷，别打了，嗣年哪受得住你这般打！”年轻妇人一边替中年男子顺气，一边差人将赵嗣年扶了起来。她心疼得厉害，两道柳眉微微皱着，眼里有些湿润。中年男子指着赵嗣年气道：“这个不肖子！他将赵家家主的扳指当了出去，就为了赎一个妓子！”许是气的不轻，他连咳了几声，“这事你别插手，我这当爹的还治不了儿子了！”语罢又冲赵嗣年吼道：“去把扳指赎回来，再跟那妓子一刀两断我便原谅你，否则！你也别在这家里待着了！”
　　“不可能！”赵嗣年抬着眼皮，“我这辈子非他不可！”
　　“你！你！”赵老爷捂着心口，又转向年轻女子，“听听！听听他讲得这是什么话？！我赵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玩儿意？！败坏家风，给我赵家绝后啊！”
　　“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改变心意的。”赵嗣年冷飕飕补充道。“爹您把他卖进观月楼时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这是我欠他的！是赵家欠他的！”

　　月色惨淡，一时院里静的可怕。赵老爷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十分难看，他皱眉看了赵嗣年半天，才叹了口气，“我原以为这是为你好。”赵嗣年撇下嘴，哼了一声。赵老爷背过手，临走前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既如此，你去把他接回来罢。”
　　“少爷，您吓死小的了。”顺才一边给赵嗣年上药，一边抹眼泪，“老爷那脾气，您何必跟他顶嘴，服个软不好么？”
　　赵嗣年龇牙咧嘴笑了笑，“我若是服了软，能让他手下开恩么？”
　　“青竹公子就这么重要么？”顺才将药瓶盖好。
　　“你不懂。”赵嗣年托起下巴，“我总也忘不了他，就好像刻在了脑子里一样。”
　　顺才没接话，端着脏衣服和药瓶推门而出。
　　一声清脆的“吧嗒”声从门外传来，赵嗣年突然一怔，继而鬼使神差问了句，“是小狐狸送药来了么？”
　　“啊？少爷您没事罢？”顺才捡起掉到地上的药瓶，“是小的不小心弄掉了您的药。”他又折回房里，担忧的望向自家主子。
　　“这样……”赵嗣年揉揉眉心，“应该有只狐狸来送药才对啊……我每次受伤它都会来的。”
　　顺才眼中担忧更甚，“少爷，打小您养尊处优的，除了这次家罚，您哪受过伤啊！”
　　“是么……”赵嗣年皱眉想了想，突然猛一拍掌，背上的伤又疼了起来，他眼神清明，笑道，“许是之前看过的哪本话本，魔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