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精灵》Couatl

23、第十一章 下（修）

　　出于这个想法，埃德加决定劝服克莱恩不要再想着那些不必要的事情：
　　“克莱恩，把你对伊维的成见先放在一边吧……你不得不承认，伊维提出的这个计划，是我们从来没有想到过的，用食物引诱地精，甚至还准备在食物里面下毒。瞧，人人都知道地精贪吃，可是从来大家都是认为，只有真刀真枪地动手才有意义……但是像你我这种最底层的冒险者，谁的身上没有几道险些送命的旧伤？如果不需要下刀子就能达到目标，或者将地精们从又黑又臭的洞穴中引出来，在平坦的山丘上、光线好的白天进行野战，就算真的打不过，至少我们还有机会逃跑。”
　　与身为队长的埃德加相比，米兰妮希望劝服克莱恩的理由，更多是出于自己想要进一步证实这个任务究竟是“一个情况混乱的私人任务”，或者是“一个被人在幕后操纵的送死任务”。她知道有些事情糊涂着比清楚着更好，但是刚刚到达这个镇子时那个眉眼风流的年轻女孩一脸欣喜地说着“原来你是半精灵啊”的表情笑容，她私心希望能够一直保留下去。
　　她不能要求其他同伴为了自己这个过于私人的想法就去和可能数量吓人的敌人拼命，那么，伊维这个不需要作战的计划摆在眼前的时候，她为什么还要去反对呢？
　　“从另外一个角度去想，即使地精们不被食物引诱，那也不过就是我们之前的预想，或者进洞或者直接回镇子。反正有这样一个机会，为什么不尝试一下？总比现在还继续闷头蒙脑地钻林子要好吧？”
　　“你们……你们……简直气死我了！”卷毛大叔差不多都要暴跳如雷了，伊维这家伙，什么时候给自己的队友们洗了脑，居然人人都在说他的好话！
　　“好了，克莱恩你不要再东想西想了，”已经把话说到这样程度，剩下来的就只能是他自己转变思路了。大胡子战士再次抓起一把菜丢上半空，扬起巨剑开始干活，米兰妮也走回去继续剁她的肉馅，“你刚才不是要和奈吉尔交换工作吗？他已经切了半天的洋葱，你是不是该去弄那些没人管的蘑菇了？伊维要求那些蘑菇要尽可能弄碎一点，最好能砸成蘑菇酱。”

　　◇　　◇　　◇

　　伊维回来的时候，除了奈吉尔那边的洋葱因为最开始克莱恩的进度实在太慢还差最后一点没有切好，其他的部分已经全部完工了，米兰妮甚至还指挥埃德加在坡地上挖坑，自己找来石块垒出了一个简易的半坑石灶。
　　某卷毛大叔摆出一张臭脸，腻腻歪歪地坐在一旁看着两个人忙来忙去。
　　他倒是想着要趁现在去精灵那边蹭蹭机会，问题是，奈吉尔可以免疫洋葱的巨大杀伤力，而他不能——之前克莱恩试图靠近，一股呛辣的气息直接让他脆弱无比的鼻腔和眼结膜再次记忆性地狂飙液体……
　　看到黑发青年回来，米兰妮淡淡点了点头，埃德加则是举起自己已经看不出颜色的手指向他打招呼。
　　“你们动作很迅速啊。”伊维勾起嘴角笑。
　　“反正都是给小黄皮儿吃的，弄那么精细干嘛。”大胡子耸耸肩膀。
　　“米兰妮，这些处理好的鸟肉，还有那只成年山猪交给你，这两只小山猪留着大家晚上吃烤肉排。”伊维将手里提着的东西递了过去，然后当着几个人的面摩擦了那个嵌着黑色宝石的戒指三次——戒指上方的空气仿佛出现了一个其他人看不到的空间，冒险者们眼睁睁地看着黑发青年的手伸向前方，突然连衣服带手臂消失不见，再收回来的时候拽出了一口大大的……圆底铁锅，说是铁锅，其实……估计放个小孩子坐在里面洗澡都没有问题。
　　卷毛大叔的眼珠子差点没有夺眶而出，他们这种全身上下加起来也不超过两百金币的冒险者，几乎这辈子都不太可能买得起动辄几千上万金币的储物道具，这可是他第一次看到现场演示效果，而且拿出来的这口巨大的铁锅，无论是从直径还是从深度上，都实在是太太太吓人了。
　　“你……这个……？”同样受到震撼的人还有埃德加，大胡子战士的下巴都快掉到了脚面上，指着这口“洗澡锅”目瞪口呆，连舌头都转不过弯来。
　　“别愣着，后面的事情还有很多呢~”黑发青年对自己这个突然的行动吓到其他人很是有一种小孩子的得意感，直接抽出一个比埃德加本人还要高的粗铁棒，丢给埃德加，“卖点力气吧队长大人。”

　　接下来的事情简直是只能用“败家”来形容，在伊维的指挥下，刚才切好的法香、剁好的肉馅、、被克莱恩泄愤般砸得惨兮兮的毒蘑菇统统丢了那口大锅，埃德加拖着铁棒费劲地搅拌着。
　　问题是伊维还在源源不断地从储物空间中拿出各种各样的东西，大大小小的陶瓮陶罐摆满了铁锅旁边的地面，恨不得有二三十个之多。
　　埃德加和克莱恩对看一眼，心底暗自咋舌——任谁看到这些东西，也要吃惊于伊维究竟为这个任务花了多少钱了。搅得双臂酸痛的埃德加将手中的铁棒交给克莱恩，自己一边揉捏肩膀，一边问着：“伊维，这些……这些东西都是要放进去的吗？怎么有这么多？”
　　“不会很多啊，队长你看，这是炒熟的黑芝麻，这是晒干的野菊花，这是南天竹的浆果，这是颠茄果，这是夹竹桃汁和曼陀罗汁；这边小罐子装得都是调味用的香料，盐、糖、胡椒粉、肉桂粉、肉豆蔻、高良姜末、丁香子和罗望子。”伊维挨个儿抱起来给他看看里面的东西，然后像不要钱一样倒进大铁锅里，“这些都是专门给这些猪肉馅料准备的，还有一些是给那些洋葱切片准备的东西……对了，还有这个忘记加进去。”说着说着，他又掏出一个装着白色球茎切片的大瓮，向锅里倒了一大半。
　　“不是吧……这个任务才有多少报酬，全拿来买你这点东西都不够啊。”大胡子战士再次摔掉了下巴。
　　米兰妮见到他的傻样子，在他脚上踩了一脚，然后不着痕迹地接过话题：“这里面装得是什么？我看和洋葱差不多啊？”说着她还打算伸手去捏起一片切片仔细看看。
　　“别碰！”伊维赶紧抱着大瓮向后退了一步，语带责备：“不要乱碰这些东西，很多都是有毒的。这个也不是洋葱，是秋水仙的球根切片，一部分放在馅料里拌匀，另一部分拿去和奈吉尔那边的洋葱切片混在一起。”
　　“…………秋水仙？”
　　“一种有毒的植物，顺便一提，刚才让埃德加切段的法香，后来一部分则是走马芹，也是一种有毒的植物。”黑发青年笑得很意味深长，“我早说过，我是一个自然学者，一个善于利用各种植物的自然学者。”
　　完全被伊维震得说不出话来的三个人开始按照他的要求埋头苦干，埃德加吭哧吭哧地搅拌着馅料，米兰妮则是不断将搅拌好的馅料填进开膛破肚的禽鸟和大山猪的腹腔，按照伊维的要求，每一只都被“塞到一点都塞不进去”为止, 连刚才没有用完的混合馅料也一并弄成小粒的丸子装在盆子里。
　　就连一直看不顺眼的克莱恩都在埃德加的眼神强迫之下，去水坑边提水回来注满了那口大铁锅，拣来馒头树林中枯朽的枝干当做柴火，做起了烧火工。
　　水开了之后，肚皮鼓鼓的裸鸟们被直接丢进了沸水去煮，而塞满肉馅的山猪则被手脚捆在粗树枝上，架在另外新垒起的灶台上小火烤着。嘱咐埃德加和克莱恩注意火候之后，伊维转身去看奈吉尔那边的情况。

　　“埃德加，你觉得这些东西，真的有用吗？”克莱恩嘀嘀咕咕将手中的树枝丢进火中，受热的枝干发出细碎的噼噼啪啪爆响声。
　　“鸡肉，猪肉，法香，芝麻和晒干的野菊花，还有浆果和像牛奶一样的白汁……哦我忘记了，至少还有一点剧毒的蘑菇、据说有毒的水仙花和芹菜在里面，哈，还有价值千金的香料。这种东西到底是为了毒死那群贪吃的黄皮儿，还是在给他们的胃里填满食物，好让他们有力气来和我们战斗下去？”
　　“你有功夫抱怨的话，还是来帮我搅和一下锅里的东西，免得一会儿烧糊了。”大胡子丢了个白眼过来，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他还在犯疑心病。
　　“可是我是说真的，队长，你不觉得奇怪吗？有谁会专门准备这些东西？这是来探索地精窝子，不是来郊外野餐！”克莱恩皱起鼻子，重重地叹气，“如果现在不进行提前预防，难道你还要等地精大部队出现的时候，才来后悔吗？”
　　“克莱恩，那你可以做好一切准备，如果事情不妙就迅速离开，反正伊维只是一个‘自然学者’，是不可能抓得住你。”半精灵小姐的毒舌极少出现，但是几乎每一次都是应用在卷毛大叔的身上。
　　“米兰妮！你觉得我会是那种抛下同伴一个人逃走的人吗！”卷毛大叔丢开手上的树枝，站起身来，直直地瞪了一眼半精灵小姐，气呼呼地转身走开。
　　克莱恩是真的有些生气了，自从伊维和奈吉尔加入他们的团队以来，似乎自己一直都在和队友们产生矛盾与争执，他厌恶这种感觉——但是他更讨厌让这种事情出现的始作俑者。
　　伊维里奥斯，你究竟是什么人？一个所谓的‘高手’，一个自然学者？哦不不不，你是一个胡闹的厨子，一个该死的通敌者，一个地精的走狗，一个引诱无知精灵（奈吉尔：……= =#）的骗子！

　　◇　　◇　　◇

　　一直辛苦工作的奈吉尔成果很不错，十几磅的洋葱至少有四分之三已经切好，虽然戴着一根可以过滤空气的项链，可以保护嗅觉不受伤害，但是精灵少年白皙的手指还是逃不过洋葱本身刺激性汁液的伤害，已经变成了红通通的两只炙猪蹄。
　　“差不多足够了，奈吉尔，别再做了。”伊维拍拍奈吉尔的肩头，低声说着，“去洗洗手吧，仔细点洗干净，待会儿处理洋葱的事情还要交给你来做。”
　　“这样就算是弄好了？”精灵少年有点迷惑不解，似乎这也太简单了一点吧？
　　“哪有这么容易，还需要加点东西，再继续处理的。”伊维举起戴着戒指的手，“不过剩下的都是常用食材，我都有做准备的。”
　　简单洗了洗手，好奇不已的奈吉尔迅速跑回来，黑衣青年已经又拿出一个大铁盆，将洋葱切片和秋水仙切片倒了进去，现在正将一大陶瓮散发浓郁甜香气味的黄褐色粘稠液体倒在切好的洋葱上面。
　　精灵伸手沾了一点，放进鼻子前面闻了一下，疑惑地问：“野蜂蜜？”
　　“可别吃进嘴里，这是采集剧毒植物花粉之后得到的毒蜂蜜。”伊维控制手上力道，将蜂蜜均匀地浇在洋葱上面，“地上有两罐榨好的柠檬汁，奈吉尔你帮我一起倒进去。”
　　奈吉尔左右看看，堆放洋葱的地方有两个一呎多高的陶罐，他抱起一个，里面水波一荡，满满的黄绿色柠檬汁洒了一点出来。
　　“看着就觉得要酸倒牙。”奈吉尔按照伊维的要求将里面的柠檬汁倒进大铁盆里，“这生洋葱味道这么刺鼻，你确定地精们会吃这种东西？”
　　“根据记载，地精们没什么不吃的东西，每次他们洗劫人类村镇，都相当于蝗虫过境一样，所以用食物达到削弱敌人的可能性非常大。”伊维微笑着回答，“从一开始知道任务是讨伐地精，我就在想需要用什么方法才能最方便地达到目的。如果能不用作战，直接用金币砸死地精们，那简直是太完美的事情了。反正那些金币不能吃不能喝也没有战斗力，如果告诉我只需要出钱就能解决问题，你不觉得这样子比自己亲自面对敌人要好得多吗？”
　　“可是，这样子的做法不会觉得太……”精灵少年有点嚅嗫。
　　伊维笑得有点冷淡：“奈吉尔小乖乖，你要知道，有些事情只需要有个结果就足够了——就好像现在，我们这个团队，橡木镇的冒险者工会，任务委托人的镇长，三方面其实要的只是一个最后结果罢了，或者是我们干掉地精，或者是地精干掉我们，至于过程……有谁在乎呢？”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因为正对落日余辉而半眯着，上扬的眉梢眼角形状异常动人，迷离悠长的飞凤眼线流畅优美，而那对乌黑的眼瞳却像是没有波澜不起的深潭，不，那是一双不带任何光泽的漩涡，隐藏在又密又长的睫毛下面，带着汹涌的激情，却又冷静克制。
　　“为了结果，不需要在乎过程……”
　　看着那双美丽冷淡的黑眼睛，奈吉尔回忆起父亲在给他上第一堂魔法课时说过的话：

　　‘一个优秀的法师，永远不会是那个掌握的法术数量最多的法师，永远不会是那个最求最强杀伤法术的法师，永远不会是那个只擅长一个或两三个法术学派的法师——他只会是那个在最适当的时候使用最适当的法术、让自己的每一个法术位和每一张卷轴都发挥最适当的效果的法师。
　　‘只有最了解法术的法师，才能够活到最后——这才是重点，他们活下来了，而不是那些学了一大堆不适用魔法的法师。奈吉尔，你只有先活下来，然后才能谈到再做其他的事。’

　　陷入自己思绪的精灵并没有发现他手中的陶罐里面已经没有了柠檬汁，也没有注意到伊维投过来的眼神，他只是突然想到了父亲说过的话，想到了自己离家之前与父亲的那一场争执。
　　“……吉尔，奈吉尔？”
　　“哎？”精灵少年被伊维轻声的呼唤打断了沉思，这才发现对面黑衣青年带着几分纵容的玩笑表情，“啊，对不起，我刚才有点走神了。”
　　“在你准备继续沉思之前，我建议你先抱起另外一罐柠檬汁。”伊维的声音中带着调侃的味道，却让奈吉尔呐呐地红了脸颊。

　　由于加入柠檬汁和野蜂蜜的关系，最后大盆里洋葱成品的气味闻起来也不再那么刺激可怕，伊维翻搅几下觉得差不多了，便招呼着奈吉尔一起将这盆蜂蜜洋葱搬到其他人那边。
　　“闻起来味道不错啊，看来地精们会很喜欢我们的成果。”最后加入一点南天竹的红色浆果之后，看着里面黄色的蜂蜜浇在红的果子白的洋葱片上面，黑发青年嘿嘿笑了起来。
　　埃德加凑过来闻了两下，点头同意：“确实不错，不过伊维，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这些东西？我很好奇啊。”
　　“我很好奇”，黑发青年重复了埃德加的话，抬眼看了那三个人的表情，他们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相信”的神情让他摇了摇头，随即露出一个“非常有趣”的微笑表情，八颗雪白的牙齿似乎光洁得能够反射阳光：“好吧，我想你们弄不明白我究竟想做什么，心里自然会有怀疑，所以我简单解释一下吧——”
　　他接过半精灵小姐手中的大汤勺，指点着锅里乱七八糟的东西：
　　“禽鸟类与芝麻一起食用，会产生急性食物中毒，分量大的时候，会直接致死，鸟类与干菊花一起食用，以及猪肉与干菊花一起食用，也是类似的效果。法香与禽鸟一起食用，会产生厌食、恶心的症状，与干菊花一起则会出现剧烈呕吐。
　　“走马芹和秋水仙属于服下去几个小时才能见效的东西，会让吃下去的人浑身肌肉麻痹、呼吸加快甚至窒息；至于那些配料，南天竹的浆果会让人感到恶心、全身抽搐，颠茄果和曼陀罗汁液会麻痹肢体，夹竹桃汁会让人呕吐、晕眩，甚至心悸。
　　“至于奈吉尔那边，”黑发青年指了指抬过来的大盆，“洋葱与蜂蜜同食会造成视觉模糊、眼睛肿大。”
　　他再轻轻踢了一下旁边盛放蜂蜜的陶瓮，“有毒植物的花酿出来的花蜜，也会造成食物中毒，还有之前采下的蘑菇，会让人产生幻觉，以及肠胃不适，剧烈呕吐。
　　“这些东西的份量都不够多，估计地精们互相争抢起来，估计是不会出现单个食用过量致死的最佳情况，所以我们现在就是要赌一赌，究竟有多少地精会因为吃了这些加料的东西而失去战斗力。我想，对付一个上吐下泻、浑身抽搐麻木又瞎眼气喘的熊地精，总比对付一个完好的家伙要来得轻松。”
　　这些话听得两个人是一愣一愣的，就连站的远远的卷毛大叔都使劲伸长耳朵去偷听，大胡子战士用一种怪怪的眼神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地将伊维看了好几遍，最后才心有余悸地长叹出声：“照你这么一说，其实最可怕的杀人职业不是暗杀者，而是厨师啊。”
　　伊维不动声色地露出笑容，抬起右手，拇指和食指拉出一段距离：“如果用这样的方式来谋害别人，还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食物的相克可是要累积到一个程度才会发作的，只有极少数会迅速出现症状。每个人的感受力不同，也不是人人都会被毒死。再说了，你们自己也知道，想要收集到这些东西是多么的不容易……里面很多是你们根本没有听说过的吧？因为那些都是从远洋或者东方来的。”
　　半精灵小姐的视线已经投到那个一直竖起耳朵努力偷听的卷毛大叔身上，克莱恩丝毫没有被人发现的困窘，向背向他的伊维努了努嘴，然后动作很大的摇头，表示他还不信任这个人。
　　翻了个白眼，米兰妮收回视线。都已经做了这么久的队友，她还能不清楚，某个大叔所谓的“不信任”，其实在更大程度上，还是觉得面子上放不下吧？
　　倒是精灵少年听到这段话，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看看伊维，再看看那些盆盆罐罐，嘴里小小声地复述刚才伊维说过的那段话，眼睛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