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女的企图》一己之愿

17、少年与猫

　　那女人噼里啪啦这么一段吊着嗓子绕梁三日的说辞下来，门口的林恒整个都僵在了原地。

　　姬怀暖和江连躲在旁边的小巷子里，林恒站了多久，他们两个就看了他多久，直到静静伫立在暗娼院子门口的青年终于开始挪动脚步，独自离开，没一会儿连背影都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江连从贴墙的位置退开一些，叹气摇头，“啧，可怜的孩子。”

　　“小暖暖你看，是不是很可怜，想不想把他抱在怀里安慰安慰？”

　　姬怀暖这会儿只是冷眼看着他，目光里充满了审视，“只是带我来看看，没想到真碰到了林恒？”

　　“我怎么觉着你是提前打听好算准了时机故意要我看见这些？”

　　江连做出一副吃惊模样，“小暖暖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是那种不真诚的人吗？”

　　“呵。”姬怀暖拍开江连伸过来的手，转身就走。

　　“小暖。”江连在她背后道：“我看着林恒长大，他对你那么别扭，甚至放弃一切离开春山，只不过是想找到无条件爱着他的家人。然而他真正的家人，不就只有小暖你一个吗？”

　　“你是他唯一的归处。”

　　肉麻、恶心！姬怀暖捂住耳朵，加快了离开的脚步。江连这个人，信口开河、胡说八道，简直不知所云。

　　天气很热，姬怀暖最近正处于迟来的水土不服状态中，根本没有乱逛的力气。一直走到靠近自己住处的街道上，听到潺潺的水声，这才觉得有了点精神。

　　结果一转过弯，就看见了坐在她家门外走廊上的林恒。

　　姬怀暖：……
　　这是什么？离开主人自己跑出去，被伤害后又找回家里的流浪猫？

　　走廊下就是护城河，林恒一脚蜷缩在身前，一脚垂在河面，手肘搭在膝盖上，手心低垂。青年抬眼看她的时候，已经看不出任何外露的情绪，却莫名有种可怜兮兮的感觉。

　　姬怀暖脚步一顿，走过去对着他伸出手，“起来，跟我回去。”

　　林恒把手放在姬怀暖手心，借着她的力道站起身来。“我早早就跟谢副厅问过你的住址，只是最近有些事情耽搁了，一直没空过来……”

　　“小暖你在这里住的还习惯吗？”

　　姬怀暖白了他一眼，这话问的可真及时！她转头掏出钥匙打开门，烧上水，翻出从姚梦语那里顺过来的蒲公英，泡了一壶茶。

　　这栋屋子里静谧安逸的氛围，热水倒进水壶的声音，蒲公英在玻璃壶中渐渐舒展开来的姿态，花草茶特有的清淡草木香，还有倒水总是会洒到外面却毫不在意的那个人，都让林恒感到安心。

　　他站起身，熟练地从姬怀暖手里接过滚烫的提梁茶壶放在竹制的隔热垫上，拿起抹布擦干净桌上的水渍，这才提壶斟了两杯茶。

　　他把姬怀暖的那杯放在杯垫上推到少女面前，端着自己的那杯落座。

　　袅袅茶香里，青年带着点感叹道：“小暖……好像永远都是那副样子。”

　　早就不是了，根本不是那样，只不过早早离开的你们都不知道而已。姬怀暖这样想着，却什么也没说，趴在桌上嗅着蒲公英的味道微微眯起眼。

　　房间里有片刻的静默。

　　“小暖接下来要做什么？”

　　“剪些燕子。”姬怀暖把下巴从桌面上抬起来，“虽然中央城内禁止巫女用纸鸟，但我还是能钻些空子的。”比如短时间的超低空飞行，不会惊动那些人敏感的神经。

　　林恒奇怪道：“你不是从春山带来了很多吗？”他亲眼看着家主给了姬怀暖一大沓燕子。

　　林恒对面的少女嘴角微微下垂，语气还很委屈，“洗衣服的时候忘记拿出来，燕子全都泡烂了，衣服也被染料污了。”

　　林恒：……
　　完全不同情还有点想笑是怎么回事？

　　天气一热，下午的阳光就只会让人昏昏欲睡。坐在桌边的姬怀暖手里拿着剪刀，因为注意力不太集中，剪出来的燕子豁豁牙牙，体型看着也圆润过头了些。

　　林恒一直默默看着她，这会儿实在是看不下去，握住姬怀暖的手，从她手里拿下剪刀，“我来吧，你要是困了就去睡，这样容易伤到自己。”

　　姬怀暖有些迟钝地看了他一眼，乖乖松手，靠在窗边小榻的靠枕上半眯着眼看林恒干活。

　　青年做这个是做惯了的，他又一向手巧，剪出来的燕子身形流畅、边角圆润。剪好后又调了颜料拿起笔给一只只燕子上色。

　　最终的成品燕子各个眉清目秀、形貌端正，可不像姬怀暖做的那样龇牙咧嘴、歪眼斜眉。

　　姬怀暖咬住唇，抱着抱枕滚到小榻最里侧，忍不住去思考江连的话。

　　过去的那些年，林恒对她真的不好吗？除了偶尔情绪不太对，除了平日一些玩闹般的小别扭，在做她守护战士的时候，林恒从未将她置于危险之中，每次都会尽己所能地保护她，不惜让自己受伤也要保证她的安全，细致周全地照顾她……

　　除了……不顾她的愤怒、失望、伤心，甚至是哀求也坚持要离开她时的那个眼神。

　　姬怀暖迷迷糊糊地睡着，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被打扫的窗明几净，洗好的衣服晾在阳台上，周围有湿润的水汽和栀子花香洗衣液的味道。

　　她揉了揉眼睛坐起来，这才看清小榻外侧斜倚着靠背浅眠的青年。

　　又是这样，仿佛是在守护她的姿态，会让她产生他依旧还是她契约战士的错觉。

　　姬怀暖被阳光下青年闭目安睡的样子勾起往日的记忆，不由自主伸出手指想要触碰他。

　　林恒在身边有动静的瞬间就醒了，他睁开眼看向少女：“小暖。”

　　姬怀暖的手指停留在青年脸侧，“林恒，如果……”

　　如果你肯回到我身边，我可以忘记过去的背叛。只有对你，我愿意不那么睚眦必报一次，仅限这一次。

　　林恒似乎从她的眼神中察觉到了什么，终于鼓起勇气，握住少女的手，“小暖，其实我上次回春山是为了跟家主商量我回……”

　　“姬怀暖！”窗边突然冒出的声音把屋里的两人都惊了一下，本能地松开对方的手转过头看向窗子的方向。

　　有窗帘隔着，什么也看不见，但那个声音他们两人都熟。

　　姬怀暖：“姚姐姐？”

　　从窗边到正门得绕一圈，姚梦语懒得过去，她推了推窗，没推开也不在意，直接说正题：

　　“谢漠让我知会你一声，警务厅给你委派的守护战士大概今天就会找你报到，让你心里有个数儿。”

　　姬怀暖愣了片刻才想起是有这么回事，“我知道了，姚姐姐，谢谢你来告诉我。”

　　“行，就这点事儿。”姚梦语传完话转身就走。

　　而房间里，姬怀暖和林恒之间的氛围却因为这通话陡然变得沉默。好一会儿，青年才转头看向自己面前的女孩，“委派给小暖的……守护战士？”

　　姬怀暖绕过林恒从小榻尾端下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下去才道：“是谢漠找来的，他说最近不太平，我又一点警惕性都没有，需要有人跟着。”

　　“是警务厅的人？”

　　“不算。”姬怀暖摇头，“是卜医生的儿子，在警校学了几年，实操课程全是满分，但文化课的分数一直无法超越个位数，再加上经常旷课、打架，眼看着是不能顺利毕业了，所以就安排到我身边来做守护战士。”

　　林恒一听就皱起眉头，“卜医生？”

　　“卜榕，是谢洺的主治医生。他拜托谢漠，谢漠也不好拒绝。”姬怀暖解释了一句。

　　林恒：“他不好拒绝，就把来历不明乱七八糟的人放到你身边？”

　　“算不上来历不明，再说他打架很厉害，也不能说是乱七八糟，而且……”姬怀暖一顿，“我也不好拒绝，看在谢洺的份儿上。”

　　林恒想起在警务厅靶场上看到的场景，双拳紧握，胸口起伏变大，“那是守护战士，怎么能随随便便……”

　　“怎么就不能随便？”姬怀暖迎着他的目光直直顶上去，“不过是暂时的，况且不暂时的又怎样？”

　　“契约可以签订也可以解除，随时都可以，有什么分别吗？”

　　这话一出，两人都沉默下来，相顾无言。

　　林恒走后没多久天色就开始转暗，阴云密布，电闪雷鸣。没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开始落下。

　　姬怀暖在犹豫了三秒之后，还是抓起门口的两把伞冲了出去。

　　她没有追到人。

　　少女站在警务厅两百多米外的拐角处，眼里的星海开始转动。在她的预知中，即使上前问了警卫，也只会得到没有见过林恒的回答。

　　林恒根本没回警务厅的宿舍。

　　除了这个地方，他还能去哪里，她也不知道。

　　不过，绝对是没有送伞的意义了。

　　姬怀暖把抱在怀里的两把伞撑开一把，虽然身上都湿透了，但也要有个躲雨的态度不是，不然雨多没面子？

　　慢悠悠往回走，反正这会儿她也不赶时间了。

　　等姬怀暖回家的时候，天都黑了。这一次，她家门口又蹲着一个人，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

　　身形消瘦的少年蹲在雨里，一手把文件夹放在头顶挡雨，一手伸出去逗一只跟他一样被淋湿的黑猫。神态安静，又漫不经心。

　　街上车辆的远光灯打过来，穿透他们身边坠落的雨滴，折射出七彩光斑，恍若她年幼时某个梦境中的景象。

　　姬怀暖一顿，倒是先跟猫打了招呼，“你来了啊，黑妞。抱歉，今天我回来晚了。”

　　她用脖子上的钥匙打开门，“进来吧。”

　　猫咪昂首挺胸地走进屋里，留下一串湿漉漉的梅花脚印。

　　那少年却还蹲在原地，仰着头看她，那双眼睛，跟猫咪一样又大又圆，在这样的雨夜中，似是澄净无垢，又似是晦暗阴郁，让人分辨不清。

　　姬怀暖揉了揉冻僵的脸，对着他露出笑容，“我更正一下刚刚的说辞，请进来吧，你们两位。”

　　听到这话，那少年才站起身，一步步从雨里走进屋子，猫一样安静无声。

　　看到自己在地板上留下的湿脚印，少年便停住脚步不走了，把手里的文件夹递给姬怀暖。

　　“我是沐雪，卜先生的养子，来做你的守护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