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人间》易筝

5、变故（一）

　　暂且不提杨恒道是否给家中变故解了围，单说这莫图南自打踏入楚州城，便很快地被一帮师兄师姐师叔师伯逮了个正着，灰溜溜地被人拎了后领提回了家，莫图南的父亲莫玄清就任长生门的掌门已有八年，六年前因夫人病逝一事郁结心中，偏偏独子莫图南又是个不求上进的纨绔子弟，仅仅而立之年竟已是满头银发，外人看来颇有点返老还童的意思。江湖上盛传长生门能无视生死规律的谣言大抵也是拜莫玄清的鹤发童颜所赐。
　　所谓粪土之墙不可圬也，莫掌门恨铁不成钢，如今见他又丢了玉，气得几乎要免冠徒跣，以头抢地。
　　“你的玉呢？！”
　　莫图南低着头不吱声。
　　于是免不了家法伺候。
　　莫图南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胖揍，还眼泪汪汪地被莫玄清安了个“不敬不孝”的罪名，关在祠堂里的祖宗牌位前要求他跪足四个时辰，顺便还十分贴心地交代厨房免了他的午饭。
　　莫图南一边神游八方，心想还好早上吃得多，否则自己的五脏庙此刻非闹得天翻地覆不可。一边又不忘抱怨着杨恒道这臭小子怎么还不来救人于水火。凄凄惶惶地揉着自己快要碎掉的膝盖，正懊丧着，就突然发现一股异香直钻鼻孔，渐渐地就没了意识。
　　直到夜半时分被生生冻醒，莫图南这才发现自己被人打了个包，扔在了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外。
　　他向来是闲云野鹤与世无争的性子，流浪江湖更是当了一年多的乞丐，莫图南很懂得什么叫做随遇而安。于是朦胧间还知道紧了紧身上的薄衣，翻了个身便蜷成一团重新睡着。
　　“余师兄，他会不会是死了？这要是还不醒可怎么好哪？”
　　翌日清晨，莫图南睡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听见身边有人说话，做梦也似，只觉得这声音叮咚悦耳，说不出的温软动听，飘飘然如置身云端，竟是十分享受。他闭目养神般听着，一时间几乎又要睡着，却被突如其来的两个巴掌给扇得发了懵。
　　他捂着脸慢腾腾地坐起来，眨眨眼，如坠雾中，脸上疼且辣，耳边嗡嗡作响，心中如翻江倒海般大惊大怒，待灵台渐渐恢复清明，才看清眼前的两人。
　　那女孩安静地垂手而立，肤如凝脂，美目盼兮，倒是一副乖巧恬静的大家闺秀的模样。
　　莫图南细细打量着她，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居然连痛都忘了说，只管看着人姑娘不错眼珠，表情直白而坦诚。他的皮厚程度向来是非比寻常，尤其是面皮，楚州城内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出第二个。
　　小姑娘却是个面子薄的，看他当众发傻，心中高兴，又免不了有些害羞，红着脸轻咳一声，偷偷躲开莫图南的眼神。
　　莫图南平日看似轻佻散漫，却暗藏了一副玲珑心肝，如此一来他便已是了然于心，刚刚连扇自己俩耳光的家伙，必定是另一位。
　　斜着眼睛狠狠地瞥了过去，只见那少年面容白皙皎好，眉目间却透着些森冷气质，又偏偏打扮得像是常年行走于阴曹地府巾门卦师一般。莫图南觉得他看自己的目光像一只新开刃的尖刀，冰凉凉地贴着脊背，顺着血脉，一寸寸地将皮肤肌肉都剐了个遍。
　　“一看便不是好人。”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暗自腹诽，只怕是个惹不得的谢七爷，往后见了可得绕着走。
　　那少年迅速地扫了莫图南一眼，便开口介绍：“余成岁。”有些不耐烦地指了指一旁站着的腼腆女孩，“姜云裳。”莫图南拖着音，长长地“哦”了一声便报上了姓名，却只是笑嘻嘻地与那小姑娘说话：“想不到云裳姑娘生得好看，名字也好听。”
　　忍不住又瞟了一眼余成岁，心头如十五个吊桶打水般忐忑不定，于是只得顾左右而言他：“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哪里？”
　　余成岁有些不可思议：“这倒奇了，你既有本事进这个林子，又何必装糊涂呢？”莫图南不明所以，总觉得自己有些鸡同鸭讲，急火攻心般地犯了倔脾气，他环顾四周，发现草木葳蕤，“谁装糊涂了？不就一个破林子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把这话视为挑衅的余成岁轻哼一声，摇了摇头，更是毫不客气回击：“你愿意怎么着就怎么着，难道我还管得了不成？只是劝你长点心，死了不要紧，就是还得劳累我和云姑娘给你收尸。”
　　莫图南再次气结，他默默拉过一旁的姜云裳，偷偷指着余成岁，一脸严肃认真，“这位鬼差大哥总是这样吗？”
　　姜云裳失笑，眼神在莫余二人的脸上迅速扫了个来回，“也不总是这样的。”
　　莫图南翻了个白眼，却依然躲着余成岁，只是亲热地拉着姜云裳说话，“云裳姑娘，你是不是也出身江南？我总觉得听你说话可亲切。”
　　“嗯！”小姑娘欢快地应了，“我住在钱塘，余师兄则是徐州出身，这林子古怪得很，到处是毒虫毒草，日出日落时林子里的瘴气也很重，我和余师兄兜兜转转三四天了就是出不去。”
　　莫图南大惊失色，忙问道：“所以这究竟是哪？”
　　姜云姜很耐心地解释：“这里是九墟谷，北面那座山叫九灵山。这一山一谷都是喻先生的住处，嗯……喻先生呢就是当今医圣喻泭了。”说罢又忽然伏在莫图南耳边悄声劝着，“既来之则安之，余师兄这人面冷心热，你就别和他太计较啦。”
　　这下可好，晴天霹雳。
　　莫图南不傻，九灵九墟…长生门…横竖都是医家，所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么？
　　十二年来的散漫人生莫玄清大都睁一眼闭一眼地由着自己胡来。可他老爹一旦想管，自然有一万种办法来让他难受。
　　动怒的原因么，十有八九是因为自己这次“丢”了玉。
　　所以莫图南哭笑不得，他向来懒散随性，没想到唯一一次的勤快竟是亲手把自己埋了。杨恒道的安危又尚且不知，他愤恨地咬着牙，在心里把这个素未谋面的医圣骂了几遍，不免有些心烦意乱。
　　姜云裳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余成岁，又看了一眼表情丰富的莫图南，觉得有些好笑：“我跟余师兄都是来拜投喻先生的师门，先生说了，欲修其身，除了正心诚意以外，还得看禀性资质，这才把我们安置在谷里……”又偏着头想了想，认真问道，“你呢，叫什么名字？也是来拜师的吗？”
　　莫图南有些尴尬，半是求学半是关押的话说出来也未免有些丢人。所以他讪笑着报上姓名，又挠了挠鼻子，极其哀怨地叹了口气，神色凄楚可怜，“我……我大概是被人丢进来的。”
　　话音刚落，立于一旁的两人就都笑了，姜云裳偏着头有些犯难：“你的名字有点拗口，可有表字没有？”
　　“我表字翼之…”莫图南嘟嘟囔囔地回道，眼神却不自觉地扫向一旁冷笑着的余成岁。
　　余成岁触到他的眼神，丝毫没有退让，他翻了个白眼，恍然大悟，只是语气里有三分嫌弃七分调侃：“原来如此，敢情是个二世祖。”

作者有话说

　　增加一些对话，删减详细穿着。
觉得自己写得过于矫情做作，故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