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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桂-糕-亭,一个奇奇怪怪的名字,来了两个别别扭扭的女子。

      郁晚舟和孟静漪坐在这个亭子里,两两相对,一个表面云淡风轻,一个内心风起云涌。跟过来的湾湾和顾清和与她们隔着一段恰好的距离,静悄悄的候着。
      夜色醉人人亦醉——这几日京城的月色好,星光亮,再加上这秋夜独特的晚风一吹,让人立即便要想在这亭中央亲手烫一壶菊花酒,约友二三人,把酒话桑麻。
      正巧再配遇上这桂糕亭,乘着这深秋的时令,那就再来一碟庆春楼的桂花糕,也算应景合情。

      郁晚舟这厢一边想着,一边便也将这些话说出了口。
      古之谈大事者,必先以风花秋月引之,再以事实道理晓之,辅以人情世故感之,万事有千,莫有不成。
      而且,她是真的有打算静下心来,心平气和的和孟静漪好好谈一谈的。

      来的路上她也仔细思量过了,结合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再让她重新审视孟静漪这个人,便不能用小家子气、小女儿作态、心灰意冷、颓废失败等等这样有失偏颇的消极词汇一言以蔽之地评价她了。这件事情,错在自己太过低估孟家的女儿,不能因为孟家败在前篇,便忽视了孟家“树倒猢狲散”之后最终归处。

      一个官位的更迭可在谈笑之间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但是一个家族的倾覆怎可于旦夕之间便被轻易锤定?
      更何况还有曹家——那个在孟家祥被罢黜的前夜还曾秘密出入孟家为他出谋划策的同谋虎皮之人,原来也是整个事件不可忽视的关键所在。

      说道曹家,他们家那个曹禺言大人在孟家祥被罢黜的第二天就上呈了一篇《为臣论》,文章针砭时弊,用词激昂,义正严辞地痛斥了孟家祥之流卖官鬻爵的宵小之辈。曹禺言在朝堂之上大声宣读此文之后,明面上便也宣示着曹禺言彻底与孟家祥划清了界限。
      昨日孟、曹二人私交有多深,今日曹、孟二人私仇就有多沉。

      郁晚舟待字闺中的时候也曾听夫子说过曹禺言这个人,夫子对其人品大骂特骂,但对于其文采又实在忍不住大加赞赏,末了综合评价结果就只剩了明珠暗投的叹息。
      那次朝堂事件之后,曹大人在宫廷内外,朝廷上下都风靡一时,一半因为他文采斐然的《为臣论》,一半因为他在孟家势倒之后落井下石,置身事外的卑劣,可谓毁誉参半,无外乎哉。
      郁晚舟因为早些时候夫子的评价,再加上先前父亲信件中告知的孟家祥大人被罢黜一事,对这位有才无德的曹大人颇抱了一份好奇的小心思。《为臣论》之后,郁晚舟便立刻慕名“拜读”了曹禺言的“大作”——平心而论,果真是笔底烟花,哀梨并剪,只是想想如此文学佳作却出自于一位临阵倒戈、虚伪狭隘的小人手中,郁晚舟就觉得实在是可惜至极,也是在那一瞬间,她突然就明白了夫子当年的那一声声叹息。

      可是话说回来——
      孟家祥是被贬谪,不是被罢黜。这一点,自己多有忽略,忽略到自己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孟家祥被贬谪的地方就在“云梦琉璃”!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偶尔的意外可以是天意,过多的巧合只能是人为!

      哥哥莫名远走“云梦琉璃”,李翊在来仪阁的有意维护,孟静漪此前的种种不同寻常的表现,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甚至于——
      曹家和孟家当初当真是彻底撕破脸了吗?
      还是当时的谩骂、推卸还有背叛都不过是他二人在给其他人演的一场戏?
      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他二人合谋的障眼法,目的就是掩饰他们真正的目的。

      不,不应该是他们,而应该是他,和他们。
      这个“他”,就是陛下——李翊!

      这是一场深谋远虑、意味深长的棋局。而操纵它的幕后棋手,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精确定位了每一枚棋子的位置。

      很不幸,自己也是其中的一枚棋子。

      郁晚舟这边说着些风花雪月,那边便在脑海里梳理起这些日子的细枝末节。孟静漪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她挑了挑眉,口齿清晰地说道:“姐姐不必在此拉扯些闲话将听,妹妹既然应了姐姐的邀约前来,所言所语必定不会让姐姐失望而归。姐姐要听什么,妹妹心里也知道,不妨直言。”

      郁晚舟苦笑:“百般思绪,千种滋味,你让我如何直言,又何从说起?”

      孟静漪依旧是那副淡淡笑着的表情:“既然姐姐不愿开口,那还是让妹妹我先说吧……嗯……对了,姐姐刚刚说今夜月色正好,倒让我想起一件事情来。姐姐雅兴,欲饮一盏菊花酒,并品一碟桂花糕,倒让我一介俗人好不惭愧。只是不知道,今夜“云梦琉璃”的月色,是否也担得起郁大公子的一句“欲邀二三友,把酒话桑麻?””

      在孟静漪提到郁子期的时候,郁晚舟的左眼控制不住地跳了一下,但听完她的全部话语之后,郁晚舟突然就释怀了,仿佛是拨开云雾见月明,她的嘴角也出现了浅浅的笑意:“担不担的起,在令尊,不在家兄。不是吗,静嫔?嗯?”

      孟静漪的笑有一丝僵硬,但她仍旧坚持:“姐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如今还有谁不知道我孟家早已孑然一身、置身事外了吗……”
      “好!”不等孟静漪说完,郁晚舟便打断她继续说道:“孑然一身是吗?置身事外是吗?既然静嫔如此坦荡,那不妨说说你昨夜去来仪阁寻得的纸条上都写了什么?”

      “什么纸条?我不知道……”孟静漪拒不承认,可她再也无法维持她那公式一般的笑容了。
      “怎么?妹妹的坦荡便只能到如此地步?不是说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吗?不是说定然不会让我失望吗?如今不过刚刚开始,妹妹便要出尔反尔了吗?”郁晚舟气定神闲,接过顾清和送来的清茶一壶,慢慢地给她倒了一盏,琥珀色的光映照出亭子周围的竹林森森。
      时间还很长,今夜才刚刚开始,故事仍在继续。

      “你是怎么知道的?”孟静漪抿了一口茶,问了一句。
      “不难,你的目的性太强,进门直奔那株昙花而去,再加上我眼睛好,运气也不错,刚好瞧见了人群杂乱时候你们的私/相/授/受……”
      孟静漪抬眼惊奇地望着郁晚舟。
      “放心,我没有看到他的真实面目。”郁晚舟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
      孟静漪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话:“那也不能说我私/相/授/受吧……”

      ?有问题吗,这个词?

      哦,有问题。

      郁晚舟看向孟静漪的目光突然就多了些暧昧,收到的便是孟静漪愈加无语的目光。

      有一种陌生的情绪,从两人中间产生。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彼此心里都清楚接下来要走的流程。郁晚舟也不顾忌,直接开口说道:“话都说开了,我们谈一谈吧。”

      这个夜晚似乎格外漫长。

      孟静漪来之前没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郁晚舟说没有看到那个人的真面目,孟静漪倒是见到了。
      说起来,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那个一直躲在暗处的神秘人物。
      之前纵使心中对他有过万般感激,也不得不对他的身份存有一丝怀疑与谨慎—他为什么要帮自己呢?
      彼时的孟静漪,处于人生最低谷的阶段。外无稳固娘家可以依靠,内无丝毫恩宠可以依托。茕茕孑立,孑然一身。在这样一个处境中向她伸出橄榄枝的人,又有什么利益可以图谋?

      上天从来不会掉下莫名其妙的眷顾,不过都是某某高瞻远瞩的预谋。

      可是孟静漪看到那个神秘人物真面目的一瞬间,一切都昭然若揭了—
      盛小九!

      曾在晋为静嫔的那一日有过一面之缘。也许就在那个时候,冥冥之中,她就已经被这个小公公盯上了,无意识中成为他谋划前程的一枚棋子。

      只是主宰棋盘的棋手往往都不会只有一个,偌大棋盘,谁主沉浮,还未可知。

      那些个后宫秘闻的稗官野史也曾详细记录过比这还要肮脏的故事,如今他与她二人不过是利益结合的共同体,他看上了她在后宫孤立无援的新人身份,也贡献了他随侍陛下所拥有的一点便宜。

      一人拼命,到底还是比不上俩人合作。

      孟静漪几乎是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就明白了这场交易背后的利远大于弊,曾经的谨慎和怀疑,在这一瞬间和解。

      但是,在看到纸条上明明白白写着——“交好晚嫔”三个字的时候,她还是愣了一下——晚嫔,如果不是这次意外的相遇,或许这整件事情都不会与之有关……不过,既入后宫,谁还不是家族和皇室博弈的一颗棋子呢?

      自己的父亲可以悄无声息,不问缘由,不解后果地将自己卷入其中,郁晚舟为什么不能?

      更何况他们郁家,早就深陷局中了。

      都是为家族所累的可怜人罢了。

      思虑到这儿,孟静漪知道,此时的郁晚舟,是友,而非敌。

      可是,她面前的郁晚舟却并没有半分感同身受。不是所有人都甘心为家族的棋子,认命也不该是这么个稀里糊涂的认法!

      “我……我哥哥,在云梦琉璃,过的好吗?”郁晚舟开口道。
      孟静漪讶异地微微睁大了眼睛,她怎么也没想到,两个人决定开诚布公谈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郁子期。
      她本想矢口否认,但郁晚舟先她一步开口:“你想清楚了,我既然能开口问这个问题,就必然有万全的把握你必会知道,也有万全的信心你必会回答。怎么,我有你要的筹码,你倒想停止交易了?”
      孟静漪暗自吸了好大一口凉气,缓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郁大公子去云梦琉璃不是陛下的旨意吗?姐姐深得陛下恩宠,何不去问陛下……”
      这就是有意搪塞了。
      不等她说完,郁晚舟便起身,朝着庭外那抹青色身影说了一句:“我们走,顾清和。”
      眼见着郁晚舟真要拂袖离去,孟静漪先前的不动声色终于绷不住了,她也急忙起身拦道:“姐姐留步!是妹妹的不是了,姐姐请坐~”
      郁晚舟没坐,脚步却是停住了。
      孟静漪只好加大砝码:“郁大公子在云梦琉璃,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
      郁晚舟眼皮跳了一下,但还是没吭声。
      孟静漪只好继续加大砝码:“家父的来信中提到郁大公子似乎在做一件很重要也很神秘的任务,但任务的保密级别太高,家父也无权查看。”

      果然,哥哥前往云梦琉璃根本不是什么“寻药之旅”,这是一场生与死的较量。

      父亲也是过于心狠了点,一个女儿搭进去还不够,非得再赌上儿子的身家性命吗?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这世上,果真没有什么真正的安之若素。

      郁晚舟背对着孟静漪平息了很久,心里万马奔腾,入宫数月,她第一次感到好累好累。
      从前只觉得李翊薄情,如今对他的印象竟也添了几分寡义。入宫数月,不是不曾有对他一丝心动的时候,也不是不曾对他偶尔的温情存有一丝侥幸的幻想,只是当真相来临之际,还是会忍不住失望和痛恨。
      这是一场交易。
      这是一皇族和家族的交易。
      这是一场他和父亲的交易。

      为什么,偏偏是他?

      她闭了眼睛,万分疲惫地开口说道:“说吧,你需要我做什么?”

      孟静漪一直站在郁晚舟背后,看不清她面容深深地倦色,这突然开口的惊喜,她竟不敢相信事情可以进展地如此顺利,只是一个郁子期的消息便可以换来郁晚舟的相助,这倒大大超出她的意料。
      但她还是从郁晚舟仅有的话语中听出一丝疲惫,有点怀疑这是郁晚舟随口糊弄的话语,她试探地开口:“你确定,不想知道些什么别的,嗯,消息了?比如说,额,纸条的内容?”

      她咄咄逼人的第一个问题,会不会是首要的突破点……

      郁晚舟却不想跟她斡旋下去了,她转身盯着孟静漪的眼睛冷冷地说道:“纸条的内容就是让你今夜来找我并且演好这一场戏。我说的对吧,静嫔妹妹?”
      孟静漪一时语塞,又不想输了气势,只得尴尬地笑了几声,“姐姐冰雪聪明,倒是妹妹多虑了。”
      “你没有多虑,我却确实还有诸多不解之处,但不急于一时……至于你的消息,就算我不问,你也会告诉我,因为,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说到这儿,郁晚舟突然笑了笑,只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都让孟静漪不寒而栗。
      “至少此时此刻,妹妹是想搭上我的东风,行一些便宜的。”

      庭外的顾清和抬眼看了看逐渐偏西的月亮,远方细细碎碎的光影掩盖下,一高一低两个声音时而激昂,时而收敛,终于都归于平静。
      “唉,咱们的娘娘大概是谈好了~”一旁已经打了三十四个哈欠的侍女湾湾忍不住再一次试图和顾清和搭讪。
      真不怪她如此执着,单单是她二人刚刚被各自的主子娘娘借口离开到这个远远的角落时,她便已经问过他的名字,彼时也不过是得到一个冷冷的“顾清和”的回答罢了。

      但顾清和的模样可以很陌生,顾清和的名号却并不陌生。

      宫里关于顾清和的“风流韵事”在宫人之间早已流传开来,两个小宫女,叽叽喳喳,可以从东宫说到西宫。现如今,处于八卦中心的风云人物就出现在你的面前,被后宫压抑许久的八卦之魂,在人类灵之上蓄势待发。

      只是任凭她旁敲侧击,旁征博引,都只能换来顾清和愈加冷淡的眉眼。甚至在晚嫔叫了一声“顾清和”之后他的表情变得愈加严肃,让她激情燃烧的八卦之魂也不免暂时被压灭了嚣张的气焰。

      顾清和依旧选择沉默。女子的身影从小径的另一端袅袅婷婷地走过来,顾清和双眸一亮,赶了几步,递上微温的披风,二人一前一后,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看什么呢?还不跟上~”湾湾痴痴的目光被孟静漪一声低喝打断,主仆二人的身影,也相继离去。

      月色微茫,晨曦乍现,这一夜的桂糕亭,只残留了一缕若有若无的脂粉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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