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鱼》张氏矜觉

6、百魄身（壹）

　　秘术的完成就在一瞬间。

　　满闵忽然觉得自己的舌头很疼，疼的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她试图抵消秘术，可是毫无作用。

　　就在她痛苦地趴伏地上的时候，有人打开了屋子的门，走了进来。她以为是村寨里的族人，下意识地想要向他求救。可当她抬头的时候，瞧见了来人左手手腕露出的青色图腾。

　　她愣住了，眼神一瞬间从怨恨变为了惊恐。

　　她坐在地上无助的往后退，那个人的脚步就跟着她往后挪。刀在走动的间隙中被抽出刀鞘。她看着那把刀，把坐姿改成跪姿，在地上叩了一个响头。

　　那个人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磕头，刀却没有收回去。

　　“满闵。”

　　没有后续的音调，就只是单单叫了她的名字，可是还是令她很害怕。

　　只要是被那把刀杀了，死了就真的死了，没有任何法术可以复活。

　　她怕极了，如果说秘术还可以因她是苗疆血脉而有所转还，那这把刀，就是真正宣判她死刑的判官。

　　她抖得如同筛糠，在极端的恐惧中，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来人。正好他也在看她，俩人一对视，吓得她又低下了头。

　　那把刀扬起来，又稳稳地落下来。只听见一声刀刃碰到地上的声音，满闵想要再抬起头，却只能感觉到喉咙不停地灌风进来，直到鲜血喷溅出来，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痛。也才意识到，他已经连一句废话都不想和自己说了。

　　她软软的倒在冰凉的地板上，在即将死亡之际，生前的事情一幕幕出现在脑海。

　　她忽然想起，她似乎不是和裴心素未谋面。那个很多年前在雪天跪在地上向她求饶的小孩儿，好像就叫裴心。

　　他当时求的是什么来着？

　　忘了。大概是让她放他家人一条生路吧。

　　都不重要了，都是要死的人了，不重要了。

　　她也想起了自己的族人其实早就死了。那个印象中见到裴心的最后一面，其实就是他杀了她的族人，最后也杀了她。可是他永远不满足于这样的两清，所以他囚禁她的灵魂，也算到了她会答应洪苼。所以才那么甘心，那样顺利的，走进她布下的圈套里。

　　因为他都知道。

　　满闵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在遗憾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来人收刀回鞘，又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裴心看着方契肢体逐渐变的僵硬，敏锐的察觉到满闵的生命力正在逐渐消失。

　　这一刻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他很庆幸自己走对了，兵行险招，打赌自己能瞒过满闵。终于报了自己从前没能顺利报完的仇。

　　他长舒一口气，抬手按住了方契的脖子缝合缝隙处。

　　鲜血以一种飞快的速度渗透出来，那是满闵的血。她用身体为方契做局，她死了，自然就默认了自己身躯换给了方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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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契想要挣动，可他越挣动，裴心的手捏的越死。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流下来，滴到地上。

　　方契带动的裴心手都在抖，裴心脑子里想的全是从前的事，想的他眼睛猩红，死死地盯着那个狰狞的面具。

　　“烧死他！烧死他！烧死他！”

　　令人心寒的呼声似乎又在耳边响起。他闭上眼，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太过陷入盲目的仇恨里。

　　可是他忍不住，忍不住就想去恨。恨那些，永远不知足，愚昧又麻木的人们。

　　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裴心惊醒。下意识地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一个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提着装菜的塑料袋，讶异地看着他们。

　　裴心眉头跳了一下。

　　按道理说，正常人是看不见他们的。只有那些经常和这些东西打交道的人才能看见。

　　年轻人以为他们在打架，尴尬地打了个招呼就溜之大吉。他转身的那一刻，露出了耳朵后的鱼状胎记。

　　裴心一怔，怀疑自己看错了。

　　这下他顾不得方契，放下手就想拦住那个年轻人。但他还是迟疑了一下。

　　说不定就是看错了，他想。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呢？

　　方契软软的滑倒地上，裴心顾不上管他，就着他的血在他身下画了一个阵。不到一分钟，方契就消失在了原地。

　　裴心站着，看着方契消失，紧接着他一跺脚，下一秒就出现在了刚刚离开的赵齐鸣面前。

　　赵齐鸣见到他来，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的有些错愕。本来倚在墙上的人瞬间就站直了。

　　因为裴心手上全是鲜血。

　　他的脸上一点儿人气都没有，跟赵齐鸣比起来，好像他才是从地狱里出来的。

　　“赵潜呢？”

　　这几个字，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赵齐鸣本来恢复轻松的表情又严肃起来。

　　“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我来看看，那个千古罪人是不是还好好儿地待在十八层地狱。”

　　他和赵齐鸣对视，赵齐鸣能看出来他的眼神里有浓重的杀意。但赵齐鸣还是没有同意。

　　“他如果逃出来，我一定第一个通知你。”

　　裴心却并没打算善罢甘休，他越过赵齐鸣，径直往他想去的那个地方走去。

　　终于走到那扇被重重锁链禁锢的门时，他却停下来了。颤抖着手不敢打开那扇门。

　　如果门开了，他没有在里面，自己该要怎么办？

　　可就在他犹豫之时，身后的人一把替他推开了门。他转头，身后是赵齐鸣那张冷峻的脸。

　　“看吧。”他说。

　　十八层地狱，其实就是一个中空的塔。赵潜手脚被铐住，悬空吊在了塔中央。裴心的银刀笔直地捅进他的心脏，成为了他的封印。

　　铁锁上全是黄色的符咒，赵潜一动也不动，看上去好像是已经死了。

　　十八层地狱，就是每天让你回想起你生前最痛苦的事，一遍遍回想，一遍遍经历，永没有尽头。

　　裴心握紧了拳头，又轻轻松开。

　　赵齐鸣站在他身边，耷拉着眼，先前耍滑的样子全然不见。声色冷淡的问他。

　　“看完了吗？”

　　“我今天，从一个人的耳后，看见了一块鱼形胎记。”

　　赵齐鸣的眼睛稍微抬起来了一点，但还是没有接话。

　　“拥有百魄身的孩子，耳后会有一块鱼形胎记。拥有这个胎记的人，会在年轻的时候便早早去世，且魂魄归恶鬼所有。有人说百魄身是恶鬼亲选的祭品，用于自己转世害人。而且只有有品阶的恶鬼才能有属于自己的“百魄身”。我想来想去，只有眼前的这一位，才有这个资格。”

　　火光把裴心的眼眸照得越来越亮，赵齐鸣把视线从赵潜身上收回来，投到裴心身上。

　　“裴心，你知道最后为什么你没有下地狱而赵潜下了吗？”

　　裴心一愣，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因为只有你的银刀才能杀死他。”

　　“巫族众人都有银刀，只有你的能杀死他。”

　　“这也是为什么，神族对你永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他拍拍裴心的肩，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别总记着是他害了你，他没有欠你任何东西，你明白了吗？”

　　“我有的时候不明白，不明白你为什么那样恨赵潜，明明他和你一样，被人逼死，被人污蔑，他被他最亲近的人背叛，死在一个离他他故土千万里远的地方。为什么你要恨他？”

　　裴心看着眼前这张和赵潜一模一样的脸，一时间有些恍惚。赵齐鸣没有给他思考的机会。

　　“你知道他终究会醒过来，因为我作为他的另一面活着，我不会放弃把他唤醒。”

　　“不仅如此，我还要你亲眼看着他醒过来。我说了，我一定会通知你。希望你明白，你没有资格恨他。除了飞谭咒书里的人，没有人有资格怨他。”

　　“我也明白你过得很苦。”赵齐鸣忽然软下了话音。

　　“可那并不是去责怪一个无辜的人的理由。”

　　“那那个百魄身的孩子呢？”裴心突然发问。赵齐鸣闭上了嘴，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说。

　　“我会解决的，你不用担心。”

　　杨晓环就着身后高楼大厦灯牌的亮光，回到了自己家。他惊疑不定地把手里的菜放在桌子上，脑海里疯狂回想刚刚的一幕。

　　那个年轻人掐着另一个人的脖子，手里满是殷红的血。

　　那个血看着太逼真了，以至于杨晓环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后怕。他最近撞见太多这样的东西了。

　　每天夜里上厕所，都看见墙角站了一个满脸皱纹的人，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每回都吓得他想要叫出来。

　　可他不敢，他不敢想象如果那些东西知道他能看见，会对他做出什么事。

　　他想着想着又想回了刚刚的那一幕。

　　要不报警吧？万一真是打架斗殴，流了那么多血，出了人命就是他的错了。

　　他越想越害怕，刚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一只手就按住了他。他被吓了一跳，一抬头，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就出现在了他面前。

　　他甚至都闻到了对方那股死了多年的臭味和霉味。

　　他哆嗦着闭上眼准备接受命运。但只听见“咔嚓”一声，那个鬼的胸口就冒出了一个刀尖。

　　鬼魂化成了灰烬消失。杨晓环不得已，和拿着刀的人对视了一眼。那个人冲他活泼地眨了眨眼，礼貌地把刀收回去，冲他伸手同时打了个招呼。

　　“你好。在下洪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