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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赤坂雪鹤的告白[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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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中二病。
因为我猜透他的一点意图就准备全盘托出,这根本不是想遮掩的意思,反而像是——因为这个计划完美实施后担心它不被人知道,找来两个口无遮拦的蠢货来宣扬它。
可惜我最会保守秘密,也自认不是蠢货。
我没有作声,只是一阶一阶走下楼梯,站到他面前。渡边修哉和我一边高,正是这样我才能更好地看清他的脸。才能直接看进他的眼睛里去。那棕色的眼瞳,内含无数刺状的细碎结晶,如秋叶。
那里面,很直接地说着“虚荣”二字。
不能再接近了——我这样提醒自己。
现在我和渡边,几乎皮肤贴着皮肤。我感觉到自己的脉搏,如擂鼓躁动,为什么?这么想着,我又向前走了一步。
渡边被我逼着向后退。他没有慌张,只是张了张嘴,声音过几秒延迟进我的耳朵里:“你要干什么?”听得出他很疑惑。
我想……
“我没要干什么。”
我这样回答,很自然地拉过他的手,就像之前对星野那样。
“……”渡边修哉似乎知晓了一切,沉默地盯着我,安静无声像做工精美的艺术品,很名贵的那种。
“我不擅长应付你这种人。”他说。他终于认栽了,嘴唇红润、脸颊苍白。我强压下心里的奇怪感觉。
我只是顺着他的话笑起来,这笑和他刚刚那种大笑不同,我抿了抿嘴唇,绽放出一朵笑来。这时候,我知道笑是可以以“朵”计量的。
我把心里的花,以借口开在嘴角。
“但是你之前还把我当笨蛋。”我回答他:“肯定是那种三句话都不投机的笨蛋吧。”
他笑着默认了,然后不等我想的更深就捏了捏我的手心——这一套他倒是很熟练。我不得不承认他是天才,我很久之前就知道这点。
国一时取得青少年科技大赛的第三名,只要看一遍书就能考年组第一,以及经常摆放在他桌边的晦涩难懂的滑面书籍。
借口哪里都可以找到,比如——只要学会实践、所有人都能制作炸、药,只要努力学习、年组第一也不是不可能,他只是早慧。——欺骗自己比欺骗别人容易多了。
人是主观动物,因此会把对自己不利的情况找个借口轻飘飘改写——主观上改写,之后,威胁仍然在,只是、他们已经默认自己被打败了,并以阿Q精神洋洋自得地活下去——就好像不被打败才是耻辱一样。
或许这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让人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活得更自在。可恶的是,你不知道自己的思想什么时候被它控制了。我一直都尽力避免这种情况。
现在,我已经意识到了,我眼翳被抹去、但我仍然不愿意承认。是在哪一方面被自己欺骗了呢……?
——不去想这些了。
思考暂停,我专心去应付眼前的麻烦事。渡边修哉正在以与我如出一辙的方式观察我,良久,他叹息般说:“你不是笨蛋,相反——你蛮聪明的。”
他眼里的虚荣再度隐藏,他收敛了一时的得意忘形,成熟得不像是国中生。但他片刻暴露的真实面目我完完整整记下来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都不会忘。
赤坂雪鹤,不能被他蛊惑了。我提醒自己。
我很冷地看了他一眼,提醒他:“在这儿说话容易被人听到的。”我话音没落,楼上就传来脚步声。我拉着渡边修哉躲在废弃的社团教室里。
就在旁边,门没锁,我们小心翼翼地合上门,上了锁,并藏好。
“为什么要藏起来啊。”渡边抱怨,他拍拍衣服上的灰:“衣服被弄脏了。”
“你也不想被老师看见吧,万一是班导呢?森口老师虽然表面上很温柔,内里可不好惹呢。”
森口悠子是我们的班导,也是即将被渡边修哉作为目标的森口爱美的母亲,森口爱美今年四岁,对我们这年级的国中生来说、很可爱。但也不至于可爱到想保护,至少对于我来说。
这是一所普通的学校呢。班级里还是有好人的,虽说我不算作在内。
自己说自己不是好人的也没几个吧。
渡边修哉对我的话嗤之以鼻:“她呀、”他换个舒服的姿势坐在台球桌上,第一次将不屑表现在脸上:“一开始我还觉得她有分寸,拿得清,很崇敬她来着,但她也就那样——”
“怎么说?”能看得出渡边修哉很有表达欲,我给他说话的机会。
“那个女的。”渡边修哉嗤笑一声。
“我弄了个网站,把自己的发明都贴上去,结果只吸引来一群想消除马赛克的蠢货在我网页里灌水,我一生气把在路边拍的野狗的尸体发上去、想着他们这回可以安静点了吧。”
“结果他们更闹了,还来了些精神不正常的家伙,天天喊着自杀什么的,那网页被同班同学发现了,告诉森口说我给那些动物处刑。”
“这只是一面之词,我把自己发明的电人钱包给森口看,森口居然相信那家伙的话、说什么我是要去虐待动物,又愚蠢又聒噪,她和班里的家伙没什么区别。”
渡边修哉一下子说了一大堆话,我坐在木质凳子上,不知不觉走了神,渡边修哉一句话把我拽回来:“我说,赤坂你,觉得下村是什么样的人?”
渡边修哉大概是一个人说够了,想要我提供一个话题继续说。
“就你认为的那样,是蠢货。”我说。
“就是啊。你知道下村他在笔记本上写什么吗?”“就是那个蓝色漆壳的笔记本?”我打断他的话,想确认自己的猜想。
“你怎么知道?”渡边看了我一眼,不给我说话的机会就继续说:“他在本子上写了一堆去死什么的,叠起来看密密麻麻一片,我就想——他也有要杀的人吗?结果我真是高估他了、那家伙只是词汇贫瘠而已,生活失败、痛苦不知道何处发泄,真是可悲。”
我总算明白了,渡边的动机。
我钝钝地点头,然后回复他:“渡边你真正的目的不是恶作剧,而是杀人吧?”
“诶?”渡边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是喔。你好机灵啊。”
他承认的那一瞬间,我的大脑自动把所有线索筛选出来,根据人脑独有的逻辑系统列出好多条路线。
只有那一条线,贯穿始终。
“是和露娜希有关吗?”我不由得把自己心中所想说出口。
渡边修哉停下,他背对着我问:“你怎么知道?”
我好像即将脱离他的舒适圈,为了能继续窥探他的秘密,我矢口否认:“随便说说。”
渡边修哉继续追问:“为什么会想到露娜希?”
我很会找借口:“因为你想杀人啊,这肯定是受了什么的影响吧,正常人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就有那种想法?而最近很火的青少年杀人案就是露娜希那件了,我猜你是崇拜她?”
“不是。对那种家伙谁能崇拜的起来啦。”渡边修哉否认了我随口说出的想法,他转过身来,眼梢垂下,和刚才叨叨逼人、狂妄自大的形象截然不同。
我仿佛能想象到他松开拳头,指甲在手心印出一道白痕。有那么不想被人知道吗,还是说,对自己的虚荣心感到厌恶?
这都和我无关。我对着渡边修哉笑笑,把所有情感都压制在最底层:“饿了吗,要去吃饭吗?”
书包还在教室里,作业的话一天不写也没关系,我刚刚仿佛碰到了不得了的边缘。
或许在弄明白下村之前,我能首先揭开渡边修哉心里的秘密。
这么想着,我对渡边修哉露出了迄今为止最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