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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小马宝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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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晚,却因刚刚滂沱大雨的缘故,显露出几分初霁的光亮。
星星开始闪烁的时候,换了一身衣服的谢沉擦着还湿漉漉的头发,在那个隐蔽的书房的电脑前坐下。
手指轻动,他打开连接着电子眼的软件。
令他意外的是,屏幕上并没有出现任何人的身影,方才还无比明亮的客厅,此刻只剩阳台有光线倾洒,被栽种的不知名的花儿在算不上温和的风下簌簌摇晃。
有些寂寥。
季浮一应该出门了吧。
谢沉垂下眼,暗自猜测道。
昏暗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神色莫测,密闭的空间里,只有他手指在木桌上敲打出的声音。
……
*
私人设立的宠物医院诊疗室里,两个青年对立而坐,穿白T踩拖鞋的清俊肆意,穿白褂戴镜框的清冷禁欲。
季浮一率先开口,面色微凝:“确定了?”
余闰推了推镜框,严肃地点了点头:“根据猫咪的尺寸长短、体型大小、头部类型、耳朵形状、尾巴长度和……”
话没说完,年轻医生抬头看了看眼神突然呆滞的好友,认命地咽下了中间的一大段,直接跳到最后一句:“确定了。”
“不是小土猫啊……”
季浮一这么感慨了一句,颇有些遗憾。
本想着是小土猫就自己照顾得了,省得在外面被人挑来捡去的,可现在…
不需要了。
隐下自己的心情,季浮一笑着和余闰说:“行了,那就交给你了。”
余闰低头在资料上写着东西,头也不抬地对季浮一嘱咐道:“明天就可以过来领猫了。”
季浮一默了默,不大自然道:“不用,你帮我…找找一下领养的人吧。”
余闰执笔的手顿住,简单地应了一句,没再多说什么。
他和季浮一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只不过初中以后他就去了国外,在季浮一高三出事才自己偷偷跑回来,和季浮一考了同一所二流大学。
余、季两家在上京都是有头有脸的家族,如果没有当初那件事,两个人都应该和其他接班人一样,老老实实地拿到高学历,兢兢业业地接手公司。
可现在,一个成了撸猫撸狗的冷淡小兽医,一个当了不求打赏的貌美小主播。
余闰自己喜欢的本就是和猫猫狗狗打交道,只是为了季浮一才把医院开在云川,他上头还有个哥哥顶着,什么事儿都轮不着他操心。
但季浮一不一样…
想到这儿,余闰放下了笔,神色有些复杂地看向好友,问道:“今年,你要回上京?”
听到这句话,面前的青年勾着的嘴角一下僵住,又迅速加深了笑意,他下意识地换了个姿势,把背靠在椅子上,双手交叉,用打趣的语气说道:“那可不是,也该滚回去继承家产了。”
他毫不避讳地和余闰四目相对,似乎那双眼睛里除了轻松,就再也没有别的东西。
余闰在心底叹了口气,张了张嘴,也只是说了一句:“别太折腾自己。”
季浮一敷衍地点了点头,站起身就要走。
余闰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极为隐晦地问道:“你,你最近怎么样?”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季浮一却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沉默着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脚,低垂下的碎发几乎要把他的眼睛遮住,如同密不透风的阴霾挡住了月光。
“噩梦哪里会有尽头呢?”
他笑着说。
没等余闰反应过来,季浮一就匆匆离开。
外面是车水马龙,星群围着暗色的襟带,朝人间遥遥飞来。
季浮一到家时正好是晚上七点出头。
谢沉坐在一间陌生的黑暗画室里,这儿空空荡荡,只有正中间放置了一把椅子和一个画架。
脱去了正装,他换上宽松的黑色短袖,平添了几分少年意气,先前被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随意垂落,显得慵懒而洒脱听见,蓝牙耳机里传来的,那类似开关门的细微声响。
男人薄而色浅的唇瓣勾起,轻而易举地就抹去了唇角的冷硬感,喉结轻滚,一举一动尽带着一种野性的性感。
我的小猎物回来了。
他眯起眼睛,这么愉快地想着。
*
有些年代的抒情歌在浴室里萦绕,朦朦胧胧的水汽糊在浴室玻璃上,隐约还可窥见流畅完美的线条。
身处于云雾中的青年仰头,露出一截洁白的脖子,皮肤在粼粼水光之中如玉般泛着润泽诱人的光,一缕一缕水珠顺着他乌黑柔顺的发丝流下,直直划过突起的那一颗喉结上,隐没在水雾中。
“卟嗒”
一声奇特的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了九十年代男星的演唱。
晶莹水流划过的那双手顿住,没人比季浮一更知道这声音是什么了。
这是他为某个人特定的铃声。
是,花开的声音。
他扇动打湿的长睫眨掉几颗水珠,伸出手暂时将热水器关掉,拿起毛巾把手擦干,这才拿起手机查看。
是直播软件里的好友发来的消息。
而季浮一的好友,有且仅有那个人。
备注名为“清和”的人。
消息是——
“今天云川下雨了。”
季浮一心里略有些惊讶,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打字问道:“你在云川?”
不清晰的光影里,收到消息的男人轻笑一声,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而是发“我的手机天气预报有关注云川。”
收到消息的季浮一顶着满脑袋泡泡,有一瞬间的沮丧。
清和是他的粉丝,却又不仅仅只是他的粉丝。
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没有别人发现他的日子里,往往只有清和愿意从头到尾看完他的视频或是直播,没有一句插科打诨,只有一个青年抱着一把吉他,弹唱着八九十年代的老情歌,堪称无趣且不符合潮流的直播。
也许是出于所谓仪式感,也许是一些带着希冀的试探,总而言之,二十三岁,大学刚毕业的季浮一主动加了清和为好友,唯一的好友。
虽然两人都不是健谈的性子,但莫名相处起来自然舒服,他总给季浮一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比起素未谋面的网友,清和对他来说,更像一个从不僭越的知心好友。
但是……
季浮一还想要更进一步的接触。
长睫轻掩,遮住眸里的失落。
这时,某知心好友又发来了他的暖心问候——
“一一”
“鸡,or王?”
不仅简洁明了,还给了季浮一充分的选择自由。
啊…多么体贴!
可真是高山流水觅知音,浮一清和王or鸡。
季浮一感慨着,随手划掉林昭莱发来的消息。
毕竟…
当代真正的男子汉,可以当柳下惠,却不能做游戏废!
季浮一这么想着,视线却不受控制地落在那句“一一”上,冷冷淡淡的眉眼染上了些鲜活的色彩,他果断且快速地回答道——
“鸡!”
“半小时后飞机见!”
知心好友清和也迅速回应——
“好”
“等你!”
这边的浴室里,水汽重新漫开。
隔壁的书房里,人影光影重叠。
谢沉握着手机,屏幕上的备注格外的意味深长——
“Prisoner.”
囚徒。
*
云川六月的夜晚,有月亮弯弯,有阴云游荡,有蝉鸣声声响。
还有踩着一双黑色人字拖,懒懒散散地走出浴室的二十多岁的青年。
他手上拿了条白色毛巾,随意地揉搓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
他的眼睛几乎要和影子一般漆黑,每一次睫毛的颤动,都像黑曜石泛起微光,让人一时心头悸动。
从客厅里端了杯水,刚喝下一口的谢沉走进书房,抬眼,正好是季浮一的身影。
不,应该是…
身体。
“呃…咳咳咳咳”
谢沉尽了最大的努力让自己没有失态地喷出嘴巴里的那口水,却不幸地把自己呛到。
一向冷静自若黑人不眨眼的男人咳得眼眶通红。
可谁又能想得到呢?
一位正值青春大好年华的男性社会主义接班人,私底下,洗完澡都不带穿衣服的。
缓过劲来后的谢沉,扯了张纸巾擦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上的青年。
所以这算什么?
我监视仇人反而沦落为色.情偷窥狂了吗?
他盯着赤.裸裸的就躺在沙发上的青年,穿上衣服时略显瘦削的人,在衣服底下竟藏着一副令人惊讶的□□。
白皙平滑的皮肤,自然流畅的线条,恰到好处的薄薄肌肉和算不上多的毛发。
某谢姓正人君子的目光逐渐移至季姓小白羊的两腿间。
还算可观。
但…
“小白斩鸡。”
哼。
谢沉的心情终于好了点。
他放下杯子,桌上一早就摆好了本子和笔。
本子开页顶端上一行隽秀的大字——“猎物观察记录”
谢沉拿起笔,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认真又谨慎地写下:
1.爱好裸奔
这时的季浮一陷在出奇柔软的黑白色沙发里。
他随手抄起放在一旁的电视遥控器,摁开,接着熟练无比地打开了一部兼具美学和玄学于一体的大型魔幻交友节目。
悠扬而欢快的歌声瞬间回荡在偌大的客厅里——
“My Little Pony~~~
My Little Pony~~~
What is friendship all about ~~~~”
……
清脆悦耳的童声响亮而清晰,极其富有穿透力。
谢沉拿笔的手一顿:……
现在的年轻人到底都在喜欢些什么…
他陷入沉思,右手无意识去找左手虎口摩挲着。
没过多久,二十七岁的空巢老人皱着脸,又重新拿起笔,在小本子上写下第二点:
2.审美低下
而年轻小伙季浮一浑然不知,他伴着欢快的节奏,一把抓起手机,开始兴致勃勃地呼唤他的好朋友——
“哥!”
“我来了!”
“来了!”
“了!”
“!”
他一连发了五条,却迟迟没有等到清和的回应。
他腾出手拍了拍自己白花花的肚皮,翻了个身,两条腿晃晃荡荡,焉巴巴地趴着等着回复。
屏幕前的谢沉:……
哟。
还会自己翻面呢。
他的目光慢慢扫过季浮一漂亮精致的蝴蝶骨,瞬间又像被烫到了一样迅速地收回视线,半干的黑发耷拉,面上平静无比的男人深吸一口气,慢慢地打字道——
“来了。”
仔细观察,他修长的手指略有些抖。
沙发上的季浮一收到消息,整个人都像活过来的鱼,黑漆漆的眸子亮得好比长空倒映着的银河。
来了来了来了来了…
迟早会来的。
他抿着唇,轻轻笑了笑。
*
习习微风从阳台吹进,裹挟着淡淡的香气。
屋内,刚结束一场厮杀。
谢沉摘下耳机,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整个人靠在椅背上,脚无意一蹬,椅子就慢悠悠地转了个面。
他抬眼,看见屏幕上吃鸡成功的季浮一快乐地蹬了蹬腿,然后低头在手机上打了些什么。
谢沉下意识地去看自己手上的手机,果然收到了他发给自己的消息——
“哥,你真棒!”
呵。
哪比得上专往毒圈跑的你啊。
谢沉扯了扯嘴角,有些无语。
再看屏幕上的那人,只见他一个漂亮的鲤鱼打挺,弯腰伸手,在沙发底下摸索着什么。
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谢沉竟是看着他从底下掏出了一套睡衣!
他看着季浮一动作麻利地套上贴身裤,又套上宽松的睡衣睡裤,脸色一时复杂起来。
可真是,准备周全啊。
看样子还是个惯犯。
谢沉逻辑缜密地推理道。
他思索片刻,又提笔在本子上记下第三点:
3.生活作风不端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抬头,继续盯着屏幕看。
看到穿好衣服的季浮一举起手机盯了会儿,然后放下。
接着又举起。
又放下。
又举起。
又放下…
这样重复了好几次以后,他才没了动作,是彻底没了动作,从屏幕上看来,像是连呼吸都静止了一样。
谢沉看着有些好笑。
看着挺精明的一个小骗子,怎么会这么呆呆的。
他拿起手机,试探地给季浮一发了条消息:“你这次打到敌人了,很棒。”
似乎是消息提示音响了一声,屏幕上的青年抖了抖,他迅速拿起手机,看清了上面的字,缓慢地眨了眨眼,好看的嘴唇咧开来笑着。
谢沉看清他的表情,眸中笑意加深,却慢慢染上几分恶意。
这是他今晚的第一个有效信息。
耐心培育了整整两年的果子,可以收获了。
他执笔,重重地写下第四点:
4.上钩了.
明月当空,优雅的猎手笑容森冷。
……
*
平凡的六月的夜晚,有人握紧手机,翻开书页,用平和嗓音念道——
“……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
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
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颗稗子提心吊胆的
春天。”
——《我爱你》
余秀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