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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   闲池阁。
      这顿早膳到底是只走了个过场。李翊只是浅浅舀了几口莲子薏米粥,便放下碗,匆匆赶去了勤政殿。郁晚舟送走了李翊,回头看了看桌上的枣泥山药糕,轻笑了一声,便吩咐人撤了,然后坐下来,一勺接着一勺,将面前一碗血燕吃得干干净净。

      坐在前往勤政殿的轿辇上,李翊微微侧身,以手扶额。旁边随行的小公公是个新面孔,毕恭毕敬地跟在身边,一言不发,恭谨有余而机敏不足。雪天路滑,抬轿的公公们走得很小心。整支队伍缓慢沉默地朝着勤政殿挪去。

      在这个银装素裹的清晨里,其实李翊很想说,作为皇帝,他很头疼。

      其实他很清楚,勤政殿里即将要上演怎样的一场戏。本来朝野之上,党派之间,甚至于单纯持有不同意见的双方,搭台唱戏都是常有的事情。大多数时候,他从不介意做一个在一旁看戏的人,甚至他很乐于见证一些思想的火花在这些个勾心斗角之间淬炼,最终服务于当朝体制的建设。只是,今天这一场戏,他怕是不能置身事外了。

      勤政殿。
      李翊进去的时候,李唐坐在一侧,宋清坐在另一侧,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道天堑。此外,还有礼部。看见李翊的那一刻,他们和其余官员一起起身,用他们在朝在野几十年的道行练就的一副独特的强调喊出那一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喊吧喊吧,谁还不知道这就是走个流程。有你们这群人在,朕百岁尚不敢妄言,更何况万岁!

      想他早上还温香软玉在怀,这才不过几炷香的时间,他便要坐在这里,与这些个大儒大家蹉跎一早上的时光,李翊不禁苦笑。可是,这苦涩还未持续几秒,一种后怕便率先涌上心头——什么时候起,自己变得贪恋于柔情蜜意了?

      更何况,那张小嘴,劝他放过做错事的内侍时倒弯弯绕绕的说些个软话,真到自己放下身段去哄她的时候,倒是夹枪带棒地说了好些个硬气的言语,如此种种,实在算不上柔情蜜意……的吧……
      呵,小小女子!

      仿佛一刹那间,李翊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一边走上皇帝专属的上座,一边吩咐道:“好了,众位爱卿都是来共商国是的,不必拘礼,有什么事,直接报上来吧。”
      话音刚落,李翊便后悔了,因为他屁股还没坐下来,李唐便报上来了一个让他再也坐不下来的消息——“启禀陛下,“云梦琉璃”出现流民暴乱。”

      云梦琉璃。
      这是一条很普通的街。许是走的人多了,泥土灰尘总是半浮于空中,自下而上逐渐变得稀薄,在人腿弯以下的时空里形成一道灰蒙蒙的屏障,总让人觉得这一腿下去,得带回家半两土。
      郁子期骑着一头小毛驴,侧坐着,没斯文地把一条腿翘在驴背上,另一条腿像认命似的,耷拉在一侧,任凭漫漫地灰尘漫过脚背,停在脚踝处,这一切,跟他白色的鞋袜形成鲜明的对比,所以他皱着眉头,翘起了他在灰尘中龃龉前行的那一只脚,本着“协同作战”的道理,他翘在驴背上的那一只脚也莫名地弯曲了一定的弧度。
      这样白衣雅致的男子,做出如此幼稚自矜的行为,配上他已然打结的眉毛和紧紧抿着的唇,纵使街上行人寥寥,但来来往往却总是忍不住多打量他一眼。

      这是小郁大人来“云梦琉璃”的第三十三天。比之前的三十二天过得更胆战心惊一些。

      直到他从自己的余光中确认跟在他身后的人已经撤了,郁子期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转身下了驴背,拍了一下驴屁股,驴载着满满的货物扬长而去,他则在观察四周之后,拐进了一家小小的巷子。

      巷子深处,有风月人家。

      “来了?”
      “来了。”

      勤政殿。
      门口守着的小公公昨夜在闲池阁上夜,早上又因为差点误了事儿被陛下吓一激灵,现如今看着陛下没怪罪他也没什么事儿吩咐了,便在冬日暖洋洋的太阳底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正打着盹呢,猛不丁被人在头上敲了一下,吓他一个激灵,正打算起身大骂,抬头便看见了他的师父,曹公公,立马憋回了自己那些个腌臜话语,瑟瑟缩缩地问道——
      “师……师父,您怎么出来了?里面结束了?”
      “早着呢,”曹公公抱着一柄拂尘,仰头看了看日头,“吩咐御膳房,备着午饭。”
      “哎!”
      这边刚答应着,那边便抬脚往外跑,一边跑还一边想着:“这可让郁娘娘说中了,不仅留着吃早饭,这怕是午饭都得备着!”

      大殿里。
      李唐和宋清还在喋喋不休地争论着“云梦琉璃”的流民暴乱出现的原因到底是地方官员的不作为还是流民本身的无知。两道声音在李翊耳边盘旋,一左一右,一年轻愤慨,一年老稳重。终究,李翊还是坐了下来。

      流民暴乱!

      流!民!暴!乱!!!

      这四个字就像四座大山一座接连一座地压下来,压到他喘不过气来。

      父皇在位时,“云梦琉璃”从未出现过任何纰漏,可自己即位不过数月,这“云梦琉璃”便在自己派去使者不足一月的日子里发生“流民暴乱”了,这“流民”何来?“暴乱”何解?

      当初派郁子期去“云梦琉璃”的时候他真的只是想探明南朝余孽是否除尽,并未想要旧案重审。可自己那个名义上的“叔叔”呀,就敏感到如此地步吗?以至于在自己派去使者不足一月的日子里就给自己上演这样一场闹剧?看来数十年的“冷落”和“流放”并没有磨灭当年这位鼎鼎有名的“南朝女婿”的风骨,反而让他就此与本朝皇室割席,自在潇洒,孑然一身,守着那点痴心痴情痴守了半辈子。

      上一辈的恩怨纠葛最好的归宿便是无人问津的史书,没有人会想吹去这上面层层叠叠的灰尘,将一些陈年往事陈上堂前再次推敲咂摸,掰扯一些前人是非。

      只是,有些有心人也会混合一些今人今事,牵强附和,鱼目混珠,浑水摸鱼,在真真假假中做些损人利己的不上台面的小动作。

      如今,他的“叔叔”——云南王,便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引火烧身,妄想移花接木,瞒天过海。殊不知,他李翊不是一介无知少年,人既坐到这个位子,心中自有丘壑万千,不与人言。

      “两位爱卿所言,朕心已知。”李翊沉声说道,“此番暴乱是发生在云南王的地界上,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身为地方藩王,他难辞其咎。朕欲削了他的封号,但念及他祖上是圣祖亲封的亲王,他的父亲和我爷爷曾当着文武百官许下诺言,我们李家为君,他们齐家为臣,既为君臣,也为兄弟,共建北朝,永不背叛。如今云南王违背祖训,朕却不愿忤逆祖父的诺言。只单单看这一次云梦琉璃的暴乱事件蔓延到如此地步,他就有治下不严,向上瞒报的罪责,按照律法,应当削爵革职,押至京城,当面述罪。但云南王毕竟名义上是朕的“叔叔”,朕也不好对其惩罚有过,就先罚他闭门思过,供奉减半。两位爱卿以为如何?”

      这明显就是有意包庇了。

      李唐自是不必说,这本来也是与他无关,他来这儿无非是为了呛呛宋清的锐气。近来,陛下似乎有意提拔一批年轻的官员,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本也无可厚非,可是这一批年轻官员之首宋清却是人还没上位便迫不及待地打压他们这些“两朝元老”了,这也太过于猖狂。所以听到皇帝的这一番话,即使他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李唐心里还是很是受用,再看看宋清绷紧的脸,那心里就更受用了。

      确实,在下面听完这长长一段话的宋清心里很是憋屈,他很想问一句——当年齐家那个五品官到底是做了什么名垂千古的功绩,才能在短短两年内跻身一品,甚至被拜封为齐相,与皇室结为八拜之交?如今他家后辈被贬黜京外,又犯下大错,却还要对他包庇至此??

      宋清在入仕之前,没想过官场会是这样的。他以为的朝堂,或者说他以为他可以创造出来的朝堂,是天底下最讲法度的地方。他曾经因为过于刚直不得志而失意过好一阵子,是眼前这个年轻的帝王告诉他,他所期待的那个政治清明的朝堂,也是他所希望见到的。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坚定,望进了宋清的心里。在苏若瑄一事了后,宋清的心更加明朗了,年轻时的那一份少年意气似乎又回来了。可是如今,在云梦琉璃这件事情上,他开始看不清晰了——对苏若瑄这样的外臣重拳出手,对云南王这样的内臣就百般包庇,这就是他所说的政治清明吗?不,这不是,至少这不是当时他跟李翊说的那个“政治清明”……

      可是,宋清不会知道,郁闷的不只是他宋清一个,还有李翊自己。老实说,李翊承继大统以来,一直是想做一名好皇帝的,真正意义上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的好皇帝。纵然他在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就曾身体力行,教授他所谓的“帝王之术”。那时候他年纪小,那些个弯弯绕绕的道理在他听来,无非就是两个字——“骗人”。为此他很是不屑,他觉得他可以改变这种现象。后来他做了皇帝,可是很快他便发现,他做不到。首先他都做不到全心全意地去相信一个人,三年的东宫生涯,早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他的心性,任何人在他面前说的任何话,他都只能信其三分,剩下的七分,在于李十七。所以他也做不到全心全意地去真心待一个人,有时候深夜梦回,他看着身边躺着的妃嫔,都会恍惚很久,才发现自己对于她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只记住了一个名字而已。还有前朝的那些官员,他也不清楚最初提拔他们是因为他们的才华能干还是因为他们能为他所用……

      他对于他们,他们对于他,都是无知的,空白的。

      不知哪里起的一阵风,吹开了大殿的一扇窗,吱吱呀呀的声音,听着就是年久失修。只是终究只有一扇窗,终究只是一阵风,终究只是一点声音,所以,没有人发现或者注意到这个小插曲。直到殿内有个因晚起了一刻钟而只是套了薄薄一件官服的臣子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那些穿着棉服长貂的达官贵人才意识到殿内的空气竟是变得如此冰冷了。

      讨论暂告一段落,曹公公趁机引着各位大臣去了膳食厅用些吃食。回头看见皇帝一脸呆滞地坐在大殿中央的龙椅上,想是处理了一上午的政事,眼下正忧心地很,因而问了一句——“陛下,今日的午膳是在哪里用呢?”

      “闲池阁。”

      闲池阁。

      郁晚舟用完了早膳便出去了,毕竟深宫生活实在无聊,昨夜陛下留宿她这里,今早殿前看守的侍卫便都散了。这禁闭关得奇妙,解得也莫名其妙。郁晚舟被关了这许久的日子,如今出得殿门,只觉得哪哪儿都新鲜,尤其是一场大雪过后,给这平日里古板刚正的宫殿更添了几分诗情画意,于是只带了小意,也没告诉别人,准备去奔赴一场踏雪寻梅的野趣。

      陛下要在闲池阁用午膳的消息传过来的时候,全殿上下只有顾清和出面接了旨,所幸来传旨的小公公正是今早被郁晚舟“救”下的那位,他宣读完口谕,小声跟顾清和说道:“顾主司还是先着人将晚嫔娘娘寻回来吧,陛下那边我再去拖些时辰。”顾清和也轻声谢过,送走那位小公公后,他望着一院子或惊恐或迷茫的脸,接过手下递来的伞,便出了门。

      无人知晓,他们焦急寻找的“晚嫔娘娘”这回可是“出师未捷身先死”——梅花没寻到,野趣没寻到,人倒是跌进了一个被大雪覆盖的窟窿里,看着像是一个废井。小意已经去叫人来帮忙了,可是人还没回来。现在的郁晚舟百无聊赖,只好在洞底找了个舒适的地方盘腿坐下,抬头看看头顶这一片小小的天空,颇有些“坐井观天”的自嘲感。

      郁晚舟仰头仰得眼皮都要打架了,一张一合困顿之间,突然一个撑伞的人影俯身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在她头顶小小的一方世界里,顾清和看见她一瞬间的惊讶,担忧,思索都映在了她的眼睛里,那一瞬间,她眼前那一抹澄蓝仿佛被点燃,她第一次感觉,希望也可以是蓝色的。
      “顾清和!”郁晚舟喊出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颤音。顾清和觉得她定是因为害怕,实际上,她只是因为突然看到一个人的激动。

      “娘娘,你不要害怕,我这就去找人救你出来。”顾清和只看到了一双突然亮起来的眼睛,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一看到这双眼睛,心里就有一种温温的感觉。

      “哎!你别,你等一下!顾清和!小意已经去了半个时辰了,你要是也走了,我还要在这里等半个时辰吗?”郁晚舟刚刚看见的人影,怎么能就此放过。

      “小意姑娘怎么去了那么久?是不是路上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小奴去接应她……”

      “哎哎哎!顾清和,你等一下!”郁晚舟听说顾清和又要走,立马站起来叫住他,起的太急,大脑供氧不足,眼前一黑,就要摔倒,不幸下面十分狭窄,在堪堪跌倒之际,撞上了周边用来砌墙的石头上,把她疼得清醒了几分,“哎呦”一声扶住了身子才没跌落在地。

      顾清和人刚离开井边半寸,就听见“哎呦”一声,立马转身,看一眼井下的光景,也大概猜出了刚刚发生了什么,他担忧而又焦急地嘱咐道:“娘娘,你……”

      话未说完,郁晚舟便急急打断:“顾清和,我不要你去找什么人帮我,小意已经去了这么久,再过一会儿肯定就会带着人过来了,你再去万一与她岔开,岂不是于事无补,还多此一举。不如就在这里陪陪我,我一个人在井底下待了这么久,人都快长草了!”

      最后的话语颇有些夸张,顾清和微微笑了一声,调侃道:“娘娘可是在闲池阁禁足了一月有余,也没见长草啊!”话说完,突然觉得有些不妥,侧脸看过去,井底下的人仰着一张小脸,看他看得颇为认真。顾清和心里顿时有些没底,正准备告罪,郁晚舟突然笑了起来,“顾清和,你就应该这样,别每天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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