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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   闲池阁的晚风吹过来的时候,郁晚舟才觉得这个问题等待的时间有些长了。
      顾清和没有回答,郁晚舟也没有再问。两个人默契地同时沉默下来,各自低着头,内心风起云涌。
      “或许,我可以帮你。”不知过了多久,顾清和终于说了这么一句话。

      郁晚舟唯恐听错,她犹豫了半晌,怀着不敢相信的心情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我说,我可以帮你。”这一次,顾清和将头转向郁晚舟,月光刚好投射到他的正脸,郁晚舟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此时的神情。

      他没有在开玩笑。

      那么,她也不开玩笑。

      “好。”

      李翊踏入闲池阁的时候,正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日子。郁晚舟站在门口,正欢欢喜喜地看着漫天雪花飞舞,看着世界从一片沉默的灰色,慢慢被一点一点的雪花点亮,最后变成同样沉默但让人瞧着心生欢喜的白色。

      李翊就是在这个时候闯入郁晚舟的视线。

      他来前,闲池阁门前的青石板路面,已经浅浅地铺了一层白雪,他来时,一行人浩浩汤汤,纷繁的人影接踵而至,一人一个脚印,把那片雪白的静默毁灭地荡然无存,就好像姑娘刚刚上好的妆面,被踩踏得面目全非。

      郁晚舟突然就有点生气。

      李翊从闲池阁的殿门处往里走,穿过两方修建的花鉴,一步一步踏上台阶,又一步一步走到郁晚舟的面前,看着郁晚舟笑意吟吟地披着斗篷,抱着袖炉,站在那里。
      自始至终,郁晚舟都没有向他走出一步。
      李翊终于走到郁晚舟的面前,还未等他开口,她便先发制人地开口说道:“请恕臣妾未曾迎接圣驾,雪天路滑,臣妾恐御前失仪,不得已站于廊下恭候陛下圣驾,还请陛下恕罪。”声音还是那么温温柔柔,可李翊听着,总觉得里面藏着绵密的小针,戳的他嗓子眼儿疼,愣是说不出来一句话。
      待他缓过神来的时候,突然发现,这一次的晚嫔,似乎很不一样了。

      甫一掀开帘,一股奇香扑鼻而来。飘雪的日子里,闲池阁的寝宫里竟然也点着这般清雅的香,似松柏,却又多了一丝香甜;似花果,却又少了一分香腻。不偏不倚地,闻着倒挺舒服。
      “你这宫里,点着的是什么香?”李翊说着,还仔细嗅了一下,“感觉不像沈香木,月麟、杜衡之类的。”
      “臣妾哪里懂什么香,不过闲来无事自己做着玩的。”郁晚舟奉完茶,听此一问,微微撇了嘴角,话里带着些赌气的成分。
      李翊眼明心亮,一听就知道其中必有故事,赶忙问道:“噢?晚嫔竟还会制香?那,朕倒是真好奇了,这个香的配方是怎样的呢?”
      郁晚舟绞着帕子慢慢坐下来,嘴里回答着刚刚的问题,眼睛却故意瞅着别的地方:“这倒也不难,取一钱怒气,二钱怨气,三钱生气,和着这天地间的浩然正气,趁着大雪纷飞,痛快地哭一顿,也就得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李翊听完不仅不怪罪,反而有心打趣道:“这香制得着实不易,晚嫔独自一人献了三“气”,朕今日既然也受了这香的恩惠,倒不好做大德不酬之辈,这样,朕也来献一“气”——解气!爱妃以为如何?”
      哼,一高兴就唤人爱妃,不开心只冷冰冰地叫“晚嫔”。

      不过这话说得倒是巧妙,郁晚舟心里一动,面上却古水无波,只是顺着话茬接下去:“好是好,只是不知这“解气”呢,是单单给我制得的,还是人人都有呢?”
      “这话怎么说,香气无形,本就是惠及四方,晚嫔怎么糊涂了?”李翊一副懂装不懂的样子,看着倒是大爱人间的无私模样。
      小皇帝装起傻来,还真是让人挑不出来错来。
      借着我的事情,去殷他人的勤,顺带着整肃了一下后宫。若不是郁晚舟已经理清楚这事情的前因后果就是孟静漪造成的一个乌龙的话,怕真是会怀疑这幕后的操纵者是皇帝本身,因为不论怎么看,这件事情最终的结果似乎就差把“好处”俩个字写在李翊的脸上了。
      郁晚舟向来是有些藏不住在身上的,她心里这么想着,话里便也带了些刺儿:“此香本为闲池阁一介无名之辈,只知偏安一隅,如今幸得陛下平添一“气”,倒是生出几分“兼济天下”的侠气,这等“大爱人间”的豪气,闲池阁怕是供不起这尊大佛,倒不如陛下带去了它,倒也成全了它的风发意气。”
      这几个气噼里啪啦一通砸来,李翊差点有点兜不住,略想一想,便也知道了其中的关窍,便是思虑至此,他也不忘揶揄道:“朕若是带走了这香气,那爱妃的怒气何解?怨气何拆?生气何释?”

      这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郁晚舟也不甘示弱,你装傻我就充愣呗。她也笑眯眯地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回答道:“陛下怎么糊涂了呀,陛下带走了万气之源的香气,一切便也迎刃而解了呀!”
      “不对,朕怕朕带走了香气,爱妃的闲池阁又要多出一气。”
      “什么?”
      “怕是要多出一味“怄气”吧。”
      “陛下!”

      有笑声传来,闲池阁宫墙之外,孟静漪刚刚好经过。她抬头望向笑声传来的地方——墙头太高,她看不到里面的言笑晏晏,倒是纷纷落下的雪花,沾湿了她柔软的睫毛。

      有些事情,从一开始便是命中注定。
      有一些人,从一开始便已分道扬镳。

      来仪阁。
      这是李小贵妃被禁足的第三十三天。

      自从郁晚舟和孟静漪那一夜的大闹来仪阁之后,陛下来她这里的次数比于之前已是少了很多。纵然是百般委屈和不甘心,“龙骨昙花”她也是拔了,软她也是服了,错她也是认了。可是十余天之后,突然的一道圣旨,责令她禁足来仪阁,无故不得外出,好好思过。

      这一句思过便是三十三天的冷淡和搁置。

      后来,外面的人打听到了消息。孟静漪那个小贱人不过在自己的寝殿待了两天,便妖妖俏俏地腻在陛下的身边。不多久,陛下便下达了让自己禁足思过的旨意。

      这要是说二者之间没有任何联系,便是李梦泽自己都觉得荒谬。

      可是自己又能怎么办呢?父亲托李嬷嬷带进来的消息也说让她忍耐。她向来是最听父亲的话,安分守己地待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她每天听着陛下的轿辇上叮铃作响的铃声离自己的寝殿越来越近,却也只能无奈地听着它慢慢远去。她的来仪阁是离陛下的勤政殿最近的地方,是最接近与他并肩而立的位置。可是,如今的自己,禁足宫中,失却圣心,每天都只能咬着牙抹掉控制不住的眼泪。说到底,也不过是不甘心罢了。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可是,若这惊鸿影不来,她便让这伤心桥下盈盈春水没了整个后宫。

      初雪过后的早晨,总是会在肃穆的气氛中给人淡淡的压抑。当第一缕阳光爬上高高的城墙,扫过厚重的洁白,我们才可以说,新的一天开始了。
      闲池阁。
      寝殿外的小公公靠着烤得暖烘烘的墙壁睡得正香,恍惚间听见里屋有了些许声音,似是条件反射,立时便睁开了惺忪的双眼,瞧见珠帘掩映间,一袭黄色的身影已然坐起,一声“陛下起~”便叫出了口。紧接着,一众端着洗漱用具的侍女便鱼贯而入。小公公打着哈欠,往屋外瞅了一眼,太阳已然升起。想起昨日曹公公嘱咐的陛下今日辰时还有大臣议事,须得早早叫醒陛下,顿时有些忙慌,连忙拉了身边一个人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啦?”
      玄衣若铁,触手冰凉。小公公缩回了手。
      被拉住的人倒是没在意,回身作了一个揖,方才回答道:“还有一刻钟就到辰时了。”说完便离去了。
      “这人是谁呀,像是在外面冻了一夜……”小公公看着离去的背影,嘀嘀咕咕的,猛然想起他刚说的那句话,拍了一下脑袋,躬了身子,进了内殿,只敢在珠帘外跪下回道:“陛下,刚刚曹公公遣人过来,说诸位大臣已经在勤政殿等候陛下了。”

      “嗯?那你怎么不早点叫朕?”陛下的声音情绪莫名,小公公只得将头伏得更低,连身告罪。
      还没告两句罪,帘子那边又传来一个声音,这回小公公听得真切,是个女子的声音,“这个活儿吧,其实他也是左右为难。叫呢,陛下您睡得正香,难不成他有这个胆子上前来打扰您吗?不叫呢,你看,陛下您又得骂他疏于职守。好啦,一大早起来生气也是伤身,何必为这个事情生气,他们既到了勤政殿,让曹公公带人好生伺候着罢了,我这边的人动作都放快点,不过须臾功夫,陛下便也可以准备出发了。这一大早的,想必他们还没用过早膳吧,陛下召人清晨便来议事,可不能饭都不让人家吃啊~”
      说话之间,郁晚舟已经帮李翊穿戴完毕,她的话也在这一套动作结束的时候戛然而止。

      言尽于此。

      她说这话的时候,李翊一直目不转睛地打量着面前的她。看着阳光从窗外漏了一丝,穿进屋里,恰好横亘在他们之间,然后,慢慢晕开,随着郁晚舟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为他整理着衣服,那一丝调皮的阳光便在她的身上打着转儿,偶尔跳到她的睫毛上,惹得她不得不眯了眼睛,粉色的两片薄唇上下翻飞,还有桃色双颊上倒映的剪影——鬼知道她说了什么。
      从昨天到今天,李翊觉得自己明明见的还是那个晚嫔,却又好像不完全是那个晚嫔。

      不过,他好像会更,嗯,喜欢……现在的晚嫔。对,就是喜欢。

      她的动作戛然而止,他却还在神游,只是听到最后一句“不给谁饭吃”,便忍不住回拉了一把,这一拉,便是温香满怀。他的鼻端嗅到了淡淡的桂花香味,和昨夜温存之间的香味一样。这阖宫之中,也就只有她用着桂花香味的东西,其余嫔妃或是嫌弃其流于街巷,显得粗俗,或是鄙夷其香味过于浓烈,不太得体,总是用其他香料代替。可如今,利益的鼻端萦绕着这一缕绕不过的桂花香,怎么闻着怎么觉得舒心,他低下头对上郁晚舟错愕的眼神,笑着说道:“那爱妃以为如何呢?”

      他一笑,郁晚舟便觉得满室的桃花都开了。这该死的桃花眼,这一晃神之间,自己差点又要溺毙在这一汪桃花潭水深千尺的深情中了。

      看着他愈来愈近的眉眼,郁晚舟暗暗吸了一口冷气。要命,她只是想为一个无辜的小公公谋得一线生机,可不想把自己给搭进去。

      最后时刻,郁晚舟闭眼躲开,趁着这个晃神的空隙,她顺劲儿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开得远一点点。可是,后腰上的禁锢陡然加紧,郁晚舟瞳孔微缩,敌不过这突然地用力,只得又重新贴上去。

      这一大早的,发什么疯?
      郁晚舟错开的眼神包含一丝愠怒,可她却不得不咬着牙巧笑倩兮地周旋着:“陛下心中早有主意,臣妾不敢僭越。”

      好了,又是那个句句守礼却又句句敷衍的郁晚舟了。

      李翊很不喜欢,他有意想逗逗她,于是他故意不言语,只是看着她笑得莫名又暧昧。果不其然,郁晚舟很快便败下阵来,她虽眼睛没看李翊,但心里捱不过一分钟,不得不对上李翊的双眸:“陛下,臣妾小厨房的枣泥山药糕很是不错呢,陛下要不要尝尝?”
      李翊瞧着她一脸认真地,边说边扑闪着眼睛做小女儿家的告饶状,便立时心软了,这一心软,怀里的小白兔便趁机溜走了,边走还边说:“臣妾这去小厨房帮陛下催催早膳。”
      李翊心有不甘,也没注意场合,便脱口而出:“嗯,顺便让他们把朕带来的血燕给炖了,你喝了好补一补,昨夜属实是不该闹到那个时辰。”

      郁晚舟在逃的身影一踉跄,在心里骂了一句轻浮,也便慌慌忙忙地穿戴整齐出去了。经过那个小公公的身边,瞧他还跪在那里,轻轻说了一句:“起来去告诉曹公公陛下还要一会儿才能到,曹公公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小公公抬眼看了一眼,又往帘子里面瞅了一眼,见陛下也没什么异议,急忙爬起来,跪得久了,在跨过门槛的时候忍不住一哆嗦,幸而被门边站着的一位扶住了,抬眼匆匆告谢之间,瞧着服饰也是一位公公。出门走了很久,憋了半天的一口气才喘过劲儿来。

      原来,这就是那位失宠的晚嫔娘娘,瞧着,是又要复宠了吧。

      这边郁晚舟眼瞧着哪那位小公公一瘸一拐地跑出去,正打算收回视线,却不料一眼就瞧见了站在一边身着玄衣的顾清和。他也不知是站了多久,苍白着一张脸。明明他站在阳光里,郁晚舟却觉得他的周身冷到了极致。

      她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被他轻拉衣袖,心神相触,她伸手接过了他自袖间递过来的一粒小药丸。这一切都在衣袖掩映之下进行和结束地猝不及防。
      她还在诧异为什么他要堂而皇之地在众人注目之下与她行这苟且之事,但触及到他冰冷如铁的手指,她突然就转而担心起另外一个问题——他到底在外面站了多久?

      郁晚舟坚持要亲自去看看小厨房准备的早膳,小厨房雾气缭绕,充满了人间烟火的味道。郁晚舟于无人处展开右手,一粒小小的红色药丸静静躺在手上,似乎是沾了一点血迹,自己的掌心有一道发黑的印记。郁晚舟诧异了半晌,便决绝地翻转手心,小小的药丸掉进盛有血燕燕窝的碗中,立刻消失不见。

      “告诉陛下,可以用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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