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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从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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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沉最终还是在黑白沙发上坐了下来,他微微侧着身,把受伤的手背交给身旁的青年。
青年低着头,长睫下垂打出阴影,修长白净的手捏着镊子慢悠悠地夹出个消毒棉球,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谢沉的伤口。
不像在上药,倒像来自受惊的小动物的试探…
谢沉的心脏十分有自我意识地软了软,大脑意识到不对劲,手立刻缩了缩。
就是他没有罪不可赦,也是个罪人。
谢沉抿着嘴认真告诫着自己。
季浮一发现了他的小动作,抬头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也许是谢沉肤色冷白,那一道轻浅的在他手上看着颇有些触目惊心。
可,再怎么触目惊心也掩盖不了这只是一点小伤的事实啊!
谢沉直直迎上季浮一疑惑的目光,正气十足地说:“我有些娇弱。”
说完,他笑了笑。
腼腆中带着几分娇羞。
季浮一感觉自己看到了一朵食人花在装含羞草。
他僵硬地笑了笑:“哈哈,看得出来,完全看得出来。”
他又低下头,换了个新的棉球,沾了点碘伏,用戳棉花糖的力道碰了碰谢沉的伤口。
然后小心翼翼地和那双浅褐色瞳仁对视:“会不会太重了?”
谢沉微笑不语。
哦?
你动了吗?
看着季浮一略有些期待的眼神,他慢慢地,慢慢地摇了个头,饱含夸赞意味道:“刚刚好的。”
季浮一手上动作不停,抿嘴也有些羞涩的笑了,随即用孩子气般骄傲的语调说道:“我厉害着呢,以前从江都是我照顾的!”
谢沉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眸子一沉,嘴上却是笑起来,状似附和道:“还真看不出来你这么会照顾人呢。”
季浮一帮他粘好纱布,眼里划过一抹狡黠,拍了拍谢沉的手,抬头,笑眯眯地看着他说:“我会照顾的,可不止是人。”
谢沉已经没有多少心思去计较他略带挑衅的话了。
季浮一那么一拍,略带冰凉的触感两相交接,让他产生了一种,生命的脉搏都纠缠在一起的错觉。
他完全想不明白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而已,自己怎么会想这么多?
恍惚中,一句歌词从遥远的虚空而来——“小小的动作伤害却那么大~”
谢沉觉得自己有些神志不清,他猛地站起身,把季浮一吓了一跳。
“怎,怎么了?”
季浮一惊疑不定地问道,想着这野男人怕不是想动手?!
某季姓冷硬酷男嘴角浮现出一抹嗜血的笑容,不屑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只不过是高了他半个头,看起来也比他健壮,还自带黑伞做武器的男人。
……
酷男猛嘤一声。
果断放弃了拿着的龙傲天剧本。
看着迟迟没有回话的谢沉,他扬起一抹和善又不失讨好的笑:“有话您说。”
别动手。
谢沉压下怪异的心情,抬头,朝季浮一看了一眼,又迅速别过头。
季浮一被他那柔肠千转的眼神吓得那叫一个荡气回肠。
身上的鸡皮疙瘩都活了起来。
谢沉瞄着他一脸恶寒的模样,心情瞬间好了不少,打算再接再厉地添一把火。
薄唇勾起又落下。
男人哀哀怨怨地开口:“你弄疼我了。”
原先落于玉盘的琅琅珠玉,此刻圆润清哑,似有诉不尽的忧思。
季浮一耳朵一下子烧起来。
他被迷得七荤八素反而要坦诚的多,没多想,一听谢沉这话就傻呵呵地乐了。
“瞎说!”
“我第一眼见你就知道你皮厚着呢。”
话落,人傻。
端的是霁月清风的青年掉了自己的伪装。
君子雅玉的男人偏头,无声地笑了。
最后几乎是季浮一求着谢沉走的。
男人还是那般捉摸不透的模样,浅褐色瞳仁专注地看着季浮一,几乎营造出一种深情的错觉。
他说:“我是谢沉。”
“晚安。”
即便星潮还藏在微白的云雾里翻腾。
季浮一还是回了一句:“晚安。”
那人似乎也愣了愣,马上就毫不留恋地消失在季浮一的视线里。
等关门声传来的刹那,季浮一慢慢放下嘴角,整个人瘫在他黑白色的柔软沙发上,右手紧紧抓着左胸前的衣服。
怎么会有这种人…
青年松开衣服,手搭在自己的眼上,胸腔竟是像爬着蚂蚁一样痒痒。
他偷偷地笑了笑。
但很快又没了表情。
而逃出来的谢沉像脱力般背靠着季浮一家门,他捏紧了手中的黑伞,骨节分明的手攥得青白。
他闭上了眼,直到那人温柔笑着的脸彻底消失无踪,心脏被黑暗侵蚀,他才睁开眼,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轻松感,原先温润的眉眼满是寒意,仿佛有光的眸子黑沉空洞。
耷拉的眼,皱紧的眉,本该一身脉脉春风的男人此刻却如同冬日中的冷剑,偏偏又没有任何违和,似乎他生来便是两个极端。
他再次回头看向紧闭的房门,这次眼中没有挣扎和无措,只余一派冷光。
他清楚地知道门的那头是谁——季浮一,一个不可饶恕的罪人。
哦,不大准确。
谢沉扯着嘴角笑出一个嘲讽的弧度,默默地在心里改了口,是一个不可饶恕的,迷人的罪人。
他重新站直了身子,优雅地整了整自己略显凌乱的衣襟,迈着步子走向走廊的另一侧。
房门打开,不同于季浮一家中奇奇怪怪的装修风格,谢沉家中是一片经典的北欧风,一二楼相隔不远,由一小串长梯连接,简约大方,却又似乎,有些空洞得过了头。
这倒不是指家中的家具不全,相反的,正是因为一应俱全,所有事物都像是电脑里冰冷冷的编程一样,规规矩矩的没有一丝生气。
谢沉将黑伞挂在鞋柜上黏着的毛巾挂上,换好家居鞋后又转身将皮鞋整整齐齐放进鞋柜里,这才走进房中。
他没在客厅多做停留,拐进那一串小长梯的下方,其中竟藏着一间精致的木门,镀了金的把手显出几分隐秘的奢华。
谢沉拧开把手,门后像是另一个世界,与外头的轻奢简约截然不同,这儿更像是英国十九世纪遗落下的贵族的书房——棕色木板搭成的地板和天花板呈现出厚重的历史感,本该开阔的空间被两截新月似的摆满油画的弧形柜子占据,一张华丽的木桌被牢牢包围,被特殊装饰过的电脑即使是摆在这种环境里的桌子上也没有丝毫突兀感,柜子和木桌无一不雕刻的华美金贵,泛着金属光泽的丝线隐匿其中,沉默地绽放着瑰丽神秘的魅力。
所有的油画按照色彩明暗摆放的明明白白,将两个柜子隔开的墙上被凿开了一个小窗,让风能通入室内,又不会至于直接吹到这些珍贵的油画。
谢沉走过去将小窗上的金色迷你小窗帘拉上,最后几缕被雨色浸染的迷蒙的光线也随之消散。
谢沉将灯打开,没有高瓦数白炽灯刺眼的光明,低瓦的白炽灯绽放出的光芒未免有些寡淡,在电灯开关旁安装着温湿度调节器。
密闭的空间里,暗沉的,不断下坠的白色光线,厚重的英式柜架,一幅幅艳丽的像是要滴出油彩来的画作,诡谲的氛围将身处其中的那个黑色正装男子紧紧包围,他像是巨龙巡视领地一般仔仔细细地将自己的每一幅画作欣赏过去。
各色各类色彩浓烈的油画,无一不是景物,复杂的颜色搭配给人带来爆炸式的震撼观感,如同云雾星霞在天际猛地炸开,大片大片的艳丽花枝顶着簌簌火光在苍凉风中摇曳,太阳破碎后被融化的光芒,更像是扒开了平静后硬扯出的惊涛骇浪,一眼便叫人心神震荡,热烈张扬得近乎伤人,偏又舍不得移开半分目光。
谢沉走到桌前,边启动电脑边拉开椅子坐下,紧绷了一天的身体懒懒地靠在椅背上。
他看着亮起的电脑屏幕,神色散漫,如鹅掌藤叶子一样细长形状的眼睛微垂,显出深而锐的双眼皮弧度,长睫遮掩着眸中流露出的几分危险。
点开浏览器的搜索栏,雪一样颜色的长指搭上键盘,轻轻敲了几个字母,打出两个字——“从江”。
他可不认为这真的是那小骗子照顾的某某人,估计又是拿来取乐他罢了。
毕竟……
他的资料可都在自己手上呢。
谢沉嘴角挂着的愉悦的笑很快在看到搜索结果的那一刻僵硬——
屏幕上,一只只黑得油光发亮,胖得膘肥体壮的香猪正龇牙咧嘴地看着屏幕外的他。
“从江香猪,是我国珍贵的微型地方猪种,仅产于贵州省从江县月亮山区 。”
“从江香猪以体形矮小、肉质香嫩、基因纯合、富含微量元素、纯净无污染等独特优点而著称。并具有适应性好、抗病力强、饲养管理粗放等优点。”
……
即便谢沉认为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在看到从江香猪隔壁的壹号土猪时,还是被它上面的配图狠狠惊了一把。
“我狠土,但我狠香。”
卸去伪装后颇有几分危险气质的男人冷静的表情已然龟裂,脑海中控制不住地想象着隔壁那个清如明月的男人…
捧着一本《母猪的产后护理》对他浅笑。
谢沉倏地笑出了声。
“傻子。”
他带着笑意轻骂了一句。
*
有人用白皙指尖挑开书籍的一页——
“我在人群中看来看去,只有你有最大的可能性使我得到永远不枯燥的生活。”
——王小波《爱你就像爱生命》
“晚安。”
他轻声低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