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秩序》果酱糊糊

6、一个老人

　　“在这个城市里，住着一位独居的老人，早年她的丈夫就因病离她而去。那个时候她也不过三十多岁，靠着一个人微薄的工资，供全家人生活，供两个孩子上学。”
　　林乐没弄明白为什么“魔”先生突然讲起了一位人类老者的故事，但他还是决定很认真地当一个听众。
　　“那个时候大家的收入都很少，她也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小职员，每天起早贪黑，工作事务繁杂琐碎，回家还得安顿家里。她是出了名的严母，虽然对邻居们和蔼可亲，但对自己的两个孩子却是格外的严厉。”
　　“她一直是一个温和的人，多愁善感，但却不愿让任何人看见。总是一个人偷偷地哭，然后咬牙硬挺过去。”
　　“她一定很辛苦吧。”林乐说。
　　他无法想象到，一位柔弱的母亲是怎样故作坚强，将自己包裹在坚硬的壳里，撑起整个家的。但他知道这其中的艰辛苦楚只多不少，对于那位单身母亲真的太过沉重了。
　　虽然他记忆中十岁以前关于自己母亲的部分已经淡忘了，但要想在这个严酷的社会生活下去，哪有那么容易？
　　“大哥才把我捡回去的时候不也……”一想起大哥，林乐的心就微不可察地痛了一下，他赶忙甩甩脑袋，驱赶掉里面令他难过的东西。
　　“魔”先生的语气不冷不热，没个情绪，让人不知道他到底是用怎样的心情陈述这个故事。
　　老人的一生很平凡，为生活奔波劳碌，为家庭殚精竭虑，而给她动力的就是她的孩子。
　　儿女就是她的一切。
　　……
　　“那后来呢？她的儿女长大了，她是不是就能享福了？”这是林乐心中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后来的事，你应该是知道的。”
　　“我知道？”
　　男人没有继续讲下去，他看着林乐微瘦的面庞——努力思索的少年紧锁着眉头，还有些稚嫩的脸上带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凝重。
　　片刻之后，恍然大悟的少年眉间有些伤感。他很聪明，他想到了这个故事与自己的“关联”。
　　那间屋子，那间漆黑，空无一人的屋子，就是这个独居老人的家。

　　“魔”先生知道少年想明白了，他接着之前的故事说。
　　“由于害怕她的脾性，一儿一女都不与她交心。他们之间的隔阂就像反复撕扯的伤口，越来越大，无法弥补。长大的儿女越来越想逃离这个家，去遥远的地方读书上学，去遥远的地方工作，想离养他们管他们的母亲更远一点……”
　　“这个我知道……有些单身母亲为了填补家庭空缺的‘父亲’的位置，会强行改变自己对待孩子的态度……但有些间接导致了孩子和母亲无法相互理解，站在对立面……”林乐的声音有些沉闷，“可是……”
　　可是就算如此，也不该是这样。
　　辛辛苦苦一辈子，却连自己孩子的体谅关心都得不到。
　　“你之前看的那间屋子，是老人的旧屋拆迁换的新房，虽也不大，但比以前一室一厅三人挤的旧房子好上太多。她一生节俭惯了，就连家里的家具也不愿换新的。还有很多旧东西也舍不得丢，全都找空的地方堆放着，时不时地细心擦洗。”
　　那个冷清的屋子林乐去过很多次，不大不小，装着老人一生最宝贵的东西。
　　古朴老旧的家具，是她割舍不下的岁月；排列整齐的旧摆件，是她忘不掉的过去；反复翻洗的手工布毯，是她为平淡用心添置的小精心。
　　“她的儿女们成家之后，回那个家的次数就屈指可数了。而且每次回去都会为了些小事争吵。”他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你看到的，那个家堆满了东西，新的旧的，到处都是。老人把它们视作宝贝，她的儿女却总想让她丢掉，就为此吵了无数次。还有更多生活习惯的问题……”
　　林乐听说过，那个老人家最后被儿女送进了养老院，却不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会是这样的。
　　“这些都是我从她的记忆中看到的。”
　　“记忆？”
　　“嗯，她的记忆很悲伤，很落寞，还很孤独，这些情感深深地刻在她的每一段记忆中，我从未体会到这么强烈，这么铭心的感觉。”他往自己的胸口处指了指，那里应该是心脏的位置。林乐不知道“魔”会不会有心，但如果有，它一定在为老人的经历难过。
　　这位“魔”先生明明给人冷漠、淡然的感觉，却不曾想如此通晓人情。

　　“那你为何能看到人类的记忆？”林乐有些好奇，难道这又是什么“魔力”？
　　“这是一场测试。”
　　“测试？”
　　“测试我是否能够融入人类的社会。”
　　“？？？”
　　“这个之后再告诉你。”
　　“……”
　　既然对方不愿意现在说，林乐也没打算追问下去。

　　“你想知道那个柜子装的是什么吗？”
　　“哪个柜子？”
　　“就是黑猫一直趴着的那个。我以为你很想知道里面有什么。”他的表情温和了些，好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林乐摇摇头，最开始的时候他为了交差也曾想过翻找一下那个柜子，后来不用做任务了，他就没打算动了。
　　“我那是为了交差，不得已……” 林乐说。
　　如果对方是“警长”的话，肯定已经知道自己为何要偷东西。但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又向眼前的“魔”解释了一遍。
　　“嗯，我知道。”说这话时，他带上了难得一见的微笑。这一笑让有些忌惮他身份的林乐没那么拘谨了。
　　“其实，那个柜子里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应该说那个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带走了。”
　　“那里面有什么呢？”林乐问。
　　“几张奖状，好多封信，还有就是一些老照片了……儿子女儿的，孙子孙女的，老人年轻时候的，还有她过世的丈夫的。她一直将丈夫的遗照留着，装进相框里，拿一块光滑的丝巾裹了起来，放在了抽屉的最下面。在她感到伤心难过，太累太苦，或是寂寞的时候就会拿出来看看。”
　　她多希望在自己最痛苦无助的时候能有一个人能陪她。
　　漫长一生，幸福记忆屈指可数，一来一去都是孤独。
　　“后来她患了阿尔兹海默症，生活无法自理，儿子女儿都不想接回自己家去照顾，只好将她送去养老院了。走的时候，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些珍藏了一生的东西，一个柜子堪堪能装下的宝贝，一样也没能带走。”
　　“他们也没有带走‘警长’。” 想起孤零零的“警长”，林乐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黑猫是那个小区的流浪猫，很爱干净，也很聪明听话，总喜欢跟在老人后面要吃的。有次下大雨，老人看它淋得透湿，干脆将它带回了家。”
　　“可之前你说你就是‘警长’，这么说是那个老人把你捡回去的？可也不对，你这么厉害，怎么会变成猫呢，还忍饥挨饿受这么大的罪。”林乐真没办法把肚子饿得咕咕叫的“警长”和眼前的“魔”先生联系起来。
　　“是，也不是。”
　　“？”
　　“猫牙是我给你的，但那只猫并不是我变的。对于‘魔’而言，虽然我们可以很简单学会人类的外表、言行，但人类的思维方式和情感是我们很难掌握的。所以，每一次的测试都是为了让我们学会‘共情’，去更好地了解人类。”
　　“这一次的测试，我试着读取了这位弥留之际的老人一生的记忆，但她本人什么也不记得了，我没办法知道她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所以我想，她也许是想再看看家人，再回到那个家去吧。”
　　“所以我带着她虚弱的灵识来到了黑猫身上。”
　　虽说这是件超乎常理的事，但林乐相信眼前这位“魔”的能力是办得到的。
　　“所以‘警长’才一直守在那儿……”
　　他终于明白那个时候“警长”守护的东西是什么了。
　　“其实，黑猫的生命状态很差，全靠我的力量强撑着。但就在前几天，老人没能挺住，离开了人世，黑猫也跟着去了。我也结束了这次的测试。”
　　这就是关于那个老人所有的故事。

　　他们沉默了很久，林乐还在回想刚刚听到的，“魔”先生也没有出声打扰他。
　　老人漫长的一生对于只有十几岁的林乐来说，有太多理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后来林乐问过他：“那老人的愿望实现了吗？”
　　得到的是“自始至终，都不曾回来过。”的答案。

　　“一直以来我都在学习了解你们人类的‘情感’，不单单是‘七情’与‘六欲’，善良、纯真、认同、感恩……人类是公认的所有物种中‘情感’最丰沛的。你们可以将无数的‘情感’包揽在一个单一的生命个体中，然后用它们去联系所有的‘单一’，形成一张看不见的关系网，从而创造了‘人类’这个庞大种族。维系这个种族的‘情感’力量非常强大，这也使得人类从所有种族中脱颖而出，成为最厉害的存在。”
　　“即便是如此我也从没想到过，所有种族都通晓的最基本的‘血缘’，到了人类这里会这么的脆弱。”

　　就算作为人类，对于最难以捉摸的情感，林乐也不敢说自己比这位“魔”多懂多少。它不能用简单的是与非分说，也不能单纯地用真与假去辨别。
　　林乐想：曾经他们也许是想逃离那里，但现在，他们是不忍再回到那里去了吧……

　　【小剧场】
　　魔先生：“这是一场测试。”
　　林乐：“测试？”
　　魔先生：“测试我是否能够融入人类的社会。”
　　林乐：“？？？”（这位该不会是对方派来的卧底吧！怎么办？知道这么多的我是不是会被灭口！）
　　魔先生：“这个之后再告诉你。”
　　林乐：……（！！！！！！！！！！！！！）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不定期(*^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