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错》张唐不知道

6、花容皆展

　　柏清低低一笑，拱手朝仍在呆楞的元溪行礼：“草民柏清，见过郡主，郡主金安。”

　　青凌的女声一字一字吐出，似带有特别的柔情，像是冬日里的梅香，清宜而令人流连。

　　“你——你——”元溪当即一个趔趄，稳了稳身形后，踉踉跄跄的跑了过去，越近时反而越不敢靠近。素来狗胆包天的元溪，此时却胆怯起来，深怕这又是个梦，她伸出细白的小手，想摸但又怕戳破这个近乎真实的美梦。

　　“又在做梦，我是不是又中毒了。”元溪喃喃道。

　　“郡主身体为重，可需要草民为郡主请寺中大夫前来问候。”柏清低下头，忍俊不禁，但仍故作担心的建议。

　　还不待柏清憋住笑，就感觉身体一紧，一张通红的小脸突然凑到她脸前，一双仿若有星光的眼睛正盛满了她——“不管了，先抱住！”元溪一把走过去抱住这个青色的身影，仰起脸看着九天神女怔愣的神情，痴痴道，“真好看！”

　　柏清顿时紧绷住了身体。

　　二人就这样维持着低头被抱和抱着仰头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护卫军巡视至此，看见元溪在此，问安的声音响起才唤回了元溪的神智——“真、真不是做梦啊。”元溪看着那早已眼熟的护卫军的脸，喃喃道。

　　此时的护卫军也正一脸茫然的低下头，冷汗直出，方才的画面已经深入脑海，难以剔除。他生怕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画面，连累了一家老小，所以此时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她来的这两天都是和护卫军交流的，所以对于护卫军的脸已经十分眼熟了。但此时的元溪看着自己紧抱着别人清瘦腰肢的手 ，一股红云突的升腾到脸上——做贼心虚般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偏过头去，努力做出皇家郡主的派头来，对着护卫军道，“嗯。去吧。”

　　得到准许的护卫军赶紧起身，全员速度离开，并且准备一会儿巡视地慢一点，尽量不要过这边来。

　　待护卫军继续巡视后，元溪仍如芒在背，生觉自己刚刚冲动鲁莽如登徒子的模样吓到了美人——以及刚刚对着一棵草追忆九天神女的丢脸事情貌似也被心上人看到......如果人的灵魂可以死亡，那她元溪的灵魂已经死了千万次了！

　　“咳咳。”柏清看着自己空空的腰肢，低咳了两声，声音平常道，“郡主若无吩咐，那草民便继续绘画了。”

　　“啊——你画的壁画？”元溪诧异。

　　“正是草民。”柏清笑道。

　　“真、真是好看极了！一看就、就很有佛家那个味道！”元溪面无异色的夸奖道，“但你先前画的太好了，本、本郡主怕你画工懈怠，有损我大容护国寺颜面，所以本郡主现在要监督你！”说完，元溪觉得自己找到了留下来的理由，越说越理直气壮。但又怕心上人有压力，忙添了句，“但本郡主还是很看好你的，你画便是。”

　　“是。草民必定为了郡主鞠躬尽瘁。”柏清拱手，郑重道。

　　“也、也可以。”元溪感觉今天自己脸红的次数要比这辈子都还多。而且，她刚刚还说为了“郡主”！她，元溪，就是这个郡主！

　　在观看柏清继续调绘颜料、继续绘画时，元溪仍旧觉得有些不真实，前一秒还觉得一定是在梦中、在天上——高不可攀、夜不可梦的九天神女，现在突然就在自己眼前，被自己抱住，还为了“郡主”鞠躬尽瘁......怎么想，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正在元溪神游时，柏清青凌却温柔的声音响起，“郡主金尊玉贵，站着必有些累了，草民斗胆请郡主移步树荫下就坐，饮些茶水，用些瓜果。”

　　元溪顺着她的指引看去，不知何时那高大的树荫下摆了一张竹编的躺椅和一张摆着清茶和水果的桌子。元溪素来嘴下不留人，此时一下也没忍住，脱口而出，“你是在贿赂本郡主吗？”说完，元溪想给自己的嘴来一下。生平从未觉得自己的嘴有这么欠揍过，实在是太恶意揣测心上人了！心上人伤心怎么办！

　　柏清也是一怔，而后神情状似严肃，并且态度也恭敬起来，“郡主殿下果然慧眼如炬，草民的一些小心思竟被郡主发现了。但还请郡主务必接受草民的贿赂，监工时给草民几分宽容。”

　　“那。那本郡主就接受了。”说完元溪又是一怔，对自己长的这张嘴从未如此痛恨过。但如今也只能梗着脖子端着郡主的架子慢慢走过去。

　　元溪就躺在竹椅上晃啊晃，看着柏清在旁边绘画，那流畅的动作仿佛就像是舞蹈一样赏心悦目，但画出的画——元溪看啊看，觉得自己参透佛法了，于是眼睛一闭，索性去找如来论道去了。

　　耳闻后面摇椅没了声音，柏清回头，就见躺在上面的少女呼吸浅浅，睡容恬静。此时，护卫军的巡视也恰巧过来，柏清转身朝护卫军拱了拱手，护卫军首领也了然，扭头再转身回巡。

　　柏清又放下画笔，轻手轻脚的走到附近，仔细看了无蛇虫鼠蚁，又在四周撒了药粉才放心的走远。而后又回头再看了一眼少女的睡容，唇角不禁扯出一个笑容，复才继续作画。

　　没想到，自己的画如此助眠。

　　日落西山，余晖藏青峰。

　　柏清已经收起画具和梯子，看着少女恬静的睡容，犹豫了良久，还是决定静静侯在一旁，给她注意四周有没有虫蚁。

　　元溪醒来时就见下午还只是一半的礼佛图，已经绘了个完整，细细的柔柔的金辉透过树林射到了神佛艳丽的面容或身躯上，显得愈发祥和。令人见之困顿。

　　揉了揉眼睛，就见身上盖了一件青色衣裳，扭头去看就见一个身着单衣的女子低着头侯在一旁。低垂的颈脖，线段柔美，微风轻轻吹拂着她落在颈旁乌黑的发丝，更是清丽绝伦。
　　也正是这阵风吹散了元溪的睡意，恍若惊醒般把身上的衣服掀开，想要站起来，“啊——衣裳！你的衣裳。”但许是睡得久了，腿脚都已经麻了。起身时又是一个趔趄，柏清连忙伸手揽住元溪的肩膀，将她缓缓扶正。末了，清叹一口气。

　　这位郡主殿下，仿佛真是大地之女，时刻要回到大地的怀抱中去。

　　“多谢郡主殿下，还请殿下莫责怪草民擅自行事。”柏清见她站稳，便放开了手，低下头拱手告罪。

　　声音清冷而平稳，仍旧一样的动听。却不见下午浅浅的笑意。

　　元溪有些怔愣，刚睡醒的她嘴里散着一股苦味儿，也不敢离心上人太近，就站在原地，略微偏了偏头，小声道，“自然不会怪罪。”末了，又道，“你叫什么？住在哪里？嗯，本郡主的意思是，明天若你没有来，本郡主如何监督你？就，你只管答就是。”

　　元溪夹带私心的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无头无脑。

　　柏清愈发恭敬的低头，“草民名唤柏清。竹柏柏，水青清。现借住谢家巷文昌公府中。”

　　“柏清。”元溪不由得跟着重复了一遍，“竹柏柏，水青清。”想了半天，没甚文化的元溪始终没想出来“竹柏”的“柏”是哪个字。深怕泄露了没学问的元溪忙转移话题，“文昌公是你什么人？”

　　“是草民的外祖父。”柏清不卑不亢，从容回答。心中却一直萦绕着元溪所说重复的关于自己名字的话音。她从未想到，可以有一个人将自己的名字念得那么动听。

　　元溪看着天色，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突然喜从心中来，故作正经道，“可如今已经宵禁了。”宵禁已经不能在进城了。

　　护国寺是不能随意让人留宿的，除非有公务在身，或者有皇亲国戚作保。而她，元溪！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看着已经将心事写在脸上的元溪，柏清十分克制的将笑容压了下去，答道，“多谢郡主的关心，草民十分感激。但蒙皇恩，幸而有这份差事，故草民在寺内也有一寸眠地。”

　　“啊——这样。可、可真是好极了。”元溪原本欢喜的神态瞬间僵硬了起来，声音也落了下来，到语末时，已有些咬牙切齿。

　　有些羞恼的元溪正欲走时，发现自己手上还搂着刚刚盖在自己身上的青色外裳。而柏清与她说话时，仍旧只着单衣。

　　看着在黄昏余晖中玉立着的女子，元溪不由得想起了京都中时常用来赞美兰、兰什么玩意儿的一句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无端的，元溪觉得，她眼前站立着的这个女子，比那个兰什么玩意儿的更适合来用这句诗赞誉。

　　“还给你！下次不许再给我盖衣服了。我可是郡主！”元溪凶巴巴的看着清瘦单薄的柏清，想把衣服给她披上，半响发现自己够不上她的肩膀，又羞又恼，“低头！快点！”并且再次强调，

　　“我可是郡主！别人都没有这个殊荣。”

　　“是。”柏清从容的向郡主屈膝，让她方便给她披上衣服。

　　元溪披上衣服满意的点点头，而后呼的打了一个喷嚏——啊秋！

　　“快回去吧。风大了。”元溪揉了揉鼻子，准备回去就让他们准备一碗姜汤，不然病倒了就不能继续留在这里看心上人了。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不能这么冷淡的对心上人，邃扭头到，

　　“你也早点回去。明天见”

　　柏清一愣，而后轻笑不语，低头恭送元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