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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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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骁到绵官城的时候天突然下起了暴雨,雨水混着扬尘浇了一头,雨水顺着额角流过抿直的嘴角,隐没在薄甲的领口。
一阵风扫过来,裹挟着雨水,刺骨的冰冷,但魏骁却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翻腾。
魏骁勒马停在绵官衙门前,推开有些陈旧的木门,随着咯吱一声,伴着几分薄尘,魏骁看见了躺在土炕上的,朝思暮想的那个小小的人。
清努早就已经醒了,在魏骁来之前,看见了熟悉的梁国房梁,身下是又硬又燥的梁国土炕,就好像时间回到了一个月之前,刚刚被阿库努劫走那一段时间,住在梁国边境的小客栈里,空气中也是干燥的土灰味。
清努几乎要落下泪来,若是昨晚都真的是噩梦,他宁愿一个月的自由与欢愉也都是美梦,梦醒了,阿库努还是那个爽朗,坦率的塔西西王子。
“清努...”他听见耳边有人这样叫他。
清努转动哭的干涩的眼珠,看见了魏骁,盘旋在眼眶的眼泪就这样落了下来,“王...”
魏骁被这声软糯唤的心一颤,快步的走到土炕前弯下身,仿佛怕碰碎他一般将清努揽在怀里。
清努顺从的歪在魏骁的膝上,就像一只走丢了的小猫儿终于找到了家。
魏骁顺着清努松散的衣领看到了白皙脖子上圈的一层白布,甚至还隐隐渗着血。魏骁心中绞痛,他无法不唾弃自己的无能,这么身娇肉贵的人儿跟着自己栽了这么大个跟头该有多痛,多害怕,如果能让他代为受过,哪怕多挨一百倍的苦难他也愿意,只要这个小家伙还能像往常那样肆意妄为,矜贵骄纵。
小手搭上魏骁的衣袖,“王,你救救阿...我的恩人罢,他要死了...”清努小鼻子也已经哭的通红,说道死字,已经开始微微打颤。
魏骁抚着他的背,弓腰亲了亲他的额头,“不要怕,清努,慢慢跟我说,孤一定护你周全。”
清努忍者脖子撕裂一般的疼,咽了唾沫,隐去了被阿库努劫走那一段,只说阿库努救了他,现在被他的仇人困住了,他被阿库努搭救才逃了出来,只是现在,他的“恩人”怕是凶多吉少...
魏骁听完了始末,小世子汉话说的也不是特别好,只是勉强的表达明白了意思,而且说话有些遮掩,就梁王来听的话定然是十分不信的,但是魏骁现在只是魏骁,哪怕清努现在让他去带着千军万马摘星星他也去得,所以魏骁当即传来魏一,让他带着三千兵马去把塔西西的贼人屠了。
“我也要去...”清努环着魏骁的腰,哽咽的说道。
魏骁稍稍犹疑,只是见清努梨花带雨的小脸便一点犹疑都没有了,“好,那我带你去。”粗粝的拇指抹掉清努挂在眼角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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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骁的亲兵第一次以一种极慢的行兵速度慢悠悠的围着一辆马车行军,两匹脚慢的小马拉着一方红纱软帐,朦朦胧胧的还能看见帐篷里盘坐着一个壮硕的男子,环着一个纤弱的美人。
魏骁说要带着清努去,自然是不能骑着马带着这失而复得的宝贝,搜罗了大半个绵官城才从一家富裕的员外家里征了他家小姐出行的马车,虽说魏骁一见那样式眉角抽了抽,但是现下为了这个小娇娇自然什么都忍得了。
清努跑了一晚,脚底早就磨出了水泡,血淋淋的,现在才觉出疼来,魏骁不忍他踩地,亲自抱上抱下,环着小人儿给他按揉筋脉,活络筋骨。
“等明日我带你回望海,当地有一个大夫治外伤极好,让他给你重新开些药材。”
清努歪在魏骁身上,恹恹的点头,透着薄纱,隐隐约约能看见远处的雪山,雨已经停了,空气中都是清新的青草混着泥土的味道,雪山顶上,抹过一道彩虹。
阿库努之前跟他说过,他最爱下雨的天气,因为草原上只要下一点雨,牧草便可以疯长十几寸长,牛羊都会吃的很饱,子民也不会忧虑饥饱,现在天下雨了,阿库努你有开心吗?
三千兵马很快把塔西西这个几百人的小部落围了个水泄不通,但是一间间帐篷搜过去,却没有一个人,清努挣脱出魏骁的怀抱,着急的掀开他昨天和阿库努搭好的帐篷。
昨天没喝完的羊奶还放在小桌子上,几个尚未来得及摆放好的软垫还放在原地,羊油的灯烛还在燃烧着,但也快已经快到了底,昨晚被剥落的衣物也还散落在羊毡上。
清努茫然的环顾四周,阿库努呢?去哪里了,是不是他来晚了?清努悲从中来,踉跄地坐在地上。
魏骁也一直静静的跟在他身后,他就看着小世子一下车就急不可待的冲进这个看着像是主帐的帐篷,他怕这里还藏着什么奸人于是也快步的跟着他进来了,一进来他便敏锐的闻到了血味,混在着暧昧的味道,可能是帐篷不透气的缘故,他心下一沉。
细细打量这间帐篷,虽是没有他大帐的时候大,但胜在精致,可见它的主人有在精心的布置这个小小的居室。中心的小桌上放着在西域不常见的瓷器,灯柱的底座虽说用的时间长了,有些油渍,但也能看出来不落于梁宫的雕琢,帐篷一角挂着一把长长的木弓,表面光滑被经年累月的抚摸和使用已经泛着一层光,应该是个骑射不错的西域汉子。
魏骁看见了放在角落的两双马靴,一大一小相互依偎在一起,就像两个相互依偎的恋人,魏骁莫名的觉得不舒服,看花纹不像是女子穿的,难道这个主人还有个儿子?
“王,西北一里处发现大概两百人集结,这里屏障少我们没敢上前打草惊蛇。”魏八影子一样出现在帐内,沉声禀告。
“盯着他们。”魏骁应道,扭头看清努已经站了起来,急匆匆的就要出去。
魏骁看着他踩在地面上心里就跟自己踩在刀尖上一样,连忙将他拉回怀里,“小祖宗,你是要心疼死我吗?”熊臂一抬,托着清努的小屁股就将人抱在了怀里。
魏八知趣的低下头退到一边。
清努环住魏骁的脖子,将头埋在他的肩膀上,他的脑子依旧有些混混沌沌的,心里却像是崩了一根弦,若是阿库努出了什么事他怕是会立刻崩溃。
魏骁很受用小世子依赖自己的模样,嘴角露出了一个月以来最真心实意的笑意。
“不用怕。”他偏头在小世子耳边轻点,然后抱着人上了马车,由魏八引着往西北方向而去。
马车这次在小世子的要求下走的快了些,一盏茶的功夫他们就看见了在河边的塔西西族人,他们集体跪朝着河边好像是在举行什么仪式。
清努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身形高大的阿库努,清努心里紧绷的弦松了下来,“阿库努!”他又想挣扎出魏骁的桎梏,只是魏骁这次却没有随他的意,紧紧的箍住了他乱推的小手。
魏骁有些生气,不喜欢小世子为了别的男人逃脱出自己怀里的样子。
“你放开!我看见他了!”清努撑着魏骁的胸膛,不满的瞪他,鹿眼湿润,眼角微红,竟又是为了别的男人哭了,魏骁蹙了蹙眉。
“你还想要你的脚吗?!”魏骁板着脸,颔首看他,面无表情地样子有些吓人。
清努瑟缩了一下,张了张嘴好像要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低下了小脑袋,顺从的不再挣扎,缩到了他的怀里。
魏骁看着这样的清努心里突然像是被一只小手揪了一下,其实他说出话的那一瞬间就后悔了,他久居上位,容不得别人辩驳和反抗他,虽然自认为对清努多有包容,但其实还是那个不可违逆的臭脾气,从前小世子还是那般恃宠而骄顶撞他的时候他也气极,但比起现在小世子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他还是希望小世子如以前那般矜贵的横他一眼。
“没有凶你,你别害怕。”魏骁松了松紧拥清努的臂膀,“我让他们把马车停的近一点,你在车上说不好吗?”
清努沉默的点了点头。
魏骁心中五味杂陈,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在清努额上吻了一吻,他心想没关系,以前那个骄纵的小世子不见了,他再宠回来就是了。
马车慢慢的停在了人群的一旁,但是没有人转头看他们一眼,好像他们不过是空气罢了,没有什么比现在的祷告更重要。
河面上波光粼粼,还带着新雨的雾气。
魏骁只带了一百个人,整整齐齐的列队站在十米外,一时间从原上只有河水潺潺,苍空鹰唳,和微风轻吟。
就这样奇异的静静等待了一炷香的功夫,队首的阿库努突然开口说了一句塔西西的族语,身后的子民齐齐像河叩首,隐隐约约的能听到有人在低涕。
阿库努起身,转过身来,这才发现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魏八是会塔西西语的,他站在在不远不近的位置,就像帝王的传令官一样,冷傲的传达了自家主子的旨意。
阿库努眼中早已是猩红,他拍了拍身旁的哭的满脸泪水的珍珍,拖着沉重的步子向马车走去。
“尊贵的梁王,我已经平反了叛乱,感谢您的援助之手。”阿库努右手抚心做了一个感谢礼。
“是孤多谢族长多日来照顾世子,既已平安,世子心也可以放下了。”魏骁在马车里沉沉说道,一手捏着清努的小手。
清努张嘴,胸口好像有一团棉花堵住了,让他什么也说不出口,他咬了咬嘴唇,最后还是隔着红纱,轻轻的问,“阿库努,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你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悲伤?好想去抱一抱你,可以不要那么难过吗?
“阿祖...”阿库努艰难的滚动着喉结,“她昨晚过世了。”
清努全身的血液好像是凝固了一般,难怪整个塔西西都弥漫着悲痛的气氛,阿库努的阿祖对于塔西西来说就像是神祗一般的存在,竟然突然去了...
清努没有什么亲人,但确是将阿库努的阿祖当作自己的长辈敬重,她嘴角总是噙着慈祥笑,浑浊的眼睛总是慢慢的温和淡然,对待小孩子也都是包容慈爱,对清努尤其的亲近,会给他编塔西西的发饰,为他做靴子,虽然两人语言不通,但是坐在老人身边好像什么都不用懂,就像一个小巧的婴儿缩在母亲的怀里一样。
一行清泪从清努眼角滑出来,然后就是滴答滴答一串一串的往外掉,清努摸着胸口,从怀里拿出一个皱巴巴的小布包,这是阿祖送给他的,上面绣着精致繁复的花纹。
清努忍不住低涕,魏骁慌了手脚,用衣袖笨拙的帮他擦眼泪,他心里一揪一揪的,第一次觉得无措,如果可以他也想分担小世子的悲伤,只要小世子止住眼泪,他的小世子真的总能让他觉得自己是多么的无力。
“清清不要伤心,在塔西西,阿祖是化成了雨神,她会继续在天上守护塔西西平安。”
阿库努艰难的开口,阿祖突然离世已经对他造成了巨大的打击,他已经杀了秦琅,之前还会隐隐担心清清的安危,甚至还想在阿祖的水葬仪式结束后去寻回他,现在隐隐的看见了红纱下依偎在高大男人怀里的人儿他也松了口气,只是,非常的失落,他知道自己之前想要和清清永远在一起的憧憬破碎了,往后便是各归各位,再也不能相见了罢...
听见车前的塔西西男人亲亲密密的叫清努“清清”魏骁就是眉头一跳,再看那人失魂落魄的盯着车内,帐篷里散落的衣物,角落的两双大小不一的马靴便通通涌了上来,魏骁额角突突跳着,再低头见怀里的小人儿,竟也奇迹的不再掉泪儿了,手里握着一个黑色的小锦囊也失魂一般看着红纱外的人。
魏骁内心平白顶上一股气,他忍不住紧紧的圈住怀里的人儿,突然有些害怕怀里的人会奋不顾身的挣扎跑出自己的怀抱。
“既然如此,族长节哀顺变,孤与世子也不便久留,日后族长有何难处尽管来我梁国,孤与世子自会鼎力相助。”魏骁憋闷的几乎要呕出血来,但还是咬着牙说着“孤与世子”。
“感谢您的盛情。”阿库努回过神来,自是也听出来魏骁的警告之意,右手抚心低头行礼。
“那便回...”
“等一下!”清努突然挣扎着坐了起来。
“清努!”魏骁几乎是警告一般的低吼,其实他心里怕极了,若是清努突然不想跟他走了,他会怎么办?把人绑回去吗?
然而清努却是没有理会他,“阿库努,你能过来吗?”他对着红纱外的人影问道。
阿库努只是迟疑了一下,身体却是很自然的听从了清努,他一步一步走到车前,清努的模样也愈发清晰。
最终他在离马车一步的地方站定了。
一双小手慢慢掀开了红纱,一张白嫩的小脸便完完整整的露了出来,“阿库努,这个给你。”清努因为方才哭过,声音还有些颤。
阿库努接过,是一个黑色的小布包,一看就是阿祖的手艺,里面鼓鼓囊囊的放着什么东西。
“阿祖昨天给我的饴糖,很甜。”清努哽了哽,“我,我是南越的世子,我骗了你...要是...”清努还想说些什么,但是最终还是说不出什么,他只是一个质子,经此一去,余生怕是再难相见了,所以万语千言在嘴边,最终还是一缕轻叹。
“没关系,无论怎样,你都是清清。”我的清清,阿库努甚至嘴角微笑,蓝色的眼瞳就像初见那般深邃让人沉溺其中。
清努低下头,无措的抠了抠车窗,他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
“那,那我走了...”清努闷闷的说。
“有缘再见。”阿库努爽朗一笑,最终还是没忍住,像以往一样,轻轻抬手点了点清清的额头。
清努再眼泪掉出来之前放下了红纱,抬了抬手,阿库努也抬手回应。
“走。”魏骁阴沉沉的开口,马车慢悠悠的动了起来。
珍珍突然从人群中跑了出来,唤了一声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库米——”但下一声很快被阿库努止住了。
倒是驾车的魏八奇怪的回头看了一眼。
马车慢慢的变成一个小点儿,阿库努才低下头打开清努给的小布包,里面不仅有一块快被体温捂化的饴糖,还有一块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瓷白的骨头,一颗木头做的珠子,几块圆润好看的鹅卵石。
阿库努将饴糖放进嘴里,不知道为什么,这块饴糖格外的甜腻,阿库努宝贝一般的将小物件放回小布包,然后放进自己的左襟。
而车上的空气就好像凝滞了一样,魏骁低气压的坐在一头,清努以然失神的对着窗口,最终还是魏骁忍无可忍,将清努拉了过来压在身下狠狠的吻了下去。
他气的发疯,也嫉妒的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