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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八轮明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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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的时候,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再次陷入沉默。
小隔间里,除了外边传来的一点杂音,就只剩两个人落勺轻碰陶瓷碗的细微脆声。
恰到好处的填补,没让包厢落得太过沉静。
聂楹是因为从小就被灌输要食不言,所以这么多年,这个习惯一直保持着。
如果饭桌上没有人说话,她必定不会先挑起话题。而当下的氛围,就在她的接受范围内。
夹菜的时候,聂楹抬头,不经意扫到对面慢条斯理喝着汤的岑许潇,突然觉得这样安静又和谐的相处很不可思议。
光影交错,暗绰打照,男人的面颊半透在光下,满容淡然,看不出一丝居高气傲。
但就是,难掩地让聂楹觉得,新鲜又危险。
像是罂粟一般的存在。
聂楹垂眸的那刻,失了光照的浅色瞳仁,色彩黯淡了些。
无声的较量,不过是以卵击石。
外边越是吵扰,就越是衬得包厢很静。
合上的双向门,把她所有飘游的思绪都锁在了这个空间有限的环境下,越积越浓,如乱麻般交缠。
触手可及般,她难以适从。
她没有破罐子破摔的想法,所以自知,这样私下的联系,应该越少越好。
有些话,迟早得说。
不如趁早了之。
为了护好彼此的颜面,聂楹措辞好久,才放下手中的筷子,敛眸抬起头,拿出一贯的淡笑:“就当上次麻烦您送我回家,这顿单我买。”
言下的疏离,还有掺带的那点打算,岑许潇一听就懂,给出的反应,仿佛是只当玩笑,不太在意。
几秒的沉默后,他笑了下,手上动作放停,话音轻淡却直白:“就这么想划清界限?”
闻言,聂楹眼睫微颤了下,莫名有了种被洞穿想法的局促感。一时间,她不知道该回他什么。
要是肯定,是不给他台阶下;要是否定,是她自己违心。她知道,这种话回答出去了就是利弊均沾。
无奈之下,沉默给了答案。
像是料想之中的反应,岑许潇只笑着摇了摇头。
他其实也吃得差不多了,索性放下筷子,但半天都没有起身的动作,反倒是随意地靠在木质椅背上。
视线锁定在女孩的身上。
“等了两年,”他微扯着嘴角,风流尽展的桃花眼,在这一瞬掺带着无奈,“还是这么没良心。”
话落,聂楹愣了愣,眼神避过,满脑子都在循环播放后面的那七个字。不知怎的,这句话听上去,总有股酸味。
像是随口的一句玩笑,又很像是名副其实的真话。
她捉摸不定,只觉藏匿的心思被盯上的那刻,仿佛一下被抽丝剥茧般剥离开来。
轻轻吸气后,聂楹压着情绪,打趣:“这种话,岑少恐怕找错诉说的对象了吧。”
岑许潇抽了张纸,不紧不慢地擦净指尖蹭到的油腻,轻笑:“在你眼里,我这么浑?”
“没有。”聂楹顿了几秒,微垂眼睫后,才慢声又强调了遍,“我不是那个意思。”
岑许潇单手搭在桌边,轻挑着纯黑雕花的筷尖,伴随着指腹擦过,带笑的话音多了层质问:“那是什么意思?”
越是轻松的语气,聂楹越是猜不透发展。见她拿不出恰当的说辞,他主动送上一级台阶:“我们有来有往。”
聂楹没懂,忍不住反问:“什么?”
“那晚的头既然起了,”岑许潇并不介意把过去的那件事扯上台面说,也就没有给出预告的前奏,“我没说过要结束。”
聂楹没想到他会再提,思绪不免变乱,“那晚......”
“那晚只是一个玩笑,不好意思。”岑许潇接过话,平淡地重复了遍她的说辞,话里丁点愠气都没有,像是单纯想和她聊聊过往。
“这样的说辞,”他想得表情微扬,不由多了几分戏谑,“我会信吗?”
聂楹没说话,只盯着他看,似乎是想要辨清,这一刻他笑容的真实度。
他说的这些话,她半信半疑。
一直以来,那帮纨绔子弟的圈子里,没人不认识岑许潇。
就算彼此熟络,大家也是到了私下,才敢调侃他放荡形骸的劣根底子,纵染风尘却依旧能全身而退的本事。
她听得多了,难免记住了先前一个朋友的笑语。
“——他可是出了名的情场浪子,没人会信的,还能有人治得了他?”
不信的人,也包括她在内。
所以那晚,抱着合作愉快的想法,她选了他。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场以她主导的游戏,像是转了对家,朝着偏离轨道的方向,有了更进一步的发展。
无形间,一切仿佛都还停留在原地,丝毫未有变动。
而越驶越远的,只是那两年的时间。
落得安静的包厢,两个人的交流受限在目光的交汇。
明灯下,空气柱中的浮尘,因稍有的升温而加速飘动,被照得都隐约有了现行。
聂楹被盯得慌张,刚想别过视线,电话应时地仓促地响起。
婉转的歌声传出后,带刃般划破对峙着的尴尬。经理陈凝的来电,成功把几近失足的她从看不透彻的深水池里捞了起来。
聂楹没停顿,很快接起。
对面鸣笛阵响,看样子还在外面。
陈凝打电话一向不搞什么开场白,都是利落地直接说事:“耽误你一会时间,讲讲这次去南沂的注意点。”
聂楹应声,安静听她说的同时,明确感受到对面投来的目光,很快变沉。明黄的光线衬得,像是泼墨般染上一层郁气。
应该是被中途打断了聊天而不悦。
电话音量不低,听是公事,这点脾气,他也只压着,没发作。
而这会的陈凝完全状况外,光顾着说重点。约莫五分钟后,她才说完,最后不忘关心一句。
“我有朋友在南沂,听说这几天要变天。去的时候,你衣服带厚点,感冒了公司可不给报销哦。”
聂楹笑着说好。
刚按下挂断键,屏幕变暗,对面就来了话:“要去南沂?”
聂楹没否认,如实说:“采景。”见话题就此转开,她悄悄松了口气。
对此,岑许潇没多表现什么。
可能是意识到现在的氛围,也不适合再转回刚才的话题,他没提,只起身,打算离店。
聂楹见他要走,那根别着的筋又抽了抽。
她下意识站起来,赶在他之前,拿着手机和菜单就往外走,一副“我要买单你别和我抢”的模样。
岑许潇盯着她朝前的背影,若有所思了会,积郁的情绪一秒消散。他失笑地跟在后面,没多争。
一身西装革履,说不出的从容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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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的深入交谈自饭后就被搁置。
一直到家楼下,岑许潇都没主动去提那个敏感话题,聂楹也不会松懈上阵,白目地硬扯话题,往枪口上撞。
简单的一通道别说辞说完,聂楹赶紧开门下车,头也不回地加速往门口走。
岑许潇的视线定在入门处好一会,才收回。他没急着走,反倒是给助理郑展打了个电话。
嘟声不出三下,就接通了。
郑展声线很淡,态度正经:“老板,晚上好。”
一阵乏意,岑许潇靠在座椅上,简单问了工作情况后,便直奔主题——和SCHEME的那个合作案:“对方设计师的行程,你手上有没有备份。”
郑展:“有的。”
岑许潇闲散地闭了闭眼,回想着晚上吃饭时,女孩的模样,唇角小幅度轻挑:“聂楹接下来的行程,文档发我。”
郑展刚说完好的,就听对面又来了句:“南沂的局,也同步提前。”
“明白。”
电话挂断之后,郑展转头就在工作群里发了个消息:[加班,老板接下来五天.行程调换。]
行政总监向湾:[怎么换?]
郑展:[津海转南沂,明天抽时间和江笙的项目负责人交流一下。]
向湾:[南沂?那不是SCHEME的项目吗?]
郑展:[嗯。]
向湾:[江笙项目的权重比SCHEME高啊,怎么跑这么远?]
郑展听出了对线的那点八卦意思,只习惯性地降了语气,发送了一条语音过去。
向湾期待地打开,没想到还是一贯冷得能落雪的态度,没有解释的意思。
顺着听筒,话音徐徐传来:“是不是不想好好工作?这个月工资难道没到账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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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聂楹课不多,有时间都待在公司画图。
较之初回国时的颠倒时差,现在每天定时的三点一线,作息规律不少。一晃而过的时间,不知不觉,和岑许潇又断了联系。
虽然脑中几次闪过那晚他说的话,心思或多或少被牵动。
但她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又觉得那只是他随便扯话的一种说辞,没必要多追究其中的真实度。
解场漂亮话,谁都会说。
但放上实际,这种话,听听就好。
隐隐之中,心里端着的那杆秤,还保持着两边水位的平衡。
因为,聂楹本身并没那么喜欢热络感情,所以,不出意外地,岑许潇再次被踢进了可有可无的躺列表一组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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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临近出差,手头上的工作不少,但聂楹还是抽出时间,去给校舞蹈队主领舞的何梨清捧捧表演的场。
津海大学在春季一向会和兄弟学校联赛办大型的交际活动,而何梨清主带的舞蹈队更是蝉联了三届的压轴。
这次的主题是“韶华青春”,一方面是展现学校风光,另一方面是校舞蹈队招进的新鲜力量,首次登大台表演。
活动前期准备充足,备受期待。
到礼堂时,何梨清正好一遍彩排走完下台。
中场休息。
“楹楹!”何梨清笑眯眯地跑近,身上只穿了很薄的一件黑色收腰T恤,配上红格短裙和白板鞋,脸上是粉色系妆容,元气满满。
风一吹,她整个人打了个颤,哆嗦时,还不忘揉搓刘海,“这外面风怎么这么大?我刚在里面,被台上的灯烘得好热。”
聂楹笑,把搭在手腕上的外套给她披上,推着她往礼堂里走,“穿这么少不得感冒?”
“那肯定不会啦。”何梨清转头几次,眨巴着眼像是在找人,见无收获便问,“你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这旁边有停军绿色的路虎啊。”
聂楹想了想,摇头,下一秒揪住那点小心思,拖了点腔打趣起来:“我说你怎么老往后看啊——,原来如此。”
“......”何梨清脸一红,摆着手正经起来,“说什么呢,赶紧入座,一会活动就开始了。”
聂楹:“行,你准备去吧。”
就着何梨清留的位置,正好在第一排靠侧,视线广阔清晰,能够纳入舞台的每个周角。
聂楹把她的东西覆在腿上,而后坐下。
讲台上是主持人是在测试麦克风的声音,台下陆续还有学生嬉闹着流动经过。
环境喧杂了好一会才安静下来。
中途,何梨清都一直待在后台,不仅看不到前面的节目,还得受着后台有些低的温度,只靠手机和聂楹聊天解闷。
何梨清:[一会结束了一起吃饭吧,我哥说要来接。]
何梨清:[他以为我天天在学校是混吃等死的,现在突然听到我带队跳舞还惊讶了会,就说出息了,要奖励。]
何梨清:[一起摇摆.jpg]
聂楹看了眼时间,一会结束应该还早,正好碰上空档,就没想太多,答应说好。
何梨清:[太棒了,那你等我哦,我这边一会上台了,估摸着还有不超过一个小时就结束。]
聂楹:[好。]
手机熄屏后,聂楹注意着日期是每个月的24号,心不在焉地考虑了很久,还是打开微信,找到备注是汐的聊天框,敲了一行字进去。
[最近有好好复健吗?]
消息发送成功。
等了足足十几分钟,这条消息像石沉大海,迟迟没有回复。
聂楹叹了口气,没有一直把心思放在上面,熄屏看向了舞台。一场表演歇止,轮到了何梨清带队的舞蹈队上台。
因为选的音乐是流行曲,所以男女作伴,对跳的穿搭清一色都是黑白系。
而音乐一开始,聂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何梨清身上,少女甜美地起跳,动作简单利落地勾划出好看的弧度。
清纯的气息分秒牵动观众的心思。
只是后来,聂楹的手机震动了下,她飘远的心思一丝被抽离,视线无意瞥向因角度问题,而半掩在何梨清身后的女生。
茸茸短发披肩,面容皙嫩姣好,虽然动作是一样的周张吸睛,但她的脸上却笑容鲜少。
台上灯光明亮晃眼,女孩的眸光像是折了光,朝着乌泱泱的人群里投了眼。
聂楹看得呼吸一滞,只觉熟悉。不受控地,有帧帧画面飞速划过脑海,抽出了深度留存的那点记忆。
画面里的那个女孩,和她气质相似。
眸光清凌闪动,笑容却是寡淡难寻。
只是,她并不是台上,那个能跳舞的女孩。
不自然地,聂楹垂眸看了眼手机,上面是一条汐发来的回信:[有,别担心。]
聂楹盯着四个字看了好几眼,低不可闻地慢舒了口气,简单回:[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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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动结束后。
礼堂里大堆的学生鸟兽状般往外涌。很快,闹哄哄的满堂只剩寥寥几个剩场负责的学生。
聂楹在原座位上等了好一会,何梨清才小跑着从台上拐下来,顺手接过她的书包和装在袋子里的一堆文件。
“等久了吧。”何梨清刚打算把外套递给聂楹,就被制止了,反倒被一下套回身上。
瞧她吸着鼻子的受冻样,聂楹还帮着拢了拢领子,“你这存心找虐呢,外套先穿着。”
何梨清讪讪笑了,挽着她的胳膊,直夸:“还是我们家楹楹最好了。”
话落没几秒,何梨清的手机响起。
一看她激动的反应,就知道是谁的来电。她接起电话,依旧嬉皮笑脸,没半点受冻嘟囔的样:“你来了吗?”
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何梨清的表情像是过山车一样,翻了个遍,“你要晚点啊,那你给我个时间吧,我一会和你一起过去。”
“我真不急,”她耐心说,“活动结束了,我在礼堂这。你快到的时候给我发消息就行。”
“嗯嗯行。”
很快,何梨清挂断电话。
聂楹没刻意去听电话内容,只察觉到她的兴奋劲好像少了那么一点,也不是特别明显,就关心道:“我在这陪你一起等?”
何梨清抓抓脸颊,摇了摇头,看表情像是还在消化刚才电话里的对话。没一会,她按了下手机主键,看手机算好时间后,赶紧摆手。
“没事,他很快就来了,你先去吧,我一会就到。路燕鸣说有一辆车来了,但只能坐一个人。”
聂楹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就被何梨清连拉带推地送出了礼堂。
迎面入目的,是一辆深灰的跑车。车线流畅简洁,斜撒下的余晖映衬在车身,浅薄光晕显现。
在学校这个书生气十足的地方,突然出现一辆豪车,实在是够惹眼。正值饭点,来往经过的学生纷纷侧目,讨论的自然不少。
何梨清虽然家庭条件很好,但在学校也算低调,家里接送的车子也选的是最普通的那种。
都快毕业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给面子的,到了这会,也是急得就把聂楹往车的方向推,“你快上去吧,外车进校久了要收费的。”
“......”聂楹还没看清驾驶座上的人是谁,就被塞进了副驾。
直到何梨清装乖的那声“岑哥”出来,她才转头看去,瞬间心惊到脑子半滞,像是漏了拍数,呼吸没了节奏。
车门被甩上。
凉风被隔绝在外。
车内开了暖气,温热漫溢。
透着挡风玻璃照进的微光,男人清浅的呼吸充盈在前座,身上似有若无地沾染着清爽的薄荷香气。
与往常不同,岑许潇今天只随意地穿了身休闲装,人高肩宽,当下在这辆限定位区的跑车里,似是有些拘束。
直到车内归于安静,他才慢慢睁开眼,转头对上她清亮的眼眸,眸色应时缀上温润的色泽。
眉眼微挑,卷着股懒散劲,没半点工作时的锐利样。
活跃的因子在泛着暖意的空气中尽数翻腾。
无声的暧昧悄然地,一点点地融化着两个人这几天里,因不联系而生疏拉出的界限,试图将彼此拉近。
聂楹怔着没动,脑子已经混乱到打了结,慌张之下,只听左侧磁沉的嗓音渐渐扬出。
意味深长地,还掺着一丝淡笑:“很意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