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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巧解爻词忌兵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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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历九月二十五,北燕京都燕城,午时。
九月胡天,落雪纷飞,冰封了万里衰草荒原,唯美了千家碧瓦屋檐。皇城威仪,宫阙深深,飒飒冷风闯过千万重金门,穿越寂寂幽长的甬道,吹进仙境一般的绮云轩。
熏香袅袅,道铃声声,扬扬六出之中,但见道人数十,宫仆忙碌,穿梭于绮云轩的殿里殿外,往来不绝。繁杂的经语,飘荡在各个角落,吟诵的道长一撩道袍,跪于卜具之前,手中拂尘在空中轻轻一扫,只听卜盒内的铜钱飞天悬起,叮叮当当,反复几次,阴阴阳阳,尘埃落定。
水晶帘动,一位侍女将爻词送进内殿。温暖的殿中,飘着一股浓郁的药香。
“陛下。”侍女双膝跪地,手呈爻词于床榻之前。
顾乔风接过,蹙起眉头。良久,他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水墨,将手中爻词递给了她,温和地道:“陈姑娘可会解卦?”
水墨凝目注视着爻词,平静地回答:“天师在此,水墨不敢妄言。”
顾乔风笑道:“无碍,你但说便是。”
水墨低眉望向榻上昏迷不醒的怜妃,心中微微轻叹。
九月二十日,北燕飞天郡主向晚在回都路上患上风寒,兼内伤未愈,病逝于郾城。
九月二十三日,怜妃惊闻噩耗,心疾突发,碧叶城名医陈水墨无能为力。
九月二十五日,顾乔风听从飞天谷首座弟子何子旭之言,请来紫霄天师卜测凶吉,为怜妃祈福。
一切都在子旭的计算之中。水墨暗自苦笑。现在,只差一步,就能够达成他预期的目标。只有安然通过这一关,他才能完成当初对江冥的许诺,议和才可能有希望。他想做的,就是这个么?
可是他并未料到顾乔风会来问她,关于爻词的含义。她更不知道子旭究竟想让紫霄天师如何对顾乔风解这卦爻词。照顾乔风这势头,似乎她是非解不可,可若她的解语和天师有所出入,又当如何是好呢?
她暗叹了口气,又扫了几遍爻词,横下心决定搏一搏。她恭敬地曲膝拜地,语色从容:“恕民女大胆,此爻词所解是,不宜兵刃。”
顾乔风未料是这样的答案,怔住,半晌亲自扶她起身,道:“姑娘善于卜术,想必不会出错了。让我们来看看天师如何说吧。”他冲一个宫人示意了一下,那位宫人便退了出去。
不到一会儿的工夫,宫人回到内殿中,手里多了一张小纸。顾乔风打开一看,赫然就是十二个字:欲安宫中之事,先解边庭之争。
顾乔风观罢,摇头笑道:“水墨姑娘果不是一般人。”
“陛下过奖了,民女不过懂些皮毛罢了。”水墨松了一口气,恭敬地道。
顾乔风轻声笑叹:“水墨姑娘和向晚一样,总爱过分谦虚。”
这话像是责备,又像是一种肯定。
提到向晚,水墨心中一颤,再一次牵挂起向晚。她真的不能不担心。如果向晚用药不当,清风九香露便会产生耐药作用,久之,便会失去功效。那样,后果将不堪设想。晚儿,你一定谨慎用药啊。
她正呆呆地失神,却听顾乔风又叹道:“不宜兵刃吗?唉,也罢也罢!天意如此。你们都还不知道,其实楚言那孩子,昨日不顾众将反对,留下万余精兵严守临歧,然后退兵返京了。”
苍历九月二十八,太苍北军代总领江冥带伤攻城,重伤昏迷,总领魏然下令,全军退守丰都。两军各自严守城阙,双方陷入僵持之中。
十月初,苍南王被处极刑。太苍南军总领许诚扬,翰林学士陆冰星夜回京。
茫茫雪域,大地银装素裹。鹅毛雪漫天飞舞着,为人间涂上一抹极赋诗意的色彩。深府危楼,冰风袭卷而过,粱上的竹制风铃不时敲打出动听的旋律。楼中悄悄然然,但见外间空无一人,一扇淡雅的屏风后,是一道拱行垂花门,隔着珠帘的内间,一看便知是女子的香闺。一案一椅,一张精致的小卧椅躺在放着盆栽的几旁。东边的小窗下,摆着一架梳妆台,台上饰物不多,很是素净。南墙上挂着幅渔翁欸乃图。西面是垂着帘帐的架子床,隐约透出丽影。
“咳咳。”果然,床内传出声音,是一个女子,有些艰难的咳喘。她掀开温暖的锦被,披上珍珠裘衣,到梳妆台前打开最底层的抽屉,里头空荡荡的,只有三个不同色的小瓷瓶放在其中。
她拿起来一瓶在手里反复地摩梭,喃声自道:“还能撑多久呢?”
窗外,雪无声地下着,她放下药瓶,抱着手炉踱到外间,坐在圆桌旁观看外头的雪景。出了会儿神,她便再次咳了起来。
梯口传来交谈的声音,她慌忙止住,喉头却来了一股血腥之气。
“瞧瞧,我就说你一定不负我望吧。这不是要来了么?”北辰兴冲冲地话传到她的耳中,她怎么觉得有些渺渺茫茫呢。
“哼,你就欺负我吧。反正我现下是你家的丫头,你说什么我都得唯命是从,少爷!”一个少女忿忿不平地说道。那是宸宸的声音。
那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是前些日子北辰从一群土匪手里救下的。很可爱的一个女孩儿,就是十分贪玩。从小没有父母,吃百家饭长大,四海为家。因想要去太苍,偷偷躲进一队商人的运货马车里,想坐顺风车直抵苍都。没料想到了丰都城外,这队客商竟遭了土匪抢劫,无一人生还。她被土匪从马车中挖出来,因长的还算标致,那些土匪就盘算把她押到寨里献给他们的头儿。幸而北辰当时被江冥差去巡视城郊,才救了她。北辰见这小丫头傻里傻气,一时兴起,起了心思难为她,说什么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救命之恩。这小姑娘却是性情中人,坦言不爱欠人情,便问北辰她当如何报答。北辰倒一点也不害臊,当即要求人家做半年丫头,就算还清了这人情债。但伺候的不是他,而是穆夕。
这小姑娘先时千百个不愿意,没料到见过穆夕后马上高兴就变了样,兴奋地拉着穆夕问她可曾记得她。穆夕一头雾水,经宸宸解释后,她才记起,这个小丫头是自己在飞天谷时曾救过的一个孩子。
那时宸宸才十三岁,因好奇偷偷溜进飞天谷中偷看飞天谷弟子修术,结果自然被发现了。后来穆夕出面对飞天谷主说,她是她在山上认识的一个朋友,这才解了她的围。因为宸宸在逃跑途中崴了脚,穆夕和子旭又帮她医治,等她痊愈才送她下山。
这件事,穆夕几乎已经遗忘,宸宸却一直放在心里。没料这回竟还能再见到穆夕,宸宸高兴的了不得,十分乐意的接受了北辰的条件。
可惜的是,穆夕几乎不叫她做事,倒是北辰成天里把她使唤来使唤去。尤其是每每有求于潇潇时,他总是让她去。宸宸对潇潇很反感,看不惯她那小姐作派,更看不惯她背着江冥对穆夕冷嘲热讽,所以总和她过不去。穆夕性子冷淡,懒得同潇潇去计较那样多。宸宸就不同了,她性子直,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也不去管什么规矩,什么本分。潇潇常常被她气得火冒三丈,又奈何不得她。毕竟她不是真正的丫头,即使是,打狗也得看主人,穆夕凡事不冷不热,可对这丫头好大家都是知道的,她再猖狂,也不敢真的惹恼了穆夕。
梯口,那对冤家又不知吵了几句什么,她便觉得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小了。喉中那股血腥越来越重,她哇地一声吐出,暗红的血喷在地板上。
“夕姐!”
“穆夕姐姐!”宸宸手里似乎拿着什么。哦,他们方才好象是去向潇潇要养心丹了吧,她想起来,不由牵动嘴角,干涩的笑。那些都是没用,现在,连清风九香露也快要控制不了她的病情了,那些东西,又能有什么作用呢?她,大概活不了几时了吧?
“宸宸,你照顾着,我去找二哥!”北辰焦急地嘱咐道。
“好!你快去吧!”宸宸立即应道。
穆夕本想制止北辰,刚喊出他的名字,他已经下了楼。
“穆夕姐姐,你不能不要什么事都瞒着冥将军,这样不好!”看出穆夕心里想干什么,宸宸板着脸教训道,又扶着她走进内间躺下,帮她擦试唇边的血迹,倒了一杯水给她,问,“现在好些了吗?”
她缓了缓,觉得好了许多,笑着摇摇头道:“没事,别担心。北辰总是大惊小怪的。”
宸宸撇嘴:“你呀,就是死心眼儿。说穿了,你不过就不想让冥将军为你担心罢了。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难道你就不会和穆潇潇学学么?瞧她一天到晚,粘得多紧,让人看着就恶心。”
穆夕玩笑道:“如果我像她那样,你也会恶心我。”
“你和她怎么一样!”宸宸大声道,“她那是一厢情愿,姐姐和冥将军才是绝配!”
“绝配么?”穆夕强笑,“像我这样,还不知能活多久。怎能和他相配?”
“呸呸呸!怎么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宸宸啐了几口,然后又碎碎念道,“身子不好,还跑外头去看什么雪景嘛!”她一面叨着,一面去关东墙的那扇小窗。
冷不丁,一个东西从窗外蹿了进来。宸宸“呀”地一声,吓得直跳起来。
那东西一身彩羽,正是聒聒。宸宸气得脸色发白,指着它骂道:“好你个扁毛畜生,你这是是报复吗?!”
聒聒得逞地叫了数声,越是意气风发了。看来宸宸是猜对了,它是记着昨儿她不让它吃晚饭的事哩。
宸宸哼道:“你倒是会记仇,也不想想我是因为什么罚你。把一枝好好的梅花给啄了个稀巴烂,你还好意思报复哩!你知不知道,那梅花是冥将军为姐姐亲手剪的,气死我了你!”
她骂完还不解气,上前拎起它走向窗边,道:“出去出去,不反省别回来!”
聒聒哇哇直叫:“救命!救命!”
穆夕见它叫得可怜,笑道:“好了好了,像个什么样子。同它说什么呢,这畜生一天不闹出些小麻烦来,就不叫聒聒了。”
宸宸皱皱小鼻子,不情愿地放过了聒聒。那小家伙得到释放,嗤地就钻到了穆夕怀里。宸宸鄙夷地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
穆夕抱着聒聒,对她道:“宸宸,你帮我把梳妆台最底层抽屉内的药拿出来。”
“没问题。”宸宸说着,弯身开抽屉取药。
穆夕望着她活泼的背影,微微地笑。宸宸,总是这样的快活,似乎任何事都不会使她犯愁,她干净清澈,笑容明媚,如同东升的朝阳。这是现在的穆夕,所拥有不了的,所以,她甚至比宸宸更加珍惜宸宸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