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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狗崽子 ...

  •   这确实是贺骁一开始的想法,只是想等等看樊澈能不能发挥好。关于真刀真枪地喝起来喝醉了还能不能拍好戏这回事,贺骁自己心里也没底,但他还是想试一试,最差的结果大不了是隔天重新拍一次。

      一个林樊边喝酒边和苏程说话的镜头来回拍了无数遍,最后人都有些拍恍惚了。苏程被贺骁叫去导演棚说话,他就一个人留在原地坐着发呆,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樊澈的化妆师担心他喝酒会脸红,趁着休息冲上去打算尽可能遮一遮,可蹲下来左瞧右瞧,这人脸色如常,甚至更白了。

      当下只听樊澈说,“不用。”

      化妆师敬业地最后又扫了一眼,确定真的不需要她了才离开,而后小跑着回到自己的位置候在一边,和其他工作人员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朝这边看,猜着樊澈到底醉没醉。

      化妆师:“完全不上脸。”

      灯爷:“这会儿喝不少了吧?”

      打光的小助理:“我猜醉了,小樊哥平时在片场时候都可热闹了,现在自己在那话都不说。”

      化妆师:“有道理,我刚才过去,说话都很简洁,平常一定会开玩笑的。”

      打光的小助理:“醉了醉了,肯定醉了。”

      化妆师:“你们觉得导演看没看出来。”

      三人不约而同将视线转向导演棚。

      赵轶观察了一会儿,悄悄问身边的贺骁,“他不会喝多了吧?这才哪到哪啊?”

      蔡穹在一边搭腔,“多少也是在那断断续续的喝一顿饭的功夫了。”

      贺骁朝樊澈遥遥地望去一眼,拍摄现场的外围站着无数工作人员,他们聚在摄像机之后,主光源之外,一整天下来的疲惫让他们此时不太活跃,只是闲站着,或是在看樊澈,或是小声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或在发呆等下一步的指令,影子挤挤挨挨地叠在一起,对孤零零坐在镜头中间的樊澈形成了疏离的半包围。

      樊澈孤身一人垂着头坐在灯光聚拢的中央,那最明亮之处。只有寂寞的影子在他身边,仿佛世界都在渐渐远去。

      贺骁从导演棚走出来往现场走去,人群不知道是谁先说的一句,“欸,贺导过来了。”引得众人纷纷抬起眼,摄像机后静默的包围圈开始互相你推我我碰你的骚动起来,连成一片的巨大影子像摇晃身体的巨兽。

      连正躲在角落乘凉的制片杨姐和编剧陈美美都抬起了头看过来,虽然没人说得清他们到底想看些什么。

      贺骁没觉得他此举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他并不清楚此刻来自四面八方的暗搓搓的目光。

      他走过去蹲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樊澈?清醒么?”

      樊澈恍惚里听见贺骁的声音,不愿意被看扁了强打起精神来和他对视,“清醒啊,就是有点累了,没事。”

      贺骁低头看了他一会儿,最终回头喊道,“彭山!给他换回水!”

      尾音还没等传出去,樊澈猝然握住了贺骁的手腕往回一拽,力气之大,他整个人被扯得一个趔趄。

      “欸——”他没有一点防备地朝樊澈身上跌了过去,右腿单膝磕在地上正插在樊澈两腿中间,用了全身力气才保持平衡没把樊澈给直接扑倒。

      看热闹的外围工作人员没想到还有这出戏,皆是心下一惊,但谁都没敢有动作。

      樊澈怕他磕着护着他微微后仰,一手向后撑着地,一手扶住了贺骁的肩膀。刹那间两人都没反应过来,以这种诡异的高难度动作无声对视。

      电光火石之间贺骁稳了稳神,迅速反应过来就要起身,然而樊澈像是中邪了一般就是不让他动,扶住他肩膀的那只手不由分说地转而握住了他的脖颈,霸道地把人又往下朝自己压了一分。那力道控制地刚刚好,余下一些距离正好让贺骁落进他的眼睛,手上每一分力量的拿捏都在告诉贺骁,只要他愿意,他倾身便可以和他接吻。

      后颈覆着的温度滚烫,察觉到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唇上,贺骁浑身一僵抬手就要挣脱,樊澈却不依他,在反抗下把这人被按地更紧。

      众人惊诧,这是在干什么!

      在导演棚附近的韦一川和程钰隔着一段距离,看得并不真切,这会儿又着急又怕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便挪着小碎步不让人察觉地迅速靠过来,果然眼前场面惊天动地,让他们内心巨震。

      韦一川恨不得当场给樊澈鼓掌,卧槽,好勇。

      得幸于他们虽都在周围,但却没人看得到樊澈此刻的眼神,不然一定会有人怀疑这是在拍什么活色生香的三级片,下一秒就要把人按在地上扒光,一件都不剩的那种。

      被弟弟掐住后颈的贺骁哥哥动弹不得,姿势很羞耻,他压低声音呵道,“你闹什么!现在在工作,清醒一点!”

      那疲惫的喑哑的,凶狠而又无奈妥协的低音沉进樊澈心里,似乎有什么一直蛰伏在血液里,此时被激活了一般想要挣脱而出,他忍不住手下加了力道,想让其臣服般地用那样霸道的目光锁住眼前人,“你是不是还把我当小孩儿。”

      说话间混着酒气的呼吸掠过贺骁的唇角,温热而醇香,他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炸了起来,心脏处警报大作。

      “我都说了我是清醒的,你为什么总不听我说话。”

      周围嘈杂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但依旧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不过并不耽误众人震惊得仿佛已经失去了呼吸,包括刚接完灵姐电话跑回来的小海。他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他哥在干嘛?

      事情到了这般地步,再不注意别人的贺骁都知道这会儿大家都在看,他一个大男人,是他们的导演,被个崽子这样按着挑衅,他气得脸都红了,恨不得一巴掌拍过去让他清醒清醒,但他又不愿意当着别人的面给樊澈难堪。

      忍了。这狗崽子。

      他没说话,用力掰开樊澈仿佛焊在他身上的手,终于是踉跄地站了起来,回头一看现场的人果然都已经惊掉了下巴,甚至由于太过震惊连基本的礼貌掩饰都没有,就这么直不楞登地张大嘴看着他们。

      贺骁感到一阵眩晕。他扶额。

      狗崽子,真是惯得他生疼。

      连续目睹了多次他们两个说不清道不明事件的几位“聪明人”,心里此刻扬起了大浪,要不是樊澈这人确实不是贺骁塞进来的,他们绝对会以为这是潜规则上来的。

      什么人能对着这种暧昧场面能说得出他俩是清白的这种违心的话?

      头掉了都不能。

      贺骁装作没有看见大家那震惊的探究的八卦的目光,气定神闲地当做无事发生。从石化状态强行恢复过来的彭山扭扭捏捏犹犹豫豫地走了过来,手足无措地看着贺骁,“导导导……导演,这水——”

      贺骁烦躁地看了一眼不太高兴并且完全没有意识到什么的樊澈,把水“啪”地扔在他身上,没好气地说道,“喝点水。”

      樊澈这会儿倒是听话,拿起来咕咚咕咚地就喝了半瓶多,最后拧紧了瓶盖还自然地递给他,“我能继续拍,我听得清楚你们说话,需要现在我给你背一遍台词么。”

      贺骁不想理他,只是转身的时候扔下一句,“抓紧时间。”

      后面的整场戏比预想中的顺利,无论是樊澈和程钰的表现还是整个剧组的配合,都比贺骁中想象的好,这个时候的樊澈已经喝多了,但反而却沉静下来,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

      “再保一条!”大有不放过樊澈的报复意味。

      苏程站在那里迎着风望着远处的月亮,双眼空洞,这一刻她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只觉得有一种解脱般的快感和虚无,她既觉得自己在升空、悬浮,也觉得自己在坠落。

      “苏程啊,你自由啦!再没有人打你了,再没有人不让你读书了。”她笑着喊着,眼泪却流了出来。

      歇斯底里之后她的嗓子发哑,轻声念着,“妈,下辈子我们不要当女人了。”

      林樊颓然地坐在地上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酒,回忆着自己过去懦弱无比的二十多年,在这个小村子里做缩头乌龟,还天真的以为只要他们忍着,只要他们好好学习考出这座山,只要他们努力生活——就能拥有好的未来。

      书包里装着他想穿给苏程看的白大褂,他轻轻地拿了出来。

      他是个医生,他还一个人都没有救就先杀了人。但他不后悔,他好像终于做了一件他早该完成的事。他想起手上沾着的血,那么那么多的血,他甚至后悔,后悔他一刀刺进心脏让那个男人走得那么干脆。

      那些也是因为“救人”才沾上的血,白大褂在此刻的月光下依旧是如此的洁白。

      他缓慢地把它抱在怀里,摩挲着,渐渐低下头,将脸埋进去。

      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从一开始就没有保护好身边的女孩,对不起没有早点把她妈妈带出来,对不起直到今天他才醒悟,对不起他让事情发展到了如今的地步。

      人生的希望是一身自欺欺人的美人皮,而皮下的血肉正一刻不停地溃烂。

      他终于见到了真相,捧起千疮百孔的骨。

      林樊的整张脸惨白,颓败,眼泪在瞬间夺眶而出,无声无息地流了一片,整个世界寂静无声,连风声、呼吸声都没有,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忽然传来一丝哽咽,逐渐变成撕心裂肺的痛哭,在山谷里久久回荡。

      苏程此刻坐下来,抢过林樊的酒猛地喝了一口,“林樊,我今天没有见过你,你也没有回来过,知道么,这一切都和你无关。”

      她仍然在流着泪微笑,望着那轮月亮就好像望到了他们光明的未来。

      “过!”

      在贺骁喊出来之后整个剧组都没有声音,所有人都沉浸在这悲伤中,程钰终于从戏里的默默流泪释放出来,转头又跑到助理姐姐那里寻求安慰。

      而显然已经喝醉了的樊澈,听到“过”这个字的时候终于松下了最后一根弦,然而镜头停下后他却没能从角色里走出来,或者说,在结束拍摄的这一刻他终于能放松下来丢弃“演员樊澈”的身份,彻彻底底回归到“林樊”已然崩溃的灵魂。他不再需要绷紧精神拍戏,他不再需要记得镜头在哪里,他只是那个不需要再伪装的无助又恐惧的男孩,他任由自己下坠,深深地陷进这绝望的痛苦中。

      他挥开工作人员和小海去扶他起来的手,埋起头哭到停不下来,眼泪像是不受控一样连成片地往下掉,像半个月前不断的大雨。

      “哥!”小海蹲在樊澈身边给他递纸,满脸的担忧,“我们拍完了哥!回去吧!”可樊澈不为所动。

      贺骁走过来,小海不知道为什么像是看见救星一样两眼放光,“贺导!”

      他蹲下来看着樊澈的脸,拍拍他的肩膀,“樊澈,我们拍完了。特别好,起来跟我去看看。”

      樊澈整张脸埋在臂弯,摇了摇头。

      “听话,把头抬起来。”他哄着他。

      樊澈乖乖仰起脸,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那深不见底的绝望看得贺骁心里一紧,眼见他又要低下头,贺骁强行掰过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别哭了。”说着用指腹替他擦掉眼泪,湿漉漉的一片。

      酒精和眼泪烧得他眼底通红,望着贺骁回不过弯来,只会哭着说“对不起”,二十多年来无论什么原因的委屈都泄了洪似的往外涌,他觉得自己快被这潮水击碎了。

      长手长脚的大男人像个孩子一样坐在地上止不住的掉眼泪,哭得所有工作人员手足无措,更是把贺骁哭得心里发疼。什么刚才还在生气,此刻早就忘在了一边。

      上一次见他这样哭,是在秋山墓园。那时的樊澈还是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生,少年单薄的身体哭得颤抖,像风里的落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狗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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