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归》公子旭

3、春遇夏侯

　　白云苍狗，转眼她和小狸来到纪府六载，眼看着大夫人费尽心力攀上了北境的北安府，议定了纪东芙与少将军夏侯新的婚事，却也没提要让纪南棠陪嫁，小狸不由得心急如焚。
　　“我按着老祖教的做了呀，我变了模样去给他送衣裳，还说是自己一针一线毫不假手于人做的。”狐狸尾巴扫来扫去，扫得地上的瓜子皮都快飞起来了，“我还说了很多好听的话，没想到这个少将军和书生一样，也是个负心人。”
　　“你可说你是纪府二小姐纪南棠了？”她按了按额角，头疼不已。
　　“哎呀，我给忘了，我光顾着说好听话了......”小狸急得团团乱转，狐狸耳朵都快竖起来了。
　　聘礼流水般送到纪府的时候，纪南棠突然似是开了窍，邀了纪东芙去新来京都的水月班子听戏，说是要贺姐姐觅得良人。
　　待嫁期枯燥无味，日日被拘在房内绣花看账本，纪东芙早就已经不耐烦了，院中的丫鬟好几个都被打肿了脸，即使平日再不与南棠交好，此时也只能借着这个由头出门。
　　“你莫以为我应你的约出来听戏便是瞧得上你了，不过是母亲时时地教育我，要和姊妹好好相处。”
　　“我去了北境，山高路远，不能时常回来，你要替我好好孝敬母亲......”纪东芙声音越来越低，渐不可闻，台上正演到周瑜拿蒋干寻开心，那武生头上的翎子晃来晃去，晃花了纪东芙的眼。
　　纪南棠看着盯着台上戏目不转睛的纪东芙，无声无息地笑了。
　　谁也没注意到，往日里和纪南棠形影不离的丫鬟阿梨此时不知去了哪里，唯有戏台上锣鼓喧天，真真是一出好戏。
　　不久，本该在纪府待嫁的纪东芙被人发现晕在了伽蓝寺后山，身侧的包袱被翻得凌乱，泥泞里的梳妆盒中空无一物。
　　纵然她衣衫完整，藕臂上朱砂痣红得分明，京城里的流言却已经传开了。
　　坊间都说，纪大小姐看上了水月戏班的武生，预备私奔却被抛弃了，生生断送了好姻缘，连带着自家妹子的婚事也不好议了，可怜可惜可叹。
　　彼时纪南棠正在绣自己的嫁衣，并不理会外面的闲言碎语，倒是阿梨兴兴头头地在院里和小丫鬟扯了好几回闲篇，说那武生长得是如何如何好，又是如何如何会说话，难怪能叫眼高于顶的大小姐看上。
　　若说纪大小姐被戏子抛弃算是京都一桩值得茶余饭后闲聊的事，那纪家二小姐被北境少将军看上这事却可说是一桩奇事了。
　　话说那日北境来了人，气势汹汹地找纪家退婚，满屋兵甲还带着边境朔风的凛冽，吓得纪老爷并纪夫人后背的衣裳都湿了，不住地告罪也平息不了一干兵士的怒火。
　　玉冠玄袍的少年郎便在这时施施然走进来，拱拱手，“惊扰纪大人，纪夫人了。”
　　弱质书生一般的少年郎正是北境赫赫有名的少将军，北安府的世子，纪东芙曾经的良配，夏侯新。
　　边疆的朔风吹了十数年，却没有吹糙这位曾经的京城公子，他仍是面色如玉的翩翩少年郎，长身直立，声音温和，和文质彬彬的书生只差一柄折扇。
　　议完退婚的一干事宜，天色尚早，纪夫人不知是被夏侯新的外貌蛊惑了，还是被不争气的女儿气傻了，居然邀了夏侯新在纪府逛花园，用饭。
　　清风拂面，花开正好，着白色纱裙的纪南棠携阿梨在浇花，清秀的面容在争艳的百花丛中显得清丽不俗，嘴角弯起的弧度正正好好，是最熨贴人心的笑。
　　这一幕落在夏侯新眼中不止于惊艳，还有失而复得的激动。
　　文质彬彬的少将军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抱起纪南棠，水洒了一身也顾不得，笑声传出很远很远，“我找到你了，我找到你了！”
　　初时惊愕异常的纪家二小姐看清抱着自己转圈圈，宛如孩子一般雀跃的少将军，攥住腰间的白玉璧，面色潮红，羞怯地笑了。
　　风拂花柳，佳人带笑，英雄雀跃，小狸觉得，自己这个月老做得十分圆满。
　　说来确实是奇事一桩。六年前，夏侯新还是个新入营的弱质少年，追着一小股骚扰边境的蛮夷不小心跑进了沙漠腹地，迷了路，一行人在沙漠中走了很久，沙漠中的夜晚滴水成冰，活活冻死了一个兄弟，还有些人冻掉了脚趾，唯有他如有神助，毫发无损地被父亲领兵找到救出。
　　据夏侯新说，那个夜晚，有一个清秀的少女踏月而来，送他衣裳，与他说话到天明。
　　大家都嗤笑他，说他不过发了个春梦罢了，可他却似魔怔了，四处找寻这个少女，边境的几个小城都翻遍了，却是六年无果。
　　六年后，他终于在纪府花园找到了这个少女，正是纪府二小姐纪南棠。
　　可是纪南棠矢口否认，说自己从没有离开过京都，怎可能千里迢迢到北境给少将军送衣裳呢？
　　纪府也这样说，二小姐自小长在深闺，从未出过京都，更遑论千里之外的北境。
　　京都的人也说，纪府二小姐是个木头一般的人物，针戳一下都不会哎哟，最是胆小怯懦的，怎会跑到北境去救人。
　　确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世家小姐，怎可能来回千里，去往从不曾踏足的北境，恰恰好找到误入沙漠腹地的少将军，百思不得其解。
　　向来冷冷的纪南棠这样和小姐妹说，“我那年被家姐欺负，罚我在梨树下背书，谁料窜出一条蛇，是少将军打死了蛇，陪着我在梨树下晒了一下午。”
　　“这也是当年他送我的。”纪南棠将用五色络子层层包裹的白玉璧掏出来展示给女伴看，“他这样好的人，我怎么能骗他呢？”
　　可夏侯新不管，他一心认定纪南棠就是当年踏月而来救他的少女，找到了寻了许久的心上人，他欣喜若狂地向纪府求亲，要娶纪府二小姐为妻。
　　纵然纪南棠否认自己是夏侯新的心上人，但本就惋惜大女儿坏掉婚事的纪大人看到两府的婚事能再续，焉又不准之理，两家于是再结秦晋之好。
　　京都说书人新近得了好话本。
　　世家小姐幼年被少将军所救，一心恋慕，后来不慎失足落下山崖昏迷不醒，魂灵感知少将军遇劫，飞奔千里相救，醒来忘却了这桩事。
　　少将军得美相救，念念不忘，苦寻数年未果，却于机缘巧合之下觅得佳人，当即求亲结缘，愿与佳人白首不离。
　　世家小姐和少年将军两情缱绻，结百年之好。
　　“姐姐，你觉得这话本写得如何？”无人处，阿梨嘴里果脯塞得满满，边说边往外面掉渣。
　　她淡淡一笑，“甚好，小狸你这么多年的话本子果真是没白看。”
　　一切都刚刚好，数十年前开始找寻，六年前开始布局，此时此刻开始收网，夏侯新，你终于爱上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