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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为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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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为婢
“来,把手抬起来,跟着我向前走……像这样,一二三……”
我依言机械地重复着身体的动作,自初选过后已有半月有余,而像这样的教受课程业已持续了半月。秀女一旦通过初选便会开始宫规的授习,在宫里从走路站姿甚至跪拜都容不得出半点差错,一旦出了错,轻则杖刑重则连命都会被要了去!
“常嬷嬷,过来下!”
闻言看去,是一个眼生的小太监。常嬷嬷看了看他,半晌才回过头,对我们说道:“你们好生想想方才的动作,我回来要检查的!”
“是!”秀女们毕恭毕敬地应道。待常嬷嬷随着那小太监远离了视野,方才拘着的女孩儿们纷纷窃窃私语起来,时不时发出一阵娇笑。我耸耸肩,和我分在一组的女孩们大概没有哪个有显赫的家世,与那纳兰菁芽走得不近,所以并没有人过分骄纵目中无人,我也乐得无人寻我麻烦。
不知谁喊了声“嬷嬷回来了”,秀女们赶忙安静下来,如先前站成一排。常嬷嬷回来后,神色复杂地扫视了一下所有人,忽然开口:“瓜尔佳氏是哪一个?”
我微微蹙眉着站出列,心头掠过一丝不安:“奴婢正是。”
常嬷嬷眼中露出一丝怜悯,似很惋惜地摇摇头道:“惠妃娘娘差人来唤你,你……拾掇拾掇和他去吧!”
话音刚落,我身形一顿,心中却是一片了然——那是菁芽向她姑母告了状吧!想她一副睚眦必报的样子,不敢招惹弦音和晴香确定不会让我好过。我忽然有些好笑,她的骄纵是因为惠妃,而惠妃的骄横在于皇帝,菁芽不敢招惹弦音她们是因为皇子,皇子的尊贵也在于皇上,我因为顶撞菁芽而“得罪”了皇帝,而她却因为“皇帝”的威严而不敢正面把我怎么样。想到此处,我不禁微微一笑 ,恭敬地应了声:“奴婢知道了!”
言毕,我起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一路上,我感到身后众人的目光,很安静,但却感觉不出什么……
我进宫时病来带多少东西,所谓收拾也只不过把这几日弦音给我的一些小玩艺带在身上。我留了字条,叫弦音不必担心,最后环视了一下这间住了半月的屋子,轻笑,然后,关门。
刚走出储秀宫门,方才的小太监便迎了上来将我引到一边,我抬头,看见另一个太监,小太监介绍说:“这位是钟粹宫的方公公!”
我忙福身道:“奴婢瓜尔佳氏见过公公!”
方福“嗯”了一声,上下瞅了瞅我:“看样子是个明白人,跟我走吧!”
方福走得很快,,我几乎要用跑得才能跟上他,几次险些跌倒。就在我暗自庆幸自己运气的时候,忽然听见旁人的声音:“小心脚下!”
我心中一跳,正要向脚下看去,却感到脚下一个踉跄,鼻尖直直地向地上砸去。大概是过了很久,至少我是这么觉得,仍旧没有预料之中的疼痛。我睁开眼,却看到了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眸,一时无言。我愣愣地盯着他,竟忘了规矩,直到方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四贝勒吉祥,这宫女出入宫不久,一时莽撞,望四贝勒恕罪。”
四贝勒?雍正?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猛然推开他,下跪:“奴婢给四贝勒请安!”
他收回手放在身后,冷淡地点头道了声“无妨”便转身离开。
“多谢四贝勒!奴才(婢)恭送四贝勒!”
储秀宫到钟粹宫的路说长不长,但说短缺也不短,尤其是在穿着硌人的花盆底的时候。待我们走到钟粹宫时,我的脚早已酸疼不堪。
方福丢下一句“在这儿等着”便先进去复命。不一会儿,一个宫婢走出来,冲我道:“娘娘唤你进去!”
钟粹宫远比储秀宫来的奢华,一个宫女正在门边的炉里点香,一种檀香特有的慵懒之气便弥漫了整个殿室。我缓步走到一卷帘塌前,跪下:“奴婢瓜尔佳氏给惠妃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帘后的身影微动,却没有人叫我起身,我只得继续跪着。大约过了半驻香的时间,帘后传来一个倦懒的声音:“你们这些奴才,人都来了,怎么也不叫我起来?来人。把这帘子给我撤了!”
我失笑——还是没有叫我起来啊!
帘子撤去,我微微抬眼,惠妃在人搀扶下坐了起来,她面色温和,眉眼间透着一股与世无争的平静。但若说她真是与世无争恐怕谁人也不会相信,她的大阿哥夺储之心路人皆知,这其中定是其母授意。
“瓜尔佳氏……嗯,生得水灵,叫什么?”
“奴婢瓜尔佳氏画心。”
“瓜尔佳?那阿哈占是你什么人?”
“回娘娘的话,正是奴婢的阿玛”
“嗯,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唤你来?”
“我……奴婢不知,娘娘恕罪!”
待我觉察到失口已为时已晚,只听惠妃冷笑一声,将手中的茶杯向桌上一砸,发出“咚”得声响:“好个我字的奴才,看来嬷嬷们教的规矩都抛到脑后来了啊!”
“……”我知道对于一心挑错的主子,与其去争论倒不如缄口不言,仍旧静静地跪在地上。
大概见我的沉默,惠妃倒是一愣,随即平复了脸色,挥了挥手:“罢了罢了,想来你们这些丫头在家宠惯了的!”
“奴婢多谢娘娘不罚之恩!”
“嗯,起吧,你也跪了许久了,秋珑,给这丫头拿个软垫!”
“是,娘娘!”
那个叫秋珑的宫女办事效率不俗,一眨眼间一张墨色的软垫被放置在惠妃身旁。我不由一怔,看向惠妃那张满是笑意的面容。
“过来坐吧,陪我聊聊天!”
我赶忙俯身,恭声道:“娘娘折杀奴婢了,有什么话娘娘只吩咐便好!”
她“嗯”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知想了什么,随后又再度看向我,温声道:“我知道,你无意争秀,我这钟粹宫正缺个掌事的大丫头……”
“娘娘,”我心中一抖,果然麻烦来了,“奴婢既无意争秀,也无意恩宠,再有,这掌事的人物需熟悉公众的事物,奴婢初来乍到怕做不得比姐姐们,还请娘娘另择能人!”
话音刚落,四下一片静默,无人说话,我甚至能听见惠妃和平的呼吸。
又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惠妃问道:“你……可想清楚了?”
我吸了口气,沉声道:“娘娘明鉴,奴婢只是想进宫侍奉主子,三年期满便回家承欢二老膝下,别无他求。”
“呵呵,好一个别无他求!”惠妃陡然笑出了声,我不解地抬头,却见她忽然面露倦色,“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么……方福!”
“奴才遵旨!”那方福闻声上前,冲我道:“画心姑娘,请随我来!”
“多谢娘娘,奴婢告退……嘶!”我不禁苦笑,方才至少跪了一个时辰,这腿不僵也麻了,倏然起身,竟险些摔倒。抬起头,四周的宫女皆面无表情,丝毫没有想上来帮助的样子,我微微摇了摇头,轻轻跺脚,正打算随方福离开。
“娘娘,直郡王到了!”
我无奈地吐了口气,暗自为自己的膝盖默哀后,依照规矩跟着满屋子的宫女“扑通”一声再次跪下,“奴婢(才)参见直郡王!”
脚步声渐进,我微微抬起眼,掩饰不住对这位大阿哥的好奇。来人显然注意到了我的目光,有些呆滞,我心里一惊,诚惶诚恐地低下头。他的呆滞也只有一瞬,很快便恢复了脸色,走到软塌前,温声道:“儿子给额娘,额娘近来身子可好?”
惠妃掩唇轻笑,反问道:“瞧你说得客套,额娘什么时候不好了?”
“额娘说的是,儿子愚钝了。”
“你呀,呵呵……”对于大阿哥的到来,惠妃的心情显然变得很好。
我不敢多待,忙随着方福离开,身后的钟粹宫门关上时依稀听见有人问道:“额娘,那宫女瞧着眼生,犯了大错?”
“呵呵,新选的秀女,不懂规矩,额娘这就把她差到别处去!”
我随着方福左拐右拐,终于在一所偏僻的宫殿前停下。抬起头,我有些失笑地看着宫门上的几个大字——“养性殿”。风撩起一片枯叶,吹落在脚边,我眯起眼,养性与养心不过一字之差,所得的待遇竟有天壤之别,可叹在这金瓦红墙之中,有多少人垂怜帝宠,有多少上阳伶人。
正感叹,养性殿内奔出一名宫人,待她跑近,我才发现那是一个嬷嬷样子的人,手里拿着扫帚,很显然她方才正在打扫。
方福轻咳一声,道:“尚嬷嬷,娘娘吩咐的人我给你带来了。”
“哟,真劳驾方公公哩,”尚嬷嬷露出讨好的笑脸,但在将目光移向我后却面露难色,“方公公,这不好办吧,这丫头生得羸弱,我这养性殿本就缺人,在多张嘴吃饭……”
“尚嬷嬷不必担心,宫里新进了秀女,娘娘说了,她会选几个划过来。”
“这……”尚嬷嬷思忖片刻,欣然同意,“我等您的消息!哎哟,方公公,您说这养性殿地儿忒偏,还请您在娘娘面前多美言几句……”
“只要一心为娘娘办差,这是自然,”方福不耐地打断她,复看了看我,别有深意地道:“尚嬷嬷,这丫头就交给你了,娘娘说了,好好管教便是!”
“哎哟,方公公严重了,我哪能不为娘娘办差啊?”
我背对身后的宫门,心中一片平静,或许这对我来说最好,熬过了三年,一切好说。只是……我有些遗憾地想,恐怕再见不到弦音了吧?不,得找个机会,还没来得及好好道别!
养性殿。
修身……养性?惠妃,这是你的意思吗,还是说,菁芽的报复?
我讽刺地一笑,再次看了看烫金的隶书——养性殿,呵呵,是我以后工作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