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归》公子旭

5、南荒初遇

　　南荒有灵木，可生死人，肉白骨。
　　这是近年来日益凋敝的狐族的族长一步一叩首，磕破了脑门，才自昆仑求来的灵药，专治狐族中痴情的傻狐狸。
　　那些狐狸恋慕上凡间的书生小姐，没几个遇上好人，到头来都是伤心又伤身。断尾的，烧伤的，被扒了皮的，被挖了心的，若侥幸逃脱回了狐族，族长便取了灵木枝，炖汤内服，烧灰外敷，治他们的伤。
　　身上的伤好治，心里的伤却不好治，救回来的狐狸不是心如死灰足不出户，不繁衍不修炼；就是整日念念叨叨谈人间情浓，引逗得小狐狸纷纷往人间跑。
　　虽有了灵木，狐族却仍旧是子孙凋敝，不复往日。
　　年年岁岁，南荒的灵木吸取灵气繁衍了一大片，还有修成人形的，可说是繁荣昌盛。
　　狐族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连自家的药园子都守不住，接二连三有妖或人上得南荒来采灵木的枝叶，为求修为大涨或救人性命。
　　狐族多情，总是被诓骗，药园子里的灵木还被骗去不少，幸而灵木虽有神效，却终究是草木，没有心。
　　修成人的灵木自发地守护南荒上的灵木和狐族，遇到来采药的妖便打个半死赶出去，遇到来采药的人便直接施个法术糊弄过去，半分便宜都不叫狐族外的占。
　　可事无绝对，偏生有一株灵木修出了一颗玲珑心，又听了不知哪只狐狸的故事，闹着要去凡间看看。
　　也有明事理的狐狸劝她，“阿棠，人间情事虽好，可最后大多没有好结局，至好不过成亲生子，平淡度日一辈子。”
　　可她修了一颗玲珑心，到底不像无情无心的族类，行事全凭理智。有了玲珑心便有了自己的喜怒憎乐，是听不进这些的。
　　她执意要去人间，不是为了什么人间繁华，是为了一个人，一个男人，温柔的英俊的痴情的男人。
　　初见时，她懵懂无知；再见时，她苦苦痴缠；最后，她丢了一颗心，得了一颗心，最后还是失去了一颗心。
　　那是她还在修炼的时候，不会化形，不能离开脚下的那片土，年年岁岁地望着一片天，冬去春来，夏尽秋至，无聊得紧。幸好每日里有一只小狐狸来陪她说说话。
　　小狐狸的娘亲曾经喜欢一个书生却被辜负了，还被割掉了耳朵，心灰意冷之下回了狐族找了个跛脚的公狐狸生了他。许是孕期见天儿地吵架生气，胎像不好，这倒霉的小狐狸多长了半条尾巴，毛茸茸，粗粗短短的，像个兔子的尾巴，就躲在正经的尾巴下面。
　　狐狸的外貌何其重要，多长了半条尾巴的小狐狸每每被族中的其他狐狸嘲笑了，便来找她说话，久而久之，两人便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有狐狸调侃它们是青梅竹马。
　　小狐狸也这样觉得，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他有了小媳妇，真好。
　　它们一直很要好，直到这一日的到来。
　　是一个静谧的午后，清风徐徐，暖阳融融，舒服得灵木们都睡着了一片。面色苍白的男人自山下一步一叩首而来，玉色的额头上血和泥糊成一团，青衫上淋漓的泥水却没能折损他的风姿，像是一棵笔直的青松，在皑皑白雪中倔强挺立。
　　空旷无人的南荒灵木园中，男人不知道在向谁呼喊，字字情切，“杏林人夏仲新为未婚妻求取灵木！杏林人夏仲新为未婚妻求取灵木！”
　　没人回应他，他便站在那里一声声地喊。
　　到南荒来采灵木的人多了，不是鬼鬼祟祟希图巧取，便是声势浩大预备豪夺，从未见过这样守礼的人，怪哉。
　　有醒来的灵木攫住他的手脚，将他绑在空中，呈大字形的男人像是一张风筝一般在风中飘摇，狼狈却不慌乱，他滴下来泪来，哀恸地颤抖着声音，“夏仲新求取灵木救人，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那颗泪滴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身上，有些涩，细品又有点儿甜，人的眼泪这样奇怪。
　　没有人理他，只有没修成人的灵木们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奇怪的人，小狸就在这个时候来了。
　　他说狐族和年长的老灵木在开会，偏把在一边玩耍的他给赶了出来，闷闷的午后实在无趣，来找她说说话。
　　夏仲新于是便朝着小狸喊话，一声声俱是哀痛，“言儿撑不了多久了，望狐仙施舍给夏某一段灵木救命......”
　　小狸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外来者，听他唤自己狐仙，登时心花怒放，回首问她，“这男人是不是傻子啊？”
　　她摆了摆枝丫，意思是，不像。
　　倒像是狐狸们口中少有的痴情人，为了未婚妻跑来南荒，头都磕破了，真是个少见的痴情人。
　　捉弄他的灵木觉得没意思，早已将他放下，男人于是膝行到她跟前，对着小狸叩首，砰砰直响，“求求狐仙！”
　　原本已经起了血泡的额头因着他磕头的力道破开了，浓郁的鲜血从他的额头一直流到下颌，滴滴答答地融入土中。
　　明明是春风和煦的时候，她却没有来地觉得有点儿冷，悄悄地和小狸说，“你将我左边的那个小枝丫折给他吧。”
　　小狸难以置信地盯着她，“你疯啦，把自己折给这个人？”
　　她有些不好意思，“你看他好可怜，反正那个枝丫马上要掉了，我有新的枝要长出来了呢！”
　　又有点莫名的欢喜，雀跃地道，“你快折给他罢！”
　　夏仲新眼看着那小狐狸自身边的矮树上折下一截枯枝递给自己，满心欢喜，顺从地双手接过。待要谢谢这只狐仙，却听一个清脆的女声欢快响起，“是我给你的树枝哦，你要谢谢我呀！我是阿棠！”
　　他从善如流地转身，对着旷野端端正正地做了个揖，“多谢阿棠姑娘！”
　　夏仲新拿着枯枝下山去，果真治好了未婚妻的病，还用那截枯枝救了一个怪异的小姑娘。
　　捕兽陷阱中的小姑娘血肉模糊，却在见到他的瞬间笑逐颜开，伸出藕段一般的胳膊环住了他的腰，她用头蹭了蹭他的下巴，“夏仲新，我找到你了，我找到你了。”
　　她在夏仲新走后修成了人形，一意孤行地下南荒找他，小狸担心她，也跟着跑了出来，一人一狐兴冲冲地去找人，却不小心掉进了山里人的陷阱。
　　身体下坠的时候，她用力将小狸甩了出去，自己却被陷阱里的机关弄得伤痕累累，头一遭做人就流了这么多血，她觉得自己真倒霉，人间真危险。
　　等到夏仲新被她的哭声引来，用她赠与的枯枝将她的伤口治好之后，她又觉得，人间还是很不错的，至少有夏仲新这样的好人。
　　风过树林，夕阳西下，靠在夏仲新怀里的阿棠只觉得这趟下南荒下得十分圆满，浑然不顾远处小狸顺着风传给她的话，“别爱上......负心......好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