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哥哥对不起 ...
-
画室里的影子晃晃荡荡，恍惚中又带着些几不可见的慌张。
谢沉靠在椅子上，想起了很多。
有——
十岁时乡下庭院的匆匆一瞥。
十九岁时妹妹冰冷的尸体。
二十岁时的改名换姓…
以及他二十二岁时捡到的二十岁的季浮一。
一个形销骨立，昏倒在他自己的小破出租屋附近的青年。
江明台始终认为他是第一个猎物。
实际上呢…
男人的右手慢慢摩挲着左手虎口。
实际上啊…
关于季浮一的网，早在五年前就已经布下了啊。
一个没有母亲的小可怜，在父亲的冷暴力和喜怒无常下长大，又在最为敏感的青春期发现了自己的性取向…
没个知心大哥哥的陪伴，他该有多么可怜啊。
从头到尾，在网里的就只有季浮一一个人罢了。
谢沉这么想着，带着几分嘲弄的笑意抬眼，却在目光触及屏幕的那一刻瞬间僵住——
一台笔记本电脑被放在一旁，他的猎物正侧着一张清俊的脸，目光凉薄，左手拿着手机，右手上半夹着一根亮着小火光的劣质香烟，薄薄的唇正熟悉地吞云吐雾。
谢沉隐隐觉得他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却没再深思，他所有的理智都在看到那根劣质香烟时被怒气冲塌。
竟然还敢抽！！！
还不抽好的！！！！！
他咬着牙，遏制住自己想冲过去把那人打一顿的冲动，愤愤地拿起手机给他打字：“你在干嘛？”
而另一边——
季浮一见清和久久没再多说什么，又担心不能第一时间回他的消息，就一手拿着手机，一手从沙发底下挖出一台笔记本电脑，开始看Z&S分店发来的报告。
成堆成片的枯燥数据每每都能唤起他心底一些不好的情绪，一些，不好的记忆。
和清和聊天时的眼里的光亮慢慢在阴郁的催促下黯淡，如死水潭一样的漆黑。
他略有些暴躁地将电脑扔到一旁，从茶几隐蔽处掏出一盒10元以下的劣质香烟，无比熟练地点上，深深吸入，感受到那呛人又腐败的气味正在腐蚀他的腑脏时，他才有种身在人间的真实感。
直到——
“卟嗒”
熟悉的声音突然在手里响起，季浮一吓得抖了一大抖，反射性地把手机迅速地往地上砸砸在地上，边低头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那边屏幕前的谢沉几乎要给他气笑。
有钱砸手机，没钱买好烟吗？！！！！
可再怎么生气，他也只能再给季浮一发一条“你在抽烟？”的消息。
“卟嗒”
躺在地上已经半死不活的手机顽强地又叫了一声。
季浮一坐在沙发上，颇有些迷茫地吐出一口白烟。
在虚个啥啊我，我哥难道还能看见我抽烟不成？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么想着，季浮一瞬间理直气壮了起来，把剩下一半的烟叼在嘴里，悠哉悠哉地走过去，弯腰拿起手机，慢吞吞地划开，先是一句：
“你在干嘛？”
看到这，季浮一轻笑了声。
害，我哥在关心我呢。
目光下移——
“你在抽烟？”
靠！
我哥开天眼了！
季浮一额角一跳，神经一紧，慌慌张张地把嘴里的烟扯出扔在地上，又顺便重重地踩了好几脚，心虚地清了清嗓子，这才慢慢打字回道：“没呢。没抽。”
谢沉一双眼就搁在屏幕前瞅着他的一举一动，又看了看他说的没抽，一张脸黑了又黑，他觉得是自己暖心大哥哥的人设给了季浮一他可以放纵的错觉。
他冷酷一笑，埋头打字——
“不承认也没关系”
“等你肺癌晚期的时候我会记得带两包七匹狼去看你的。”
季浮一看到这两条消息的时候，手都是抖着的，清和什么时候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过话。
看来是真的把人给气急了，呜，后悔了。
季浮一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得太大声，颤颤巍巍地给谢沉发了一张表情包——
那是他在直播时，被粉丝摁头要求比心的截图。
勤勤恳恳（丧）兢兢业业（心）努努力力（病）可可爱爱（狂）的粉丝们细心地为他加上了少女粉的滤镜，体贴地画上了猫耳朵和羞涩条，最后配上了：【酷哥爱你JPG.】
虽然他也不知道发了有什么用，但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就发表情包是肯定没错的！
季浮一（并不）肯定地自己对自己点了点头，抱着和他的粉丝们一样可可爱爱的忐忑心情等着清和的回复。
而谢沉——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张图，盯着上面格外清冷别扭却又可爱极了的青年，他红着耳朵，冷着声音，恨恨道：“竟然敢给我发这种图！真是！！恬不知耻！！！”
紧接着，极度厌恶季浮一的谢沉沉默了许久，愤愤地把这张表情包收入囊中。
“怎么！还不！回我啊啊啊啊！”
另一头的季浮一捧着手机仰头，颇为绝望地大喊道。
他对着摆着桌上红壳的香烟摆了个恶狠狠的表情，像极了个不讲理的白嫖公子哥般说道：“都是你！要不是你勾引我，我哥怎么会生气！”
烟：……这位哥，还没醒呢？？
季浮一把头埋得很低，他真真是有些手足无措了。
他和清和的缘分就起于他不知死活地作践自己。
二零一五年的十一月，那时候的季浮一刚从上京逃出，刚进大学，刚，刚成为一个罪人。
他就躲在一间小破出租屋里，抽烟，酗酒，割自己。冷静，吃药，又昏迷。
不过十四字而已。
在一次出门买烟时昏倒在街上，被好心人捡起，送到医院。
从头到尾，季浮一没见过这人一面，只是在醒来后的旧病房床旁看到了他留下的纸条。
字迹清隽，力道柔和。
他说：“你得原谅自己。”
当时，看清了字的季浮一就瞬间哭得不能自已，像捏着绝症诊断书一样地哭。
后来，他开始像从前那样生活，所有人都说季家独子翩谦有礼，清雅温恭。
但没有人知道季浮一在寻找一个人。
直到清和的出现。
一开始，季浮一根本没有给他一点多余的关注，直到后来他慢慢有了名气，直到他收到了粉丝集体送来的新年贺卡，直到他认出了上面熟悉的清隽字迹。
季浮一知道，他找到了。
找到了那个看到他颓望麻木却让他原谅自己的人。
一切伪装都有了意义，季浮一能坦荡地站在那个人面前说：“看，我正在变成更好的人。”
可现在！我这个白痴都做了什么！我都把我的清和搞生气了！
唉…
他把头埋得更低了点，深深地叹了口气。
一晌沉默。
…晌沉默
沉默…
默…
…
“靠！”
“我就是个天才！”
突然，从季浮一低垂的头下爆发出一声惊喜的呐喊。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赔礼道歉的好办法，像拔萝卜那样把脑袋猛地从沮丧中拔起，差点没给自己闪着，疼了个龇牙咧嘴。
季浮一揉着脖子，站起身，风风火火地冲进自己的直播专用小房间。
打开灯，打开电脑和直播专用设备，抱起朝里潮起的超贵吉他，季浮一清咳两声，试拨三声吉他弦，随即对着镜头撩了撩过眉的刘海，神采飞扬地说道：“大家晚上好啊！”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大多数粉丝都没有注意到自家小主播不发预告的突然直播，而正拿着手机纠结自己该如何优雅高贵不落高冷地回复季浮一的谢沉第一时间注意到了提醒。
在我生气的时候开直播？！
谢·气呼呼·沉的下颚线不悦地绷紧着，一边愤愤点进他的直播，一边“只是顺手”地打开电脑录屏功能。
季浮一问完好后就没再说些什么，直到他看见提醒——“好友清和进入直播间”才慢慢地把吉他又抱正了一些，骨节分明的手白皙而莹润，他悠悠拨弄起了吉他，启唇缓缓唱道——
“怕你伤心！怕你伤心！
怪我太无情！
雨下不停！雨下不停！
心情也不定…
一千朵玫瑰给你，要你好好爱自己。
一万万句对不起，不是故意要骗你！
哥哥对不起！不是不疼你！
真的不愿意！又让你哭泣！
哥哥对不起！不是不爱你！
我也不愿意！又让你伤心！
让你相信！让你相信！
我会戒烟滴！
不必怀疑！不必怀疑！
绝不会忘记！
一千颗真心给你！
你不要沉默不语！
一万万句我爱你！
我一定会戒烟滴！”
青年的黑发随着欢快直白的歌声在空中摆来摆去，看得谢沉实在是想上手薅个两三把，在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情况下，脸上已经随着那人的嗓音笑出了花来。
一曲罢了。
季浮一抬起脸，露出一个羞涩腼腆的笑，完全不见刚刚唱歌时的热烈，他咧出小虎牙，用撒娇一般的语气道：“哥哥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其他粉丝：…又是哪个好哥哥？
谢沉：妈的，我觉得他在勾引我。
谢沉本就紧绷的下颚线绷得更紧了些，简直像一根随时要断掉的弦，他目光暗沉，动了动鼠标，看见直播间里还有除他以外的二十个人。
很好。
他低头抿着嘴笑了笑。
“一一，睡觉去。”
他给季浮一发。
季浮一关掉直播就收到了清和发来的消息，他长舒一口气，不自觉地傻笑起来。
哥哥真好。
“哥晚安！”
他回。
收好手机，阳台外星光熠熠，破碎而浪漫，像谁未宣于口的晚安。
＊
笔尖划动——
“或许这世间的每一份真情，都是一个人在等另一个人，都是一个人在不停地为另一个人赴约。”
—— 周源远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哥哥对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