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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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到过许多地方，也见过很多人，可我不会多做停留，我总是像一个旁观者，冷漠的看着他们从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变成一具具冰冷的尸体，直到我遇见你。
大荒野，枯草遍地，北风萧瑟。方才惊心动魄的厮杀不过片刻消去，现如今只有呼呼的北风低低号着。千万具尸首之间，被血染红的土地上，一只白狐站在那面朝天跪着，死不瞑目的人身旁嗅了嗅。它认得这个人，清清楚楚记得他是人类这一朝的大将军，骁勇善战，替在位的皇帝打下了半壁江山，最后却因猜忌被设计死在这旗山之战中。
它清清楚楚的记得，因为这一百年来的每一夜，它都会梦见这个人，梦见这场战争，梦见这个人的死亡。它一直都能看见，战乱纷纷，流血漂橹。这些噩梦日日在它脑中环绕，如今梦里的主人公死了，它竟不知该悲该喜。
那狐狸还是默哀片刻，跳到尸体堆成的小山上，张开嘴，血气与怨气渐渐聚拢，最后被狐狸一口吞了下去。它打了个饱嗝，慢悠悠踱出了尸群，真面目才慢慢显露出来，那并不是一只狐狸，狐狸的耳朵没有那么长。只见那似狐非狐的异兽走出几步，幻化成一个着绿衣的少年，忽的消失不见。
犭也狼回到窝里，变回原身，找了个舒适的姿势躺了，很快便睡了过去。犭也狼在梦里醒来，这一次却没有人类惯有的权术之争，也没有战场的烈火焚原。四周很黑，但足够温暖，犭也狼不缓不慢走了几步，忽而被一声奇怪的叫声惊了一下。很快有人声传来，接着黑暗中悠悠亮起了一盏灯，许多人围着一个东西跑前跑后，毕竟还是头幼兽，抵不住好奇，犭也狼凑上前去，往人群中淡淡瞥了一眼。
那是个粉雕玉琢的胖娃娃，正费力的扭动四肢想要从襁褓中挣脱出来，一边扭着一边哇哇哭个没完，有些好笑又有些烦人。这便是凡人的幼崽罢？犭也狼心道，忍不住伸手握了握那看似软乎乎的肉爪子。犭也狼只轻轻握了握，感觉到那爪子上黏糊糊的液体时，皱紧眉头就要收手，却被那娃娃勾住了小指。犭也狼眉头皱得更深了，却没有立即收回手，冷眼看着那娃娃自顾自笑了起来。
“呀！小少爷笑了，哈哈。”“再笑一个？”
周围的人很是欢喜，拿着小玩儿意去逗那小崽子，那小崽子却只是盯着犭也狼在的地方瞧，引得其他人目光也聚了过来。虽说这些人不可能看得见自己，可犭也狼还是觉得自己也被观赏了，他脸上一热，头一回知道了什么是可耻与羞愧，于是猛地抽手，不顾那凡人幼崽扯着嗓子干嚎，一头扎进黑暗里，醒了过来。
再入梦时，小崽子已成了半大少年，正在院里持剑练武。犭也狼坐在院墙上，看了眼院外站着的衣着富贵的男人和女人，男人正一脸愁容的叹气，“学文考个功名不好么？将来再大的担子也不至于落在朝官身上，哎！”
是了。犭也狼在这里，便说明这人也终会战死在沙场上。
他看着那少年尚稚嫩的脸上认真的神情，忽而有一种冲动。那冲动很轻，在犭也狼还未察觉时便随院中梅花一同随风落了。
凡人一生很短，区区百年眨眼而过，更何况这人根本活不过弱冠。犭也狼看着小少年渐渐长大，看着他入朝为官，看着他娶妻生子，最后抵御外敌战亡。他从梦中醒来，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准备干活时却发现梦中那命定之人竟还未降生。
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就像之前他也从未梦到过一个人的一生。
哪里出错了。
犭也狼急匆匆跑去找了隔壁山头那只蛟。着玄衣的男子装模作样掐指一算，掏了掏耳朵，笑眯眯对着他讲了句，“世间本就万般变数，你又何必大惊小怪。”犭也狼满腹疑惑走了，蛟却叹了口气，“你命里有此劫，躲不躲得过去全凭你自己了。”
犭也狼回去又是一次长眠，雷打不动那种。
他如旁观者一般，一次次重复着另一个人的一生，每一次都将那人往心底烙下一层。他记住了那人的名字，会在旁人或大声或软语喊出口时默默在心底念着。他看着他牙牙学语，看着他第一次开口却恨叫得不是自己的名字；看着他洞房花烛娶了高官之女为妻，日夜厮磨，相濡以沫，却从不曾知自己的存在；看着他少年有成，最后倒在血泊中想到的是妻儿以泪洗面，却不知自己一次次看着他死的肝肠寸断。
三百年恍惚而逝，藏在他眸里的寂寞更深了。
犭也狼立在军营角落里，半敛着眸子。
赵嗣年身披甲胄，脸色十分憔悴。他一手扶额，将一面小红旗插在土堆里，“天亮之前，从这里突围，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帐子里气氛很是紧张，血腥气飘浮在半空中，勾勒出整个战场的惨烈。每个人都绷着每一根神经，布满血丝的眼睛怒睁着。
然后军帐里传出一声整齐的嘶吼，“誓卫我国朝安定！”
犭也狼默默走出营帐，一步步走到山顶上，迎风立了一宿。山谷里闹腾了片刻，最终在第一丝曙光破云而出时安静了。他身形一晃，眨眼间站在了赵嗣年身前，化回原身舔了舔他脸上的血迹。
然后他听到了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有气无力的笑了笑，“是你啊……小狐狸……”
犭也狼身形一滞，视线缓缓上移，那双含笑张扬的眸子望着他，逐渐没了声息。
绿衣男子伏在那具冰冷的尸体上咬牙颤抖着，耳边尽是那句“是你啊，小狐狸”，他颤了片刻，忽而又高声笑了起来，最终一口浊血吐出，昏倒在那尸体上。
“少爷，老爷也是为您好，您何必惹老爷生气。”顺才给赵嗣年上完药，将带血的衣物放进木盆里，啰嗦了一阵，抱着盆推开门。“吧嗒”一声，他弯腰将那瓷瓶捡了起来，还未出声。赵嗣年便欢喜着嚷嚷道：“是小狐狸又给我送药来了么？”顺才皱皱眉，又折回将那瓷瓶放到案上，“少爷可别这么说，教老爷听去，肯定又以为你不学无术，整日里全看话本了。”赵嗣年拿起瓷瓶握在手里瞧，“不是从话本看的，我老感觉这身边有旁人在，这不前些日子在院墙外看到了一只白狐！不过那狐狸长得也真是奇怪……”顺才打了个寒颤，“爷，别说了，小的胆小……”“啧。”赵嗣年不满的摆摆手，“行了行了，你那怂样，下去罢。”
两人的谈话不欢而散，而那只“白狐”正坐在案前打量着趴在床上的少年。他百无聊赖的托着下巴，翻了个白眼。
犭也狼睁开眼，幻化成人形，走到洞穴外望了望天。隔壁山头那只蛟看见了，忙从树上翻下来，揣着手笑道：“怎么，肯醒了？”犭也狼没有言语，森寒的眸子抖了抖，许久开口，“凡间是什么样子？”蛟愣了愣，他这话不像是在提问，倒像是自己心里有了大概轮廓却又不太好下定论。蛟觉得事情有些严重，他扯开话题，“你梦里那人可出生了？”犭也狼眸色又冷了几分，蛟自觉扯的这个话题不好，想要出口纠正，斟酌言语间，只听犭也狼淡淡开口，“我想去人间看看。”“倒也挺好。”蛟随口应了一句，还在思索扯开话题的事，“换个环境倒也不错，等等——”蛟皱了眉，“你刚才说想去哪里？”
沉寂的山林吹过一阵轻风，玄衣男子在林间萧瑟了片刻，随后叹着气摇了摇头。
青竹目色难得温柔，他淡淡的总结道：“你占了我三百多年，而我却只能求你十年。”
赵嗣年不知听没听懂，他笑了起来，染了醉意的眸子望向青竹，“胡说，你怎么可能活那么长时间……”“是啊。”青竹转过身，冰凉的指尖触上赵嗣年的脸，“人怎么可能活那么长时间。”
“人妖本就殊途，我早该离开了。”青竹俯身吻上赵嗣年唇边道，“如今我只愿你成家立业，安稳至死。”
青竹的眸里满是碎掉的冰渣，每一块都扎在赵嗣年心口上，直至体无完肤。
作者有话说第5章 第 五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