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离之渊》风萧萧寒

7、临州

　　过了一个多时辰，天还是蒙蒙亮，太阳慢条斯理地赋予了小镇新一天的光明。陆西卓在如渊房里的暂歇，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动了一下，他朝如渊笑着说：“你醒啦？”

　　如渊面色依旧惨淡，轻轻点了下头，却羞愧的抽回自己的手，羞赧垂头。陆西卓接着道：“累的话就别急着说话了。都是因为我才害得小姐病成这样的，我实在是个罪人。”

　　如渊抬头开口轻声说道：“公子哪里的话，应是我感激公子照顾才对。不过，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呢？我们……”

　　陆西卓“扑哧”一笑：“不是我赖着不走的，可是你用力拽着我的手，怎么走得掉。”

　　如渊的脸顿时间更红了，道：“我怎么会……怎会……我可是说什么胡话了？”

　　陆西卓站起身点了点头，不愿多说。如渊自己却也是隐约记得的，自己梦见母亲了，那些令人心悸的画面，那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荒原，还有那冰冷的尸体。如渊仍然有锥心的痛，此时也更严重起来。陆西卓看见后关切说道：“生病了就别想其他什么事儿了，好好养病才是真的，其他的事都交给我来打理吧。”如渊感动地点点头：“谢谢。”

　　老者为二人准备了一辆宽敞的马车，速度也减慢了不少，不至于这么颠簸。如渊望着苍茫大地，悲伤却也漫无边际地滋长。陆西卓见她始终不曾开口，便说道：“姑娘好好欣赏下边塞风光也是不错的，要是眼睛累着了就稍稍休息会儿吧。”

　　如渊回过头颔首道：“恩，还不怎么累，什么样的苦没吃过呢，公子不必时刻惦记着我。”

　　陆西卓有些难过：“不管怎么说，你是因为我才这样长途奔波，因为我到郊外赛马，实在是对不住。”

　　如渊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公子道歉起来就是这样没完没了的？敢情壮志男儿竟是这样的絮絮叨叨？”嘴上这样说着，可心里如渊却对陆西卓钦佩不已。见到的纨绔子弟太多，往往是狗仗人势，沾花惹草，拜高踩低，无法无天地极尽嚣张。将门出身的陆西卓，丝毫没有半点粗俗和高傲，这样的脾性和气度很是难得。

　　陆西卓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脑勺，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如渊也不好意思，便岔开话题：“不知道临州现在状况怎么样了呢？”

　　陆西卓也摇摇头：“一路看来似乎依旧如常，临州至少还是安全的吧，却不知具体情况是什么样，老先生也不告诉我。不知道他家公子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

　　如渊也突然来了精神般地狠狠道：“对，这笔帐怎么也应该算在他身上，纵然没有对我们不利，却也害得我们这么苦，所以公子你也不该自责了，呵呵。”

　　陆西卓忍不住笑出了声：“是，总得给我们个交代。”

　　车辙留下的痕迹延伸得望不到头，车下尘埃飞扬，风起风落间，便将这些痕迹遮掩的模模糊糊。

　　如渊终于第一次望见了临州的城墙，却是肃然起敬，热血沸腾的心境，还有沧桑无语。城墙也是久经磨砺，一丝丝的伤痕东斜西倒的蜿蜒满布，如同一个将士身上作战后留下的痕迹，清晰明了，铭心刻骨。如渊觉得城墙就在昭示，那无声无息下的义不容辞的责任。这历经风雨的城墙，就这样毫无遮掩地展露在她面前，或许为的就是拉开这样一段不解之缘。

　　众人还没走进城里，便有一人冲冲走了过来，身披银白色铠甲，手持佩剑，走到近处便向陆西卓鞠了一躬：“公子可是来了，将军命我在此等候多时了。”

　　“雷将军，现在战况究竟怎样了，局势还紧不紧？”陆西卓焦急地问道。此人名唤雷允，也与陆倾并肩作战多年，经验颇为丰富，行事谨慎少言，可当大任。此外，还有一名将军名叫连匡。他们二人近来来负责临州的事务。临州的重要性对于朝廷来说不言而喻，因此他二人也是极得朝廷的青睐。

　　雷允慢慢道：“公子不必担心，临州现在还很安全，西朔军已经退出原川外，只是还在踞凉关一带斡旋，不过早晚我军也能将他们驱逐出去。”雷允自信满满，目光坚定。

　　“那为何却有人将我带至此，到底是谁？”

　　雷允扫了一眼一旁的老者，甚是不悦，道：“西朔军倒是退了，原因是祸起萧墙。西朔国内一直为了王位的事争闹不休，西朔英宗睿德皇帝没来得及立储便撒手西去，当时正是在对临州用兵的关键时刻。南相王一直拥兵自重，权倾朝野，深谙权术，又掌握了很多军权。当时他正在前线，却因此事不得不放弃攻打临州的计划，回去处理混乱的局势去了。一个多月前他便顺理成章地登上了王位，想来与公子被袭的日子倒是有些吻合。这不，最近西朔来的一个商队，将军还非常非常友好的接待了他们。这些事我也不怎么清楚，你见了将军自己问问他吧。”

　　如渊听得云里雾里，却见陆西卓沉重地点了点头，道：“雷将军带路吧，我也该见见父亲了。”陆倾在临州的住所则显得更为朴实了，房屋都日复一日地被风吹日晒，残垣断壁映照下的宅子却也光辉不了多少。

　　进了府上，陆西卓让下属带如渊去休息，并吩咐他们好好服侍如渊，如渊感激地连声道谢。陆西卓跟着雷允一直往前厅走，登上石阶，远远望见父亲的背影，双手负背。走入大厅却发现另有一名男子在身旁，以前却从未见过，此人锦衣玉冠，一袭白色华服风度翩翩，腰间革带上配着一块精致的玉佩，脸上挂着一丝的顽劣，令人浮想联翩。

　　陆倾转过身来见着陆西卓便说道：“你终于到了，在路上还好吧？”

　　陆西卓抿嘴点点头，一旁的男子却拱手道：“这位就是陆师兄了，令师兄遭罪了，子齐这里给你赔不是了。”显得满是愧疚。

　　陆西卓有些吃惊，竟然是他抓的自己。自己倒还罢了，可把如渊却给害苦了，陆西卓毫不示弱的目光向他望去，满是凌厉，心中颇为不满。男子也迎上他的这种目光，毫不畏惧，还显示出一丝的不以为意。

　　陆倾见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便朝着陆西卓道：“西卓，这位应该算是你的师弟了，是杭师弟的儿子。”

　　陆西卓心里有些疑问，父亲多年前有一个师弟，共同拜在师公门下，在百草居研习兵法。只是杭师叔是西朔人，更为悲惨的是这个师叔作为晋王的心腹，三王乱时已经被诛。这个师叔陆西卓一直是知道的，但他竟然还有子嗣，这倒出乎他的意料，而且也从不曾听父亲提起过。不管是朝廷宽宥还是隐姓埋名，总算不至于后继无人，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男子灿烂地朝陆西卓笑道：“我叫杭子齐，不得已得罪了陆师兄，希望师兄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原谅了我这一次。”说完他又朝向陆倾作揖：“师伯雄才大略，虚怀若谷，侄儿实在是佩服，还是要再次谢过师伯。那我就不打扰二位，先告辞了。”随即缓缓退下。

　　陆西卓满腹疑问：“父亲，这位杭师弟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对我下手，现在却又礼让有加？”

　　陆倾微微叹息道：“不管怎样我对他父亲还是有愧的。无论如何，我都间接地害得了他家破人亡，亡逸天涯。你看着他表面风风光光，可谁又能知道此间有多曲折和坎坷呢。他恨我也是应该的。”

　　“父亲您也不必一再责怪自己，只是政治立场不同罢了。杭师叔的事您一直都不曾给我多说，这位杭师弟近年来又是在哪呢？如今突然对我下手，不会是仅仅玩玩而已吧？”

　　“所以我说，你看他表面玩世不恭，却端的心思缜密，不亚于他父亲。他这么早就下手，实在是深谋远虑，挟持了你他在我面前胜率就更高了一些。不过即使他不这么做，我依然还是会尽力去帮助他的。”

　　“怎么？他有什么事求您吗？”

　　“你可知，他现在是正被西朔给通缉呢？”陆倾徐徐道。

　　“啊，他却又是犯了什么事竟然在西朔呆不下去了。”陆西卓倒是有些可怜这个师弟了。

　　“每一次政权更替总是伴随着各支势力的此消彼长的，也许他依附的恰好是失势的一方，又或许与南相王有旧仇。不管怎么我该做的已做，今后如何还得看他自己的造化。”

　　陆西卓道：“我见他举止从容，谈笑间便了然于胸，想来应该是能拿捏得住的。”

　　“这次他来跟随的是一支商队，想来她姑父的产业也交给他了。依我看来，他在京城中也能对你了若指掌，只怕他们如今做的生意不小，从西朔到大兴都有他们的眼线。我也听说前些日子他家中便急于处理在西朔的事务，打算放掉西朔的生意，将重心放在中原。而最近南相王又急于抓他，看来他家在西朔很难呆得下去了”陆倾慢慢分析道。

　　陆西卓满露惊讶的表情：“怎么他家里还会经商的呢，实在是匪夷所思。”

　　“世间之事总是捉摸不透的，他家本是没落贵族，家族历来也深谙商道，后来却家道中落。你师叔没能继承家里的衣钵，却迷上了兵书，最后背井离乡到了大兴，就这样一直到死。想来他家族对大兴的仇恨应该也是很深的吧。”陆倾无奈的轻轻叹息。

　　“我想师叔也绝不会后悔当初的选择，他终其一生，殚精竭虑，却幸福地忙碌于自己的追求之中。我想，他不是未曾料到自己的处境，只是他的追求太过于执着，士为知己者死，我相信他是瞑目的。”

　　“我也希望是这样，我们两师兄弟还有苏将军，志趣相投，想当年意气风发，煮酒论剑是何等快事啊。只是我们都各侍其主，带来的却是那么多的遗憾与无奈。即使我们彼此都心意相通，不加怪罪，却也未曾料到日后的生离死别。也许我是幸运的，恰好处于朝堂斗争的胜利一方。即使他们含笑九泉，我却始终是无法原谅自己的。”陆倾袒露自己心中的郁结。

　　“父亲，这不是你的错。王者之路就是用血腥和牺牲造就的。你不想想，你也许当年也差一点就跟他们一样了呢？都这么多年了，您也应该宽宥自己了，父亲……”

　　“是啊，就算我一直念念不忘，折磨自己又有何用，那段时光毕竟不会再回来了。”陆倾眼光凄迷地望向窗外，一言不发了起来。

　　陆西卓也想让父亲独自安静一会儿，心结需要慢慢地打开，伤痕也需要慢慢地抚平。逝者已矣，该做的除了缅怀他们，更需要寄予希望，努力用双手去打造他们曾经共同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