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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山姥切国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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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双失去光泽的暗色双眸,原本犹如新生嫩芽一般清爽的绿色,在此刻被染上深沉的墨黑。此刻的山姥切国广就像一个失去希望的、没有任何思考意识的空壳。他身上披的披风满是血块和脏污,裂口和破洞之下露出他里边也破破烂烂的出阵服,满身干涸的血液,结痂的伤口依旧皮肉狰狞外翻。
狐之助晃了晃尾巴,从柜台落下,绕着山姥切国广转了两圈才小心地轻声开口:“你好,山姥切,我是新来的狐之助,今后也请多多指教了。”
“……”
山姥切国广的眼底晦暗不明,让人窥不见任何属于人类的反应,如同一块将自己彻底冰冻的岩石,就算是机敏如狐之助,也无法感受到他任何的情绪波动,仿佛失去了感情本能。狐之助有些不安地摇摇尾巴,看向旁边没有说话的杏奈。
这种情况……鹤见大人毕竟是名门小姐,会不会讨厌不懂礼数的人?可是这种情况也是迫不得已啊……狐之助担忧地直直盯着她的侧颜。
“这位是……新上任的审神者。”它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山姥切国广在听见“审神者”这个词之后,似乎动了动肌肉僵硬的胳膊,在牵扯到伤口之后动作停滞,在窗口投来的微许光芒下,可以看见他右胳膊的衣料正慢慢渗出血。
“你需要包扎。”
少女面色波澜不惊,清丽的眉眼在昏暗的刀室模糊不清,唯有那双蓝色的眼睛熠熠生辉。她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声线微冷,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
没有恶意。
狐之助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想到现在本丸的情况,有些犯难地出声道:“……手入室环境不知道会不会滋生细菌?伤口感染了不太好吧?”
“狐之助,”杏奈回过头,“你说的本丸恢复使用该怎么做?”
“请随我来!”
狐之助斗志昂扬地拍了拍胸脯,一抬刚刚垂落在地上的尾巴,向着外面走去。杏奈转过身,木屐在地上轻敲出声响,忽而惊觉身后没有脚步声,回过头,果然看见山姥切国广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她叹了口气,轻声开口:“跟上来。”
犹如松竹挺直脊背的青年,在听到这句似命令又没有命令语气的话,原本像黏在地板上一般的双腿,也迟缓又艰难地迈开了脚步。
*****
“庭院内的这棵树是整个本丸的中心,每次改变景趣的时候,这棵树的状态也会跟着改变,换句话说,这应该是本丸灵力场的中心。如果在审神者大人在这里注入灵力的话,应该会改善现在本丸的情况,毕竟这里变得这么荒废,本身就是因为运转的灵力枯竭了。”
杏奈已经注意到狐之助将对她的称呼改为“审神者大人”了。她知道名字对于审神者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名字代表了一种存在,在这里更是与人格和神格相关联,在以前有过审神者被刀剑神隐的例子,也就是抹杀了对方的人格或神格,在世界上消除了这个人的存在,所以一定不能让付丧神知道自己的名字。
——这是松川叮嘱过的。
“大致就是这样。”狐之助打了个结尾。
此刻他们正站在庭院内,周围是飞舞的蚊虫和深深的长草,面前是一棵巨大的枯树,身后的山姥切国广堪堪挺住脚步,杏奈将他右边地残枝乱叶轻轻拨开来,避免沾染上细菌感染伤口。
山姥切国广在她伸出手的一瞬间绷直了身体,另一只手下意识摸上刀柄,而那只指节纤细的手,只是轻轻地拨开了那些蹭刮他伤口的枝条,眸中冰川似乎碎裂了一角,在浪涛似的曳动中归于沉寂,又变成了那副死气沉沉的神情。
“……”
再回过神时,少女已经收回了手,抬起眼看向大树,神色不明。
狐之助也被杏奈抱在怀里,不然把它放在地上,会完全被野草淹没的。
“我知道了。”杏奈弯唇答道,将狐之助放在肩头,拨开这些烦人的杂草,来到了大树的下方。大树的树干干涩而坚硬,指腹轻抚上表面感受到它粗糙的质感,她缓慢地向内里注入灵力,从体内流泻而出,顺着树身攀枝而上,粉白的花苞犹如星点般涌现。
脚下的土地焕然一新,干裂的表面愈合,枯黑的杂草消散于空中,取而代之的是初生的青草。宅内的灰尘和脏污被清扫得一干二净,原本灰败的房屋焕然一新。
山姥切国广抬起头。
在一片初春风光中心的少女,眼底是一片珊瑚静敛的海洋,古井无波。她收回手,睁开起睫羽半掩的眸,抬起头看了下还未开放的樱花。
狐之助跳下她的肩膀,望着本丸宅院的方向似是打量,半晌,满意又喜悦地摇晃起尾巴:“手入室也已经完全恢复使用了,这下可以给山姥切阁下手入了。”
*****
手入室。
左边的柜子各类磨刀石、亮刀粉和刀油一类的物什摆放得整整齐齐,右边的柜子里是消毒酒精、绷带与各类药材,看似简单的木柜却五脏六腑齐全。
“手入的方式主要分两种:一种是给刀剑本体进行磨损修复,这样刀剑男士身上的伤也会好;反之,第二种方式就是在刀剑男士身上的伤口进行消毒包扎,”狐之助绕着柜台认真地检查有没有缺漏的物品,嘴里也不停地向身为新人的杏奈解释着手入的方式和步骤,“呼——似乎没有缺什么东西呢,那现在就请审神者大人来为山姥切阁下手入吧,第一次我会在旁边指导的,请不用担心。”
山姥切国广漠然地坐在榻榻米上,手里却用力地握住本体的刀柄,戒备的姿态让他绷直了身体,身上不少的伤口也在慢慢渗出血液。
杏奈站在柜台旁小小地苦恼了一会儿,最终选择将两边柜台的东西都拿出来,一一放在她的手边。
“山姥切君……是吗?”杏奈端坐于他的面前,眼神淡淡地扫过他已经开始在衣料蔓延的鲜血,“我准备开始手入了,请……”
她突然卡壳了。
果然让一个刚刚见面的男性脱掉衣服,对她来说还是太困难了。杏奈难得不自然地抬起袖子掩住唇角轻咳一声,随即打消了进行第二种手入的念头。
“请把本体交给我吧。”
山姥切国广没有动,手上越大用力地握住了自己的刀柄,仿佛下一秒就会出鞘。颤抖的指节暴露此刻他的紧张与戒备,藏在披风下的脸让人看不清情绪,他犹如困兽被关在逼仄的环境内,压力快要让他喘不过气。
【“呀——没想到这次出阵损伤这么严重呢,明明任务难度也只是四颗星而已啊?”女子细软的声音像是魔咒一般贯入发出痛鸣的耳朵,那样的声线藏着几丝傲慢,和对这次资源输出的责备。
她柔软的指节轻抚过他带伤的额角,足够温热的指尖却让他忍不住地颤栗:“那身为队长的你——”
“是不是该为队友负全责呢?”
“主殿——!不是山姥切阁下的错!”长谷部睁大了双眼,原本视主命为生命的他竟然出声反驳自己的主人。山姥切国广惊愕地从披风下抬起头。
“长谷部君……”
女子收回抚摸山姥切国广的手,嫌恶地蹙了蹙眉,红唇轻吐气息,吹了吹指尖不存在的灰尘,有些厌弃地敷衍道:“这个时候就不要在我的面前打感情牌了吧?我可是耐心有限哦,一会儿还要回现世带些行李回来。”
“真是害人又费精力又费时间呢,明明只是个赝品。”她冷笑了一声,“把你们的本体给我吧——?作为惩罚,借给我好好玩一下哦。”】
把你们的本体给我吧。
“山姥切君,请把你的本体给我吧。”
——不要!
被昔日的梦魇扼住了喉咙,全身如坠冰窟,明明周身是滚烫的血液,在此刻让他犹如身置冰天雪地。理智的弦在这一刻崩断,山姥切国广像一只突然腾起的猎豹,拔刀出鞘只在一瞬间,杏奈急忙侧扑一躲,刀身堪堪蹭过她的肩膀,划破衣料留下一道血痕。
“审神者大人——!”狐之助惊叫着挡在她的身前,被这一声拉回神的山姥切国广抬起眼,穿着精美和服的少女狼狈地跌坐在地,几丝乱发落在她的肩头,左肩露出泛血的划口。
狐之助恼怒地质问道:“山姥切阁下!您在做什么!?”
山姥切国广的气息不稳定,狂跳的心脏和颤抖的四肢让他握不住刀柄,手里的本体应声而落。
“……”
视线里的色块模糊不清,单膝撑住身体跪在地上时似乎抽光了力气,身上的伤口还在淌血,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从内到外都痛得要死。
啊啊——
果然永远也……得不到认同了吗?
“山姥切君。”
少女轻声呼唤着他的名字,他痛苦地闭上眼,下一秒,有人轻轻碰了碰他紧握的拳头。山姥切国广睁开眼,熟悉的刀被一双纤细的手托住,郑重地放在他的手边。
“你拿着刀,”杏奈将划开的伤口遮住,面色平静地跪坐下来,“我修复。”
“审神者大人!”狐之助焦急地出声道,它似有戒备地挡在她与山姥切国广之间,横亘于雪白剑身之前,像是害怕下一秒对方又会拔刀而起。
杏奈浅浅地抿唇笑了下:“狐之助,不用担心。”
她转过头。
“现在刀在你手上。”少女的声音清清淡淡,让人听不出一丝情绪,仿佛在陈述某个事实,让人觉得她像是在说“斩与不斩都看你”。山姥切国广的眼里颤出惊讶的碎光,握紧刀柄的手背因为用力而凸出明显的骨节和青筋。
……为什么?
是太过天真还是愚蠢?
——为什么愿意选择相信……他?
杏奈从盒子中取出润滑的刀油,打量着他的神色:“那我准备开始修复了哦?”
——把你们的本体借给我玩儿玩儿。
——那我准备开始修复了哦?
“……”山姥切国广眼底冻结的绿色冰川似乎开始融化,酸软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松开,最终,他默不作声地摊开掌心,将本体递在了少女的眼前。
*****
杏奈揉了揉因为长时间工作而发酸的手腕,小心地吐出一口胸口堵住的浊气。她的面前是一振如新的打刀,刀身的裂口和伤痕已经修补完毕,灰尘和脏污也被她认真地擦洗干净。她抬起头,跪坐在自己对面的青年,从衣料缺口窥见的伤口也消失不见。
“审神者大人第一次做的虽然不熟练,不过很细心呢。”狐之助检查了一遍质量,便认真地夸赞道,它转头又看了看杏奈肩头的伤口,出声问道,“要不要现在包扎一下伤口呢?”
“已经止血了,现在已经过去很久了,正事还是先熟悉本丸吧。”
狐之助不高兴地板起脸:“不行不行,伤口一定要及时处理才行!”
“你要帮我吗?”
“那是当然!”
杏奈弯了弯嘴角:“可是狐之助是男孩子吧?”
“……”它狐脸一红,急忙改口道,“那那那那那那等我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处理哦?”
“嗯。”杏奈认真地点了点头。
她起身动了动有些麻掉的双腿,感觉恢复得差不多了,才对面前一动不动的青年开口:“我要去熟悉一下本丸的环境,在你以前的房间应该有更换的衣物吧?如果记得的话及时换下比较好。”
“那么,”她颔首,“先告辞了。”
少女的背影与一只小狐狸消失在手入室门口,山姥切国广如梦初醒,视线落在右边的柜子上,几秒钟后,他站起身。
正准备去锻刀室看看的杏奈被人拉住了衣角,她回过头,看到了已经换好衣物的山姥切国广——之前脏脏的没太注意,不过他的披风真的好像被单?
山姥切国广小心地递来一瓶酒精和一卷绷带,他抬起眼,少女微微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眼底静静地框住一个他,他伸出局促不安的手指捻了捻披风的兜帽:
“……抱歉。”
那双松绿的眼眸褪去暗沉的阴影,就像绿松石一样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