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梦谈》檐上晒雨

2、第二章

　　翌日，日上三竿。
　　赵嗣年揉揉发胀的脑袋，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迷迷糊糊往房门前一站。日头正盛，赵嗣年背手而立，日常打量着自己这庭院。只见院内正对房门，一口圆润大缸，缸中浮萍三四点；一石子小路曲径通幽，路侧郁郁葱葱一片竹林；竹林里蜿蜒着一小溪流出院外汇入赵府正厅前的湖里；不时有细叶飘落，青影斑驳投映在石桌上……赵嗣年叹口气，想着这片竹子还是当年两人一同栽下，不免睹物思人。
　　他记得青竹在那门前缸旁喂过鱼，在那竹林底下喝过茶，还圈养过墙角蹲着的一窝麻雀。上元节时自己还同青竹在溪里放过花灯。说到上元节，赵嗣年又不免唏嘘一阵，阿竹笑起来可真是美得不可方物，翠环光动，万点银花都不如那瑶池台旁一边湖色衣角。
　　不愧是自己看中的人。

　　竹林阴影下走出一人，远远喊着，“少爷您起了？！”顺才走近规规矩矩站了，弓着背笑道：“爷您想什么呢？”
　　赵嗣年嘴角不自觉扬起的笑还未放下，他抬眼看了一眼来人，手扶着石桌走了一圈，方才坐下。摸了下巴缓缓开口：“你说……怎样才能博美人欢心呐？”
　　顺才听了，背更低了些，笑呵呵道：“少爷气宇轩昂，自是风度翩翩，哪家姑娘……”自觉说错了话，连忙改口，“谁见了不是芳心暗许，只盼着入咱赵家的门哪。”
　　赵嗣年笑得更深，抬手整整头发，“那倒也是，小爷如斯优秀，自是人见人爱。不过——”他又如霜打的茄子，蔫下来，“你说，阿竹怎的就不待见我呢？”
　　合着又扯那小倌身上了。

　　少爷怎的就迷上了呢？为这事老爷那般生气，若是自己再给少爷出谋划策，到时候老爷怪罪下来，自己免不了落下撺道主子的罪名。赵家独子，老爷定是舍不得打了，再拿自己出气，真是白吃一顿打，有苦说不清。不过若是自己说服了少爷不再去那观月楼，老爷那边岂不是重重有赏？思及此处，顺才贴了赵嗣年耳边：“小的倒有一计。”
　　“说来听听。”
　　“依小的看，这人哪，总归恃宠而骄……”
　　“说谁呢！”赵嗣年忽而拍案而起，神色凉下几分，冷冷道：“阿竹是那样儿的人么！”
　　“爷息怒！是小的嘴笨！”顺才吓得一哆嗦，连忙扇了自己俩嘴巴子，顺势跪下，“青竹公子这般谪仙似的人物，是小的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词儿来！”
　　赵嗣年听罢，神色缓下几分，他揉揉拍得生疼的手，使了个眼色，“继续。”

　　顺才还没见自家少爷发过火，便知那清倌定是入了少爷的心了，于是小心翼翼道：“小的觉得，是少爷的不是……”看一眼，没有生气，继续，“少爷往观月楼跑的忒勤了些，这般如胶似漆，任谁都招架不住。俗话说，小别胜新婚。少爷与其去惹人烦，不如晾他一晾，顺便想想青竹公子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你是说——”赵嗣年面无表情，“不让爷去找阿竹？”他站起身，走了两圈，最后冷不丁道：“你是我爹派来的说客罢？”
　　“小的不敢！天地良心，顺才和少爷您才是一条心呐！小的只是不想看少爷这般难处！”
　　“行了行了。”赵嗣年摸着下巴想了想，“你这法子倒也行。”越想越觉得可以，“爷怎么就没想到呢？”
　　顺才松了口气，“能为少爷分忧是小的福气。”
　　“起来罢。”赵嗣年心情大好，坐回石凳上，“打点热水来给爷洗把脸。”他顿了顿，继续道，“把那假胡子也拿来。”

　　春水阁内，二层雅间。
　　赵嗣年正坐在榻上，一手搭在撑起的腿上，嗑那满满一盘瓜子。房内莺歌燕舞，燕肥红瘦，好一派歌舞升平。赵嗣年嗑完瓜子，又喝了杯茶水，索性摸着手上青玉扳指眯眼听着。顺才立在一旁有些懵逼，不知少爷怎么就改了观月楼上了春水阁，毕竟那断袖名声可是远近皆知。
　　“你，过来。”
　　顺才正想着，便见赵嗣年指了领舞的姑娘，一招手，“过来。”乐声戛然而止，烟水柔媚一笑，遣了其他人下去，缓缓走到赵嗣年身边，步步生莲。顺才忙上前，“小的先退下了”识趣下去，带上了房门。

　　赵嗣年拿起橘子要剥，烟水葱指一抬，放在赵嗣年手上。纤纤玉指，带着些温润，不似青竹那般凉。赵嗣年微微挑眉，看着烟水拿过那橘子，剥开，递与自己。他心上一阵酥麻，他听见自己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烟水低眉，浅笑，声音若银铃撞击，“奴叫烟水。”
　　烟水，烟水，烟波似水。
　　“好名字。”赵嗣年点点头，吃着橘子往窗对面瞧去。看得认真忽而听身边轻笑几声。
　　烟水拿袖掩了半张脸，一双水眸满是笑意，亮堂堂的。
　　赵嗣年心想，和青竹不同，青竹总是眸如寒潭。
　　但赵嗣年忘了，青竹也曾眼带星辰。
　　“什么这么好笑？”赵嗣年干脆转过整个身子，看向烟水。
　　烟水又是一笑，“奴听人讲，赵公子从不近女色。”她一手绕过赵嗣年肩头，在他耳边轻声道，“赵公子好龙阳之癖。”
　　“哦？他们竟这样讲么？”赵嗣年心下一动，顺势搂了怀中温软，亦在她耳边吞云吐气，“爷好美色，但不是断袖。”

　　方才晴天白日，这会儿外面又飘起细雪来，连带着风灌进暖阁里。
　　赵嗣年嘴上这样说着，却还是放开了烟水，又朝窗外瞅了瞅。
　　烟水一时不知赵嗣年演的哪出，便道：“窗边冷，不如奴差人将榻移里面？”
　　赵嗣年没有言语，眼看着雪渐渐密了。对面观月楼华灯初上，二楼那人终于推窗赏雪。赵嗣年看着青竹视线投来，又揽了身边人入怀，低头耳语：“良辰美景，佳人在侧。”说罢吻上朱唇。不知谁的心思先乱了，赵嗣年回过神来时，对面那扇窗紧紧闭着，只留一瘦长身影刻在窗上，落寞极了。
　　酸到了罢？
　　赵嗣年心想，隔这老远，兴许也看不清呢。
　　这样想着，赵嗣年还是宿在了春水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