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街北巷的旅客》楚廿二

46、多肉

　　深秋昼夜温差不小，感冒的人多，所以取药的时候倒是花了不少时间，折腾完已近九点半。暴雨倾泻，密集的雨滴打在车窗上，啪嗒作响，雨刷不止地摆动，被刷洗干净的玻璃顷刻间又被落下的雨丝重新覆盖。遇上了夜间高峰，路上有些堵，但这会儿并不是特别急，而且闵严私心里想和邬涵多待一会儿，所以并没有想着要抽小道走，一边暗暗记下要汤以霞提醒他开车去检查底盘，刚刚走小路的时候肯定被刮蹭到了。
　　小家伙打完针精神已经好很多了，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闵严。小孩子对一个人的善恶感知力是很敏感的，虽然才见了不到三次，但骆慕晨觉得身边的这个大哥哥是对他们很好的。所以当闵严在红绿灯处停下，转过头看着副驾驶上的两个人时，刚好邬涵和骆慕晨都对他笑了笑，闵严顿觉整颗心都熨帖无比。
　　他想，如果能一直这样，自己就已经很满足了。

　　车子开进了小区的停车场，离着公寓楼栋还有段距离，邬涵抱着孩子撑伞不方便，闵严下了车，把他们一直送到了电梯口。雨伞收起来的时候，伞面的雨水落在地板上，哗啦作响。这场大雨似乎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平日里热闹的小区此刻沉浸在茫茫的水雾中，邬涵看着眼前这个湿了半身的人，也不知道他家离这里有多远，想了想，问：“你还要回公司吗？”
　　闵严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摇摇头：“不用了。明早再过去。”
　　“那你要不要在我这里留一晚？”话说出口的时候，邬涵才觉得有些担心。
　　他自己一直单着，但不代表闵严现在也是单身，如果闵严想要找，按照他的条件，肯定是不缺人的。邬涵都不知道闵严现在有没有男朋友，如果人家要去……这个念头像是疯长的野草，缠绕在他的脑海里，他觉得有些难受，但还是干巴巴地解释道，“你全身都湿了。”想着闵严是有些洁癖的，又补充道：“家里有干净的客房，干净的。”
　　闵严看着在楼梯灯光下有些局促的人，想起邬涵以前在天街北巷也是这样子，邀请他去家里吃饭或者吃蛋糕也经常有些担心他会嫌弃，其实他怎么会嫌弃呢？闵严觉得心里酸酸软软的，连忙说：“那打扰了，我不介意的。真的。”他特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他一直都没有介意过，那些介意都是给别人的。
　　骆慕晨听说闵严要在家里住一晚，有些兴奋，说：“哥哥是第一个住在我们家的客人呢。”
　　这句话简直就是顺着闵严来的，闵严微微侧过头，看着电梯里映出的自己那张脸，嘴角在抑制不住地上扬，咳了一下，转过头看着邬涵说：“谢谢。”
　　邬涵摇摇头，开玩笑道：“谢谢就不用说了，我还没说呢。”
　　公寓是普通的一厅三房，一间主卧，一间客房，另外一间被改造成了儿童房，但是平时骆慕晨喜欢跟邬涵待着，邬涵有意培养他的独立性，就规定了一三五必须要自己睡。骆慕晨小朋友当然是乖巧地答应了。
　　家里的桌椅几乎没有棱角，边边角角的地方都被橡胶防撞条给封起来了，地板也铺上了柔软的地毯。儿童房房门还挂着一个小屋造型的木牌，写着“慕慕的房间”几个圆滚滚的字体。当然闵严不知道，这个木牌是邬雨晨怀着骆慕晨的时候就已经写好了的。
　　进了屋子就能清楚地感觉到主人对孩子的关爱和保护，安全、精致而温馨。饶是闵严喜欢冷色调氛围也不由得被这样的装饰戳到内心柔软的地方。
　　骆慕晨有着很多小朋友共有的特点，喜欢分享自己的玩具给新朋友。那一支令他哇哇大哭的退烧针效力不小，现下他还没吃药就已经慢慢恢复精神了。他抬起头看着闵严，觉得眼前的大哥哥看起来还是很温柔的，便试探地伸出小手，拉了拉闵严的手指，猝不及防被小朋友拉住，感觉他还要和自己说话，带孩子经验为零的闵严一时间也有些许不知所措，他连忙蹲下来，看着小家伙，问：“慕慕怎么了？”
　　骆慕晨听见闵严叫他慕慕，心里更是开心，笑眯眯地，露出了左脸颊那个深深的酒窝，说：“我带哥哥看看我的玩具。”于是等邬涵替闵严找好衣服准备好热水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一米八几的闵严憋屈地弯着腰，被小家伙拉着手，很搞笑，也很可爱。邬涵觉得，这几年来，今天是他第一次重新感受到了“家”的感觉。但这个想法只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便不敢再想，人总是会越想越多。
　　越想，要的便越多。
　　骆慕晨拿起地上的小火车，捧着递给闵严：“这是我的小火车，给你。”
　　闵严有心要逗逗这个小屁孩：“给我？那我拿回家了？”
　　果然，小家伙愣了，下意识地去寻找邬涵，看到邬涵抿着嘴笑，又转过头来看着闵严手里的小火车，皱着眉毛想了一会儿，糯糯地说：“那……那就给哥哥吧。不过你要好好对它，不要摔坏了，小火车会疼的。”
　　闵严真的是喜欢上这个可爱又懂事的孩子了，觉得不愧是他喜欢的人教出来的，还是那么讨人喜欢，连忙向小屁孩解释说自己不需要，家里有很多，下次再送他一个。小孩子终归是小孩子，听到别人说不要，还会给自己带礼物，更开心了，重新拉着闵严的手，指了指窗台上的那盆多肉：“看，这是我们的多肉宝宝。”说完又连忙道：“这个是不能给你的。因为爸爸很喜欢。”
　　看着窗台那盆被照顾得很好的多肉，闵严心里有块地方在慢慢地发烫，脑海里那个被雨水淋得湿漉漉捧着多肉的男孩仿佛就出现在昨日。他不由得回头，看到了站在沙发旁边看着他们的邬涵，发自内心地，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
　　邬涵看到闵严好像并没有多想，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其实这盆多肉还真的跟闵严有关系。搬来这里的第一天，他和骆慕晨上街挑一些日用品，刚好看到一家花卉馆外面的架子上放置着一盆盆多肉，便想起了当年在天街北巷时闵严家里的那几盆多肉，他没怎么想，就在花卉馆里买了几盆回来，但是最后养活的就只有这一盆。骆慕晨要是出门，铁定是要和它说拜拜的，好像这盆多肉真的融入了他们的生活，成为了一家子。
　　“睡衣毛巾和牙刷什么的，我准备好了，睡衣是上个月新买的，刚好买大了一个码，你应该合适。”邬涵尽量平稳地接着道：“内裤也是新的。”说完还兀自点了点头。
　　闵严面对邬涵脸皮要厚些，没觉得怎么，只是有些抱歉：“谢谢。今晚打扰了。”其实他心里美得要飞起。
　　走进浴室，闵严看着依旧干净整洁的小空间，嘴角不由得微微翘起。热水淋过四肢，很好地安抚了被雨水淋湿的身体。
　　熟悉的感觉，一点都没变。倘若真的要说哪里变了的话，大概就是一份更成熟冷静的气质吧，然而这样的改变让邬涵整个人更引人注目，就像一块清透无暇、质感温润的玉，无论生活的重担怎么折磨，他依旧是邬涵。
　　闵严看着整齐地摆在墙角架子上的新牙刷和洗漱杯，在白茫茫的水汽中，叹了一口气，这样的人，他要怎么放手第二次呢？

　　邬涵得知闵严还没吃饭，所以给骆慕晨煮粥的时候，顺便一起煮了个面。想到闵严为了带小家伙去看病，饭都没来得及吃，又是抱歉又是心疼，但也只能用尽所有做饭的水准，煮好这个简单的面了。所以当闵严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饭桌上刚刚出锅的面条，金黄的荷包蛋，被汤汁泡软的香菇，微焦的午餐肉，上面还洒了一层嫩绿的葱花。
　　小家伙在一边乖乖地喝白粥，不时满足地闻一闻那碗面，有些羡慕，但还是在乖乖地喝粥。
　　“家里没有菜了，就只能给你煮个面。”邬涵习惯性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闵严木木地点点头，他有些贪恋地看着眼前这个围着围裙的人，多年来的思恋蜂拥而上，他强迫自己不要上前抱住这个人，不要说出些什么奇奇怪怪的话，不要再露出任何不正常的表情。他坐在饭桌旁，夹了一筷子面条大口地塞进嘴里，很烫，烫疼了嘴，仍是道：“很好吃。谢谢！”面条含在嘴里，很好地模糊了他有些哽咽的声音。大概是面条太烫，热气蒸腾着，他低着头，看着这碗面条，觉得眼眶有些湿润。
　　邬涵看着一大一小吃着东西，放下心来，便去洗澡了。饭厅是和客厅相连的，白炽灯很亮，所有的色彩与轮廓都鲜明无比，唯有暗藏在心里的情感，喷涌着，却找不到出口。
　　骆慕晨坐在闵严对面，看到闵严揉了揉眼睛，眼眶有些红，看了一小会儿，还是小小声地问：“哥哥是不开心吗？”软糯的声音很好地安抚了闵严心里难以平复的情绪。
　　“没有，哥哥太开心了。”闵严伸长手，用手指点了点小家伙的脸蛋，“不要告诉爸爸好吗？”
　　骆慕晨有些不解，问：“为什么？”他哭的时候都是想要爸爸哄哄的。
　　客厅里有些安静，只听得见窗外沙沙的雨声，骆慕晨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很好看的哥哥，想要得到一个答案。他看到哥哥笑了，但是他觉得这个笑很难过，让他也有些难过，但他说不清这种难过是什么。然后他听到了很多年以后都没有忘记的一句话：
　　“因为爸爸知道了，会不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