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世》万俟如意

5、第四章

　　“娘，驻守沉船入口的冉遗之鱼是被施了术吗？”
　　“很有可能。据说他们完全没有衰老的迹象。即使如此，在他们的身上能够看到的，也只有疲惫和痛苦而已。如果那就是人们苦苦寻求的不老不死，应该不会有人愿意尝试吧。”
　　“这么说，术可以对神族、妖族或魔族起作用？”
　　“不。我想，假如真的是那样，这整个世界恐怕早已沦为术的试验场了。但是到现在为止，除了那些冉遗之鱼，似乎并没有其他非人类的生灵被术直接影响。”
　　“那么这里被人类遗弃是不是也跟术有关？”
　　“可以这么说吧。因为在异变发生之后，其他的人族都城，妖族和魔族都无法进入了，惟独这个天梦之城不拒绝人以外的生灵进出。于是害怕妖魔的人们很快离开了这里。而六年前，当我们来到这里时，发现那些追杀我们的人全都无法进来，就像是被某种无形的东西阻隔了似的。据说自从人类遗弃了这座城之后，这里便只有特定的人才能进入了。但到底是什么样的‘特定’我们却一无所知。昔日人类的梦之城如今却成了绝无仅有的拒绝人类的都城，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讽刺。”
　　“其实，除了人族以外的所有部族，都是怨恨着人类的吧？”
　　“也许吧……毕竟人族出现之前，这个世界是和谐平静的。”
　　“即便是翎族的出现，也没有使人类与其他族群的关系变得好一些吗？”
　　“嗯。在首位长老言魅辞世之后，再没有任何一个人拥有与神沟通的能力，而愿意与妖族及魔族交流的翎族子民也越来越少。毕竟，就算与其他人类有怎样的不同，翎之一族始终属于人族。而且，翎族的人会拥有防御之翼，大概原本就是因为天生体质较其他人类为弱，因此从某个角度来讲，翎族与人类并无不同。所以翎族开始转而与人类接触，融合，很快翼之都便成为仅次于天悦之城的第二大中原都城。另一方面，由于翎族祭师的参与，人们对术的探究也在那之后不久又一次掀起了热潮。人类所制造的灾难，远远没有完结。”
　　“娘，我在想，人之所以要去寻求那些虚幻的力量，会不会是因为最初的羡慕呢？因为其他部族的生灵都拥有或多或少的灵力，相比之下，人类就如同上天的弃儿一般。当自己为了吃穿生计而不得不忙碌一生时，却发现其他生灵都能悠闲逍遥地度日，或许人们，是觉得不甘心吧……”
　　虽然只有一瞬，但我从娘的眼中看见了一丝诧异。她抚摸着我的头，说道：“一直以来，我和你爹都只看到了人们的无知和贪婪，认为只要远离了人类世界，只要不再与其他人有任何瓜葛，便能清闲自在地生活下去……尤其在遇见了众多其他种族的生灵之后，我们更加确信没有让你在人类世界中出生和成长是正确的……”
　　“我喜欢这里啊，娘，现在我是真的认为能在这里生活是再好不过的了。”
　　“娘知道。娘只是明白了，即使自由被剥夺，即使无法进入人类的居住地，仍旧拥有足够毁灭人类的力量的三族众灵为什么没有消灭人族，甚至从不曾主动伤害人类。他们，并非是在逃避呢……鸢儿，还有一件事娘也必须告诉你了。大长老的预言，其实不只那一句。当时因为察觉隔墙有耳，大长老并没有把话说完。在我们秘密启程之时，他给了我们一封信，并嘱咐我们看过之后尽快毁掉。那封信上写着预言的全部内容。信中提到，言魅曾经说过，翎族的某个后人会拥有将这个世界导入正轨的能力。”
　　“那是……？”
　　“没错，那便是她的最后一个预言。而大长老告诉我们，在十五岁时才会第一次召唤出羽翼的你能够找到已失落于这世界的五大灵器。这五个灵器是改变世界的关键。大长老的看法是，如果你的羽翼在你十五岁时才第一次出现，那么你就拥有可以改变这个世界的能力。”
　　“改变……世界？娘，你不是说过仅仅凭一两个人的力量根本就不会对这个世界造成任何影响的吗？”
　　“是的，我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即使这个认知和大长老的预言相悖。我只是希望你在知道了这个预言之后，仍然可以用客观的平常的心态去看待你自己，以及，这个世界。”
　　“嗯，我会的。”我明白，无论我的未来是否早已被决定好，我都会按照自己的意志去选择我要走的路，“可是，娘你刚才所说的五大灵器先前根本没有提到啊。”
　　“的确。你还记得凤雏吗？”
　　“记得。”
　　“当时她会出现在我们面前，就是为了告诉我们，渊龙所在之地有我们想要知道的历史，以及，渊龙族长知道五大灵器的情况。但我和你爹无法与影他们沟通，所以到现在我们也只知道五大灵器十分重要而已。”
　　连要找的东西长什么样都没法知道，这要我怎么找啊……
　　“还有，为什么小元会说我有某个使命呢？那个预言除了大长老之外就只有你和爹知道了吧？”
　　“预见到这件事的，应该不仅仅是我们族中的大长老。毕竟每个部族中都是有预知者存在的。而且你不是一直都奇怪为什么讨厌人类的妖族和魔族都对我们以礼相待吗？我想他们应该早就知道了。”
　　“哦……”我想我需要一点时间来理清这一切。而且，还有一些事我仍然无法理解，我并不认为人类会凭空地惧怕神族、妖族和魔族，而三族众灵也没有必要无端令人类感到恐惧……
　　“其实，”娘忽然说道，“如果不是听你说‘人们追求力量是因为不甘心’的那些话，我恐怕还无法下定决心告诉你那个预言的后半部分呢。”
　　——————————————分隔线溜过———————————————
　　“娘，我去找潜觋哥哥玩。”
　　“等等，把这个带去。”娘给了我一个小篮子。
　　“是点心？娘，潜觋哥哥的嘴都已经被你养刁了。”
　　“少贫嘴，快去。”
　　我笑着跑开，娘看我的眼神，似乎又显出一丝忧郁。
　　自娘告诉我有关这世界的事之后，已经过去好几天了。虽然表面上一片平静地过日子，但今后到底应该做什么，怎么做，我一直没有头绪。今天，我决定问问潜觋哥哥他们的看法。
　　远远地，潜觋哥哥就看见了我——或者应该说是看到了我提着的篮子，他两眼放光地迎上来，一脸谗相地盯着我——的篮子说：“鸢儿，又麻烦你送来，真不好意思。”
　　看那样子就知道没有不好意思，也表现得太明显了吧。
　　“等一下，”我拍掉他伸来接篮子的手，“我提着就好。”要是拿给他，一会儿进屋之后恐怕就只剩残渣了。
　　我刚跨入大屋的门槛，就见他已经在桌前坐好了，就像等着发糖吃的小朋友。
　　点心很快就被瓜分了。
　　我见钺似乎没什么事，就坐在他身边问道：“钺哥哥，为什么你们都对我和我爹娘这么好呢？”
　　“咳、咳，”潜觋哥哥居然会被呛到，“鸢儿，你没发烧吧？”说着还作势要摸我的额头。
　　我瞪他一眼，绕到另一边坐下。
　　“鸢儿你不要不理我嘛……”他用哀怨的目光瞅着我。
　　我什么也没看见。
　　钺哥哥笑看了他一眼，说：“潜觋，我记得，当初最反对的就是你吧？”
　　“大哥，话可不能乱说啊。”他将哀怨的目光转向钺。
　　“鸢儿，九年以前，我们族里的祭司告诉我们不久后会有三个人类到这里来，他要我们无论如何也要善待这三个人……啊，那时候潜觋还不是祭司。你也知道，这小子就是这么个直来直往的性子。他当时就和前代祭司对上了，说什么‘你平时都奸诈跟个狐狸似的，怎么这回犯糊涂了’……”
　　“大哥，那种小事连我自己都不记得了，你可真差劲……” 潜觋的目光更哀怨了。
　　不理他。
　　“其实不止是他，我们都觉得奇怪。毕竟人族的恶名得来已久，即使几乎没有和人类接触过的我们，也并不愿意看到人类，更别提善待了。但祭司会这样说必定有他的理由。所以你们到达这里之后，我们一直是抱持着观望的态度的。应该说，我们是自私的。因为在得到什么之前，我们并不想去付出什么。甚至，在感受到你爹娘的善意之后，我们仍然心存疑虑。不过日子久了，我们也就渐渐明白，善待你们对我们来说并没有任何坏处。那时候，我们才想起，此前的我们，一直都是把和睦相处当作理所当然的事来看待的。至于你，” 钺哥哥笑，“连我们族里最严厉的法师啸月也宠你宠得要命，我们还敢板着脸对你？”
　　“钺哥哥你也取笑我，不和你们说了。”我抓过早已空空如也连点心碎屑也被潜觋挖得一干二净的篮子跑出了孟极族的部落。
　　没注意到停住笑的潜觋和钺一脸若有所思。
　　天气很好。我决定逛逛再回家。
　　其实连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会认为人们追求术的力量是出于对其他部族的羡慕。自打一出生，我就没有真正接触过爹和娘以外的人类。如果说我对人类有好感是因为那是我和爹娘的同族，那么追赶我们的那些人的所作所为却也是足以让我讨厌的。我不知道，对人族，对人类之外的其他种族，对这个世界，我到底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看待。也许……
　　“危险！”
　　没等我看清声音的来处，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突然从我的背上冲出……
　　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