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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棠心何处 ...

  •   初来北境的时候,她很不适应。
      北境天寒,雪一下就是十几日,好不容易雪停了,天也仍然是阴沉沉的,阳光这种东西是北境最最罕见的;北境的风也大,吹得她面皮发紧,轻易不得出门;北境的水也不好吃,若不放茶叶,便有些苦涩的口感;北境的厨子也不行,点心做得一点儿不细致......
      这些她从不向夏侯新抱怨,毕竟她爱着夏侯新,爱他怎么舍得让他觉得自己是个矫情的人呢?
      不过阿梨是惯会享福的,她不只一次地向北安府的幕僚们抱怨,自家小姐来北境如何如何地受了苦,如何如何地过得不安生。
      夏侯新来问她的时候,她声如蚊呐,“不要紧的,夫君。”
      她抬起头,楚楚可怜地望着他,“我能和夫君在一起,什么苦都能吃。”她低下头,眨了眨眼睛,挤出几滴泪,“只要夫君爱我,哪里都是很好的。”
      夏侯新看着她雪白的脖颈,心中一片柔软,“苦了你呢,阿棠。”
      于是后来,她出门时,夏侯新都会陪着,时时地帮她紧一紧覆面的轻纱;她偶然说起泉水泡茶才好喝,夏侯新便雇了专人去楼蓝城买泉水;十金一颗的夜明珠缀满了她的帷帐里,像是一颗颗温柔的太阳;夏侯新还心血来潮给她做个几次细点,撩了一手的泡,连长枪都握不住......
      夏侯新待她极好,好到北境的姑娘们嫉妒她嫉妒得牙痒痒,无才无貌的庶女,因为少将军的一个梦获得了这样的宠爱,也不怕折了寿!
      “小狸,他真爱上我了吗?”她在给夏侯新绣荷包的时候这样问,夏侯新待她这样好,她知道,可心里没有一丝感动,这样算是爱上吗,她不知道。
      “爱上了,爱上了。老祖说,他什么都肯给你的时候,就是爱上了。”小狸最近很忙,她在北境外交了一个朋友,时常邀她出去骑马喝酒,但她也没忘了姐姐的事。
      “什么都肯给吗?”她疑惑地笑了,“包括不包括性命吗?”
      小狸回头看了看她,心里万千滋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变了个样子阿棠,到底还是不是阿棠呢?
      北境少将军爱若珍宝的夫人不见了,缀满夜明珠的帷帐被扯得稀烂,贴身的丫鬟阿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刚伺候夫人睡下......有一股香气......晕了......扯下来......”
      她举起手中一条绳子,上面拴着几颗狼牙,是闻月氏的人。
      闻月氏,骁勇善战,三不五时地骚扰边境抢夺粮草财物,是北境最大的祸患,此番掳了少将军夫人去,想也知道是要做什么。
      染血的狼皮是在午夜时分掉进少夫人的院中的,上面说,要夏侯新独个去沙漠换回自己的女人。
      幕僚们围着少将军直说了一晌午,也没能说动少将军,老将军巡视去了,谁也劝不住这个执拗起来无人能敌的少将军。
      为了他的夫人,素来胸有筹谋的夏侯新真一人一马往沙漠里去了。
      月色凄迷,白马玄袍,长枪闪着寒光,被挂在树干上晒足了一日的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夏侯新取下披风将她紧紧包裹住,吻了吻她的额头,微笑着将她抱上了马,“往东去,别回头!”
      还不待他转身,便有火把熊熊燃起,他扬起手中的马鞭狠狠一抽,白马吃痛,扬起蹄子飞奔向东而去。
      她在马上回过头来,只看到玄袍的夏侯新被火把团团围住,风沙渐起,眼前渐渐一片模糊,她抱住马脖子,放心地睡了过去。
      夏侯新,你莫要怪我,再世为人,你却偏偏还是那个样子,叫我怎么甘心放过你呢?
      鲜血淋漓的夏侯新是在第二天被人救回来的,有商人在回城的路边遇见了他和被砍死的马,昔日威风凛凛的少将军倒在路边,浑身伤口,落魄得令人泪目。
      进进出出的大夫端出来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她想,她是不是该做出伤心的样子去房里哭一哭呢?
      这样想着的时候,她便绞着帕子冲进去了,哭得凄婉又隐忍,活脱脱一个担心丈夫的愧疚少妇。
      夏侯新色白如纸,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听见她在床边抽抽搭搭地哭,心里一暖,费力地抬起手替她拭泪,“我没什么事,这样的伤也不是没受过,都扛过来了。”
      “闻月氏野蛮,有没有伤着你呢?”不知道牵扯到哪里的伤口,他龇牙咧嘴地一笑。
      “夫君为什么要单枪匹马去......妾身不值得”这是小狸教的词。
      “因为我喜欢你啊。”阿棠什么都好,却始终怯怯的,一直担心着他的心意是不是足够真。
      他就看着她,认认真真地说,“其实那时是我第一次独自作战,我很害怕,也很冷,可我不能说,不能退。”他的双眸宛若星辰坠银河,亮得耀眼,“然后你就来了,你说我是少年英豪,是北境守护神,是你的英雄。”
      “你说,若是害怕,就想想身后的你,你一直会在我身后的,想着身后其实还有人,就不会害怕了。”
      她看了看小狸,深觉得小狸自话本子看到的话实在是酸且没营养,可是夏侯新眼中深情万种,是一点儿也不觉得这话有什么可指摘。
      “谢谢你,南棠,救了我还带给我勇气。”夏侯新这样说。
      被小狸搀走的时候,她能感觉到夏侯新温柔的目光在她背上跟随了很久,心里突然就狠狠疼起来,空落落的,无着无落。
      看完夏侯新回来,她便做了个梦,梦里夏侯新温柔地看着她,拭去她的泪,笑着对她说,谢谢你,阿棠。
      她也在笑,笑着问他,“你爱上我了吧?”夏侯新还在笑,“自然,我最喜欢阿棠了。”
      闪着寒光的尖刀于是插进了她的胸膛,手握利刃的夏侯新仍然温柔地笑着,“谢谢你,阿棠。”
      谢谢你给我的心。
      梦中久违的疼痛一阵阵地袭来,谁的尖叫那样刺耳,姐姐,姐姐,阿棠,阿棠!
      她从梦中挣扎醒来时,闻月氏的兵马已经冲进了东边的城门,老将军巡视去了,少将军受了重伤,这样的好时候,闻月氏的人怎会放过。
      她带着小狸冲进夏侯新的房间,他正挣扎起身,纪南棠轻巧地走过去,对他微微一笑,耐心地帮他穿戴。
      夏侯新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抱住她温柔地道,“别怕,我会回来的。”
      她在夏侯新怀中颤抖,他便以为她是害怕,却不知道她并不害怕,是激动。
      世上最最珍贵是得不到和已失去,这次她不仅得到了以前没得到的心,还将失而复得,怎能不激动。
      纪南棠回抱住夏侯新,抬头温柔地道,“别怕!”闪着寒光的匕首便自夏侯新的脖颈稳稳地扎到了前胸,不偏不倚地避过了心脏。
      夏侯新瘫软在地,她仍然温柔地抱着他,“你真爱上了我了,对吧?”
      夏侯新不可思议地望着她,苍白的脸上还带着温柔的笑,“为什么,南棠,为什么?”
      鲜血自他的口中喷涌而出,溅了她一脸,“我们这么相爱!”
      她好奇地道,“前日你用自己的命换了我的,说明你爱我胜过自己的性命,今日将性命交给我,有什么不好吗?”
      她又缓缓道,“小狸让他们留着你的命,就是为了给我的呀。”
      “他们,他们,你是闻月氏的人吗?你不是纪府的小姐纪南棠,你把她怎么了?你杀了她?”他不甘心地追问,“当年救我的纪南棠是谁?是那个梨树下的小姑娘还是你?”
      她看着夏侯新口中连绵的鲜血,抱歉地道,“六年前纪南棠就死啦,救你的纪南棠......”她指一指门边放哨的小狸,“是阿梨扮的啊。为了让你爱上我,我们也很费了一番周折的。”
      “为了让我爱上你?只是为了让我爱上你,就可以随随便便地骗我吗?就可以随随便便地杀人吗?就可以和闻月氏勾结吗?”他的气息越来越弱,望向她的眼神越来越凄厉。
      “哎呀,姐姐啊,你快别和他废话了,快些动手吧!”小狸瞪大眼睛瞧着外边,生怕有人过来。
      “我这样爱你,纪南棠,你却这样诓骗我,你有没有心?”他的眼睛瞪得那样大,血红的眼白,黑沉沉的瞳,像极了当年不甘心的自己,兜来转去,命运轮回了。
      有没有心?
      “我没有心?”适才还轻言细语的纪南棠突然就笑出声来,声音凄厉,“我当然没有心!夏侯新,我的心不是在你那里吗?!”
      她的手猛然扬起,青筋毕现,枯木一般的指爪倏地插进了他的心口,拽出一颗五光十色的玲珑心。
      “你诓骗了我的心这么久,这下该还给我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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