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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考察道士辩真详 ...

  •   嘎云亭的事情办完了,天色还早,薛涛嘱咐石国兴趁早把赵德钦带来。薛涛办事雷厉风行,只要有事安排,都是赶早不赶晚,今天的事早点办完,心里才踏实。因此她的事业蒸蒸日上。
      石国兴为明天的欢送会下午还有很多事要办,痛快的赶紧跑去江馆请赵道士。江馆本也是驿站,通州穷困,没有专门官府宿舍,就把驿站的一部分辟出给外地常驻单身官员居住,元稹也在此居住。一部分给路过官员借宿。还有一部分给了挂单的僧侣道士暂时借住,唐朝崇尚佛、道,通州这个地方越穷越迷信,对僧道还是蛮照顾的。
      石国兴尊薛涛命,应标建亭和道观,并要求他提前寻访道观鸿笃殿的主持道长。石国兴多方打听,通过游方道士和僧侣,片撒邀贴。通州偏僻穷困,想来此常驻的道士几乎没有。等了小半年,还真有个道士寻贴到此,看见翠屏山上正修道观,清静通幽,远离嘈杂。与包工头打听道观是否要用主持道长,包工头告诉了石国兴,石国兴久求不应,赶紧把他安排在江馆住下,等候主人来考察。
      石国兴去接赵道士。薛涛站起转身瞭望窗外,又重新思考了一下这两天的安排,心头两件事,孰轻孰重?又拿起那纸线索,突然惊觉,来人就是道士,线索其中一个重要特征不就是道士吗?整个通州能有几个道士?马上把小翠、强子、次仁、莫苏叫到一起:如此这般安排下去。此人不管是不是要找的仇人,考察完以后,都由莫苏不动声色先带他上山,次仁听我再做安排。次仁、莫苏两人陪他过夜。如果是,稳住他,我们今夜就解决了。如果不是,也算有礼款待,明天邀他一起参加欢送会。

      通州不大,不一会儿,石国兴就把赵道士带来了。

      薛涛还是在珠帘里面坐定,石国兴把赵德钦带上楼来。
      此人一上楼,就引起了练过武功的次仁、莫苏的注意。老旧木楼梯,谁走都是嘎吱带响,此人上梯却一点声音没有。厅内无风,斗篷后飘,道袍涨鼓,须髯翩翩;身形挺括,长发顶髻,髻上束了一根白色发带,那发带是用细羚羊绒手工编织的,因此很轻,也有飘逸感。这最后一点特点不是一般人能注意到的,次仁、莫苏的家乡用羚羊绒编织的物件,是很贵重的,而且羊绒细软,极难编织,不是高手是做不出来的,松籓没有几人会做这玩艺。次仁、莫苏却各有一条。虽然这不算薛涛让他们要注意的特征之一,但还是引起了次仁、莫苏两人的高度好奇,跟着走上楼来。
      赵德钦站定门口,握拳作揖:
      “贫道赵德钦拜见道观主人。”
      “你是太平道的?”
      “我最后的师傅是太平道。在太平道的道观当过道长。我自己并没有在太平道正式礼拜入教。”
      “那你怎能算作道家?”
      “我从小参道,拜过全真、正一的有道高士、真人,深明各家道义,各有所长。因此我不想归门入派。”
      “我这道观很小,可能要像道家说的‘无为而治’了。”
      “道家不想治人,不是‘无为而治’是‘无欲而刚’。”
      “‘无欲’而‘观其妙’,何来刚柔?”(“无欲,以观其妙”是《道德经》第一章里的关键句子,薛涛是要考他对道德经的理解。)
      “‘刚’则鼎立,‘柔’则忍性,人若能刚柔并举,奇妙也哉。”答得并不得其义。
      “‘刚柔’为名,‘其妙’则欲。有名有欲,非道可道也。”
      赵德钦有点语塞,这才知道她在考《道德经》。觉得这个主人学问忒大,有点刁难,于是搜肠刮肚,想回击抱怨一番,想到《道德经》第八章:
      “道家讲究‘上善若水’……”意思你要与人为善,不要这样咄咄逼人,还没等他说完,薛涛就说:
      “无‘高山流水’,何谈‘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是未有‘缘分’……”
      薛涛这个“缘分”用在这里有点牵强了,实际她是想说,‘不是一味的行善而不分对象’,薛涛满脑子装的是和元稹的男女情缘,因此“缘分”这个词就脱口而出了。
      赵德钦一下子抓到了她这个破绽:
      “‘缘分’二字被僧侣们用俗了。各人都有‘冤孽’,也有‘造化’。‘缘分’也可转成‘冤孽’。‘造化’却是天之所赐。掌柜,恕我妄言。”
      “但说无妨。”
      “您的缘分到头了,您的造化无量。”
      薛涛心中一动,他能看出我的情史?
      “道家会看相,道家不应奉承。”
      “善哉,善哉。形自天成,相孕气数。您的道家修养功底很深,气场博大,不用奉承,贫道佩服。”
      “听你口音,像西川人。但你的蜀话又不地道。你去过松州吗?”薛涛在成都待了几十年,又去过松州,对那一带汉人和蛮人口音非常熟悉。
      赵德钦站在那里一凛,说:“僧、道讲究不问来处。我自仙道来,还往仙家去。”
      “好吧,我不问你来处,为了证明你真有道家本领,我考你几题。”
      “还望多多关照。”
      “第一题:道德经第一章?”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jiào)。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赵德钦一口气背了下来,接着要背第二章。这一点,薛涛并不以为然,会背《道德经》并不代表深明道义,前面的问答就表明了这点,这考题只是过渡,后面的两题才是关键。
      “不用背了。现在考第二题,道家全真派玄门武功第三阶第二套第三招是什么?
      赵德钦一笑:“倒刺马镫。”
      “正一派水月功的第八拜最后一阶最后一招是什么?”
      赵德钦身形一动:“指天望月。”
      “你分别做一下这两招,从哪里开始不限,但做到这招时,要定住,不能往下做,也不能收功。”练武的人都懂,师傅常常在弟子们练到某招时,叫停。练家子不叫“停”,叫“定”住。一方面指出这招动作做得不到之处,一方面也要训练弟子们的定力。这是很有讲究的。
      赵德钦并无疑虑,心说考我这些,小菜一碟。
      于是赵德钦解开斗篷,放到椅背上。作揖向小翠求剑,不等小翠拿剑,次仁拔剑递了过去,顺便走进细看脸膛,两人一对眼,似电光火石般,都心中一动。这时莫苏、强子、小翠都围了上来,薛涛带上面罩也悄悄掀开珠帘一角,站在门口。
      赵德钦站在厅堂当中,从全真派玄门武功第三阶第二套第一招练起,一眨眼功夫,练到第三招“倒刺马镫”。左腿蹬地,右腿向前使劲踢出,全腿绷直摆平,上身向后仰,双手握剑从头顶向后刺出。整个身体呈丁字形。剑、臂、上身、右腿,一字平衡,只有左腿撑地,姿势是很美的(也很有实战功能,在无力回身之时,踢开前面的敌人,刺向后面骑在马上敌手的马镫),但练武之人是很费劲的,还要在此时定住,一动不动的保持这样的姿势。薛涛向小翠、强子等人使了个眼色,几个人同时从各个方向把眼光指向了赵德钦因后仰而垂下的长发……
      薛涛说了一句:“收功。”
      赵德钦起身一拜,又做了一个起式,开始做水月功第八拜。这第八拜,招数不多,也就五招,做到最后“指天望月”,右腿绷直站立,左腿提起,屈膝,脚尖绷紧向下,脚掌靠近右腿,右手握剑,向上直伸,左手呈仙人指,伸向正前方,仰头睁眼直盯右手高伸的剑尖,一动不动,剑尖不能有一丝晃动。此时向上伸直的右臂袍袖落了下来,连同里面的绸衫袖一并落下。那臂上有一纹身图案落入众人眼中,小翠不由得轻叫了一声。赵德钦警觉,不等叫停,收势返身,剑指小翠,剑尖被某个东西一弹,抖了几下,随之听见:“不得无礼!”这才醒悟,收手,垂剑,一躬:
      “听到惊叫,惊觉反击,习惯自然,还望见谅。”弹在剑上的力道,还震得手上隐隐作疼。
      “第三题,请道长与我的弟子,用道家密语对话。”
      赵德钦有点发愣,道家何来密语。
      此时,次仁已经用蛮语发话:“我们那里的道家密语就是蛮语。”
      赵德钦睁圆了大眼。说不出话来。
      见他不答,次仁又说:“我们主人说,不会蛮语,是不能当主持道长的!”
      赵德钦急了,用蛮语冒出一句:“为什么?”
      “因为我们那里蛮人很多。”
      “你说在巴东?在通州?”还是蛮语。
      “你干得好了,将来是要调回西川做道长的。”
      赵德钦大喜,向薛涛抱拳一拜:“多谢栽培。”
      后面这几句对话全是用蛮语。
      赵德钦一开口,薛涛什么都明白了。因为她能听懂蛮语。中原地区,既使在川蜀巴东,能说蛮语的人寥寥无几。赶紧叫停。
      转身向赵德钦说:“你的道学很好,你这个道长我认了。这就上山好好休息,明天还要为刺史的欢送会做道场呢。小苏,你送道长上山。你哥哥拿些东西随后就来。”她留了个心眼,没有叫莫苏,而叫小苏。

      薛涛此时已经确认赵德钦就是杀害武元衡的凶手。因为白居易送来密函中的所有线索都对上了。白居易的密函中说:“据御史陈中师来信报,他和京兆尹裴武审讯抓到的王承宗手下刺杀武元衡的凶手头领张晏时,据他招供说:取武相国人头的那人不是恒卒,是从巴蜀过来投奔王承宗的,一口川话。那人身体上有两个明显特征:头底脖颈处有一缕白发,常年被长发挡着,不易看到;左臂靠肘处有一处纹身,是一对拧转羚羊角,长袖遮着。另新任德州刺史郑权来信报,他手下有一个中军,颇信道,经常去镇州紫元观(镇州就是王承宗的驻地),跟观中主持相熟。最近中军回来告知,自从王承宗被刺,那个主持惶惶不可终日,说此地不祥,接到一纸邀贴,也不请新道长接班,立刻就动身去通州应聘,连积攒的捐银都不要了。很是可疑,怕不是刺客逃犯。这个中军说,此人会蛮语,因为这个中军曾跟高崇文到西川打仗,俘虏过松籓的蛮兵。此人酒后说的话和那些蛮兵一样。陈中师和郑权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们的消息是可信的。”
      今天在考察现场,看到的五大特征:
      第一、是道士;第二、是西川人;第三、长发中有很少的一缕白发,平时都由黑发盖着看不出来,一招“倒刺马镫”,后仰的头发中露出了那缕白发;第四、左臂肘有纹身,是一对藏羚羊的大角,卷曲螺旋的大角很是咤眼,“指天望月”一招,袖子落下,小翠几人看得一清二楚,之所以惊叫,是事先薛涛告知他们要注意这些特征;第五,就是他能说蛮语,与次仁对话,说得乡音切切。薛涛使计谋,让此人暴露了他的五大特征,五处同时对上,此人定是凶手不疑。
      虽说认出凶手,此时却不能动手,一是此人武艺高强,楼上几人并不是他的对手;这里环境开放,他要是跳楼逃跑,窄街小巷是追不上的;再有武相国的头颅不在身边,抓不住凶手事小,夺不回头颅可就太遗憾了。
      把他引上翠屏山,关进鸿笃殿,那里环境封闭,加之还有时间调动女道士群体,把鸿笃殿团团围住,他赵德钦插翅难飞。
      小翠给了一把鸿笃殿的钥匙给了莫苏,薛涛让莫苏先陪赵德钦上山,莫苏不爱说话,言多必失,让他先陪赵德钦,也好稳住他。说是次仁要准备些山上吃喝睡觉的物品,后再上来。
      薛涛拉住次仁,问他:“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确是凶手!”
      “还有什么?”
      “似曾相识,怀疑像个人,不敢说。”
      “但说无妨。”
      “我怀疑他就是大哥,德钦。”
      “有什么证据?”
      “就是感觉,那一照眼,就好像小时候大哥抱着我看的眼神。用蛮语对话的时候,他的语音就是我们家乡话,他‘为什么’那一句简直就像极了阿妈说的话。”
      “他就是你大哥!”
      “你怎能认定?”
      “那条发带。”
      其实薛涛并没有见过德钦。她到松州的时候,德钦已被刘辟虏走了,回到成都,刘辟被高崇文杀了,德钦早就逃之夭夭。他俩始终没见过面。德钦被虏走时,次仁、莫苏尚小,十多年过去现在的德钦变化又太大了,尤其他的长髯飘飘,无法和小时见过的哥哥匹配。不敢相认。那么薛涛又是如何认出德钦的呢——那根头上扎发髻的羚羊绒飘带。
      阿妈家里珍藏着一点羚羊绒,那还是阿爸活着时打下的羚羊,爪下来的绒。阿妈看薛涛可爱,教她用羚羊绒编织发带,薛涛编了两条,一条给了次仁,一条给了莫苏。阿妈叫她再编一条,给德钦。阿妈说,德钦和你差不多大,你们要有缘,就作为定情之物,要没缘,就作为兄妹相认。薛涛心想,我是个官伎,怎可能与蛮人结亲。不过她还是在心里留了个心眼,把发带编得格外仔细,花式、样子都记在心中。后来阿妈被德钦接到成都享福,也带去了发带,当然就送给了德钦,也很可能就说了缘分的话。
      这次德钦一上楼,薛涛就认出了那条发带。那时她还不能确定赵德钦就是凶手。一番考察下来,确认了德钦凶手的身份。心里也是很难受的。

      薛涛对次仁说,你一会儿上山,可以和他以兄弟相认。告知他这两年你们家发生的变故。特别是你阿妈差点被杀,被武相国相救,现在望江楼颐养天年的事情。后面的话,你们见机行事,千万不要跟他争吵,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想尽一切办法稳住他,让他交出武相国的头颅。如能得到头颅线索,打出信号,冲天雷一只。如始终没有信号,我们就天亮前五更动手,你们注意避让安全,我想兄弟之情,他不会动你们,你们也不必和他械斗。他要是死不悔改,那就是命了。如果他交出头颅,放他一条生路,让他回松籓!跟他说,阿妈说过,没有缘分,还有兄妹之情。

      次仁准备了些酒菜、被褥,携带上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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