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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分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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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什么声音?”杨恒道不知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半夜三更的,怎么就听得窗外扑朔朔地直响?他推了推莫图南,轻声问道。
莫图南正专心致志地纠结万一杨恒道反悔,是要直接捆起来打包走呢还是灌点迷汤运进城。此刻被他忽然一推,反倒吓了一跳,侧耳细听了,忙拉着杨恒道下床躲进了桌下,冲着他做了几个口型:“窗外好像有人。”
杨恒道十分警觉地盯着窗台:“你爹娘可有什么仇家?”莫图南很努力地回想了一下,有点茫然地摇头:“仇家?长生门不问外事,哪里来得结怨江湖?”杨恒道也觉得奇怪,低声道:“这事有点蹊跷,我出门前就听说长生门医术了得却不轻易外传。会不会是求而不得所以积怨已久?”
莫图南猛地抬头看向杨恒道,他的脸被月光映得惨白如鬼魅,莫图南心中害怕,忍不住与杨恒道商量:“那我们怎么办?”
杨恒道同样忐忑非常,心叹船到江心补漏迟,这下可好,自己的火候尚不到家,整个儿一泥菩萨过江,莫图南这身三脚猫功夫又更加指望不上,大约还是各自逃命来得安全,这么想着却又担心兵者诡道,声东击西。
于是当下与莫图南约好,两人一窗一门,择路而行。莫图南一记云中跃,小云雀似的,快而轻地闪身到了门边,只待杨恒道的号令。
杨恒道使的却是个不大入流的小众武功,莫图南没见过,只看得呆住,觉得他风姿卓约,意态灵动不似男子,一招一式间均有一种奇怪的违和感。他身法干脆利落,瞬息之间便已冲至窗前,冲莫图南点点头,只听“嘭!”地一声,门窗齐开,只是门外没人,倒是窗前迎头就扑进来一只蓝灰鸽子,杨恒道皱了皱眉,大松一口气的同时不禁心生奇怪:“这是我家的鸽子,为什么会在这里?”自顾自地说着话,就已经解开鸽腿上绑着的信筒,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纸。
“写的什么东西?”莫图南重新点上灯,好奇不已,他匆匆关门,屁颠屁颠地伸着脖子便要凑过去看,奈何身高受限,一眼勉强只瞟到几个蝇头小楷,正想看个仔细,那张纸条就被杨恒道捏成了团远远丢开。
“我大概没办法跟你回去了。”杨恒道一脸愧疚地拍了拍莫图南的肩,“抱歉。家有变故,我不得不赶回去。”莫图南见他慌且乱,肩膀声音均是不受控制地籁籁发抖,赶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神色认真而冷静:“慢着!信鸽往来,从来都是在外将家鸽放了,任它飞回。你是颍川人士,家鸽如何能千里迢迢飞来楚州传书与你?其中必定有诈。”他捡起杨恒道扔掉的纸,小心翼翼地展开看了,上头只有六个字,“家门遭难,速归。”
于是大惊失色。
杨恒道的一颗心却已是被人吊在了喉咙口,摇摇欲坠般,只觉得一呼一吸都难过不已。他强打着精神,开口却是不容推辞的坚决:“嗯,我知道,但我也得回去。”
莫图南点点头,急道:“此去凶险,我陪你一起。”
杨恒道心中感激,凝视莫图南的眼睛,勉强一笑,断然拒绝:“你去做什么?学艺不精,少来给我添乱。”
莫图南无言以对,他呆立当场,竟首次有了一种类似追悔莫及的复杂感情。这份感情里有一半是因为此刻期望落空,似被人用利刃劈断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难免有些伤感失落。另一半则是因为他自知势单力薄,如今好友落难,危难关头竟相救不得。
所以莫图南丢了魂似的一声不吭,杨恒道这会儿瞧他安静得反常,知道他心里难过不亚于自己,忍痛宽慰道:“等我解决完这些就去你家。”想了想,又认真保证,“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不会反悔。”
说罢便要拿着自己的剑去大街上的当铺里换出几两银子来,莫图南见他阵脚大乱,拍案急呼:“杨大侠!这三更半夜的,你便是拿着奇珍异宝要当,也没有铺子能接。你要走要留,也得养足精神等天亮再说吧?”
杨恒道恍然惊觉,仿佛从肺腑深处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然后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细软。莫图南沉默着看他忙碌,似有所虑,在包袱里摸索了许久,终于掏出了一个木瓶,漫不经心地扔给他:“这瓶伤药给你。你要只身犯险,拿着有备无患。”见杨恒道伸手接了,又交代道:“这瓶肚分有两半,白色的药粉是外用的金创药,拿酒调了可治刀剑外伤,黑色的药丸得内服,能解草木诸毒。你千万收好了,这可是救命的东西。”
杨恒道认真听他说完,又依言打开瓶子看了看,眼中似有泪光闪烁,低声应了句:“多谢。”他思虑过度,哪怕收拾好包袱也迟迟不能入眠,直挺挺地端坐在桌前睁着眼睛一直耗到了丑时,终于倦极强撑不住,才伏案合襟睡着。
杨恒道再醒来的时候已是大约卯时的光景,只是短短一个半时辰却也是噩梦连连难以喘息。他身上披着莫图南找来的小被,中衣已是薄薄地沾了一层冷汗,更兼头痛欲裂,饶是在梦中也跋山涉水,如历经千难万险一般疲惫不堪。
桌上似乎早就备下了白粥酱瓜,馒头卷饼,却都还是温热着,在冬月偏寒的空气里微微冒着白气。环顾四周,莫图南却是不在,一同消失无踪的,还有自己的那柄秋水宝剑。
杨恒道心里“咯噔”一声,猛然清醒。
忙不迭地找来伙计掌柜细细打听,若干人等却是面面相觑,对莫图南的下落竟一概不知。
杨恒道心急如焚,正欲出门亲自寻找,远远便听见莫图南似笑非笑地调侃:“杨兄既要费心与我作别,备壶汉武帝的九丹金液就好,何必摆出这么大的排场?”
杨恒道如释重负。
莫图南嘻笑着走近,丢给杨恒道一袋银两,然后坐在桌前开始慢悠悠地喝粥。杨恒道莫名其妙地伸手接了,顺势一掂,发现少说也有三十余两。他一边漱口束发,一边问道:“哪来的银子?”
莫图南放下筷子,拿起他的长剑,“仓啷”一声抽出,仔细端详,剑身上的血槽透出了几分寒意,青光灼灼地映出莫图南的剪水双瞳。与杨恒道对视一眼,还剑入鞘,递还与他:“就你这柄破铁剑能值得了几分银子?我一早就替你去瑞亨当铺问了,朝奉先生说它远不如我的玉来得值钱。”
杨恒道看他颈中玉佩已然不见,想必是替自己当了。不禁动容道:“你的玉……”。莫图南挥了挥手,淡淡道,“小小玉佩,只是身外之物罢了,倒是你,现在可欠我两个人情了。”一边招呼杨恒道吃饭,一边又问他:“你经验尚浅,若是当了剑,万一打起来,准备怎么赢?”
“……”杨恒道深深凝视着莫图南,张了张口,似有话要说,却又终究没有说话,只觉得眼睛被粥饭的袅袅热气烫得酸疼,令他近乎落泪。
“我可从不做赔本生意,杨兄是聪明人人。”莫图南展颜一笑,提醒道,“所以这笔账可得连本带息地还我。”
杨恒道就这么听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话,然后在冬月十六这天一早,与相处了三个月有余的莫图南折柳结舟拱手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