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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开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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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定,每个人都有一个春天。
不一定他的肋骨上,会长出一个女子。
不一定这个女子妩媚,在风起之时挥动手帕。”
二零二零年的六月十七号,这是一切开始的时间。
那一晚月色明朗,却有人泪眼苍茫——
“咚咚。”
“咚咚。”
漆黑一片的房间,空空荡荡。
一阵心跳声被死寂放大,如鼓点般,敲打着最是恐惧不安的神经。
一团火光猝然出现,照亮季浮一惨白的面容。
他一动不动地跪坐在焚烧的火盆前,脊背僵直,六神无主,簇动的火光在他空洞的瞳仁中明灭不定。
不停滚落的汗珠已然将他凌乱的黑发濡湿,他依旧没有任何动作,像是一幅静止画面,但胸膛的起伏却是愈发剧烈,几颗晶莹的汗珠自白皙的额角滚落,滑下喉结,直直没入T恤内部。
冰凉的触感让季浮一浑身一震,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他紧紧抿着苍白的唇,拿起放在身侧的一沓冥币,行尸走肉般,一张接着一张地往火盆里扔。
一瞬间,火光大盛,活似一张罪恶又贪婪的大嘴,将投入的一切吞噬殆尽。
混着刺激性气味的烟雾渐渐弥漫。
肆虐在眼中的火光,不断涌入呼吸管道的颗粒感……
这些东西几乎要将季浮一逼得喘不过气来,但他偏偏还像是自虐般的,目光半分不移,任凭它在自己眼中疯狂跳动,快涌出喉咙口的咳嗽声也半分不让,硬生生地在口中憋出血腥味来。
略显瘦削的青年弓起身子,后背上的蝴蝶骨在衣料的遮挡下似有若无地颤抖着。
“咳咳……”
他明显已是到了忍耐的极限,几缕迷蒙的血色都开始在他眼中放肆蔓延,从喉咙口逃出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和着噼里啪啦的小火星爆炸的声音一起在黑暗的房间里游荡。
黑暗密闭的空间里遥遥一盏狰狞的火光,被火光缠绕的青年浑身阴冷,没有丝毫温暖光明的触感。
他的白T大半都已经湿透,黑发黑瞳构成最浓重不过的墨色,面庞苍白如纸,偏在火光的遮掩下泛起几分光泽,像是一块清透的玉,线条优美的双唇在紧抿后隐约可见朱砂似的红。
他无疑是个极好看的男人,可眉眼之间散不去的阴霾又将他从光风霁月中残忍地拉下,像刚从深渊中爬出的恶鬼,冷白色的手掌握着一把冥币,满指尖的葱葱玉色在靠近火光时染上微醺的红晕。
只剩最后几张冥币,他投入火盆的动作却是一张比一张犹疑。
季浮一将大半张脸隐入黑暗,不甚清晰的眉目更显阴郁,还有一丝不易言说的脆弱,黑长浓密的睫毛缓缓颤动,最终下阖时渗出咸涩湿意,混着汗水划过嘴角,苦得让人发疼。
“对不起。”
他将手中最后一张冥币投入盆中,沙哑的令人胆寒的声音随着火焰吞噬最后一张冥币的火星四溅声落地。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季浮一的某个开关,他将自己的头埋进膝盖里,两只手臂死死抱住自己的头,一阵哭声从他埋起的脑袋下传来,压抑而克制。
他抱着自己缩到了最黑暗的角落里,方才唾手可得的火光此刻在够也够不着的地方空荡荡地摇晃。
火光已经黯淡了许多,不再有那副贪婪不知足的丑恶嘴脸,如今倒是像极了孤海漂泊的旅人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点起的那一盏灯火,归家的灯,希望的灯,是切切实实泄着温暖光明触感的美好之物,他红着眼抬头,望向那一团火光的目光是近乎疯狂的渴求,下意识的,却又把自己往退无可退的黑暗角落里塞了塞。
火光静静摇曳,连影子都透出静谧安宁,另一旁的季浮一却在越发黯淡的火光中止不住地发抖。
这是第七年的六月十七号,凌晨两点半。
长相清朗雅致如皎皎明月的青年将自己的脊骨打弯,畏畏缩缩地窝在黑暗的一隅之地里,连看都不肯再看远处的光明一眼。
漫长的死寂后,窝在角落的青年紧闭着眼,顶着满脑袋的冷汗狠狠地打了个寒颤,像是被梦魇缠绕。
他张了张口,却半天没出声。
火盆里的几颗星火正一点一点熄灭,一声比风还轻的呢喃声过,最后一星火光消散,世界彻底一片黑暗。
“对不起…”
有风拂过,人世间某一处的书桌上掀起一页诗集——
“不一定,每个人都有一个春天。
不一定他的肋骨上,会长出一个女子。
不一定这个女子妩媚,在风起之时挥动手帕。”
“但我相信,每个人都有一枝桃花,
结出果子以后,还是花的模样,
好像那些溃败的命运,把灯盏举出暗夜的水面。”
*
天亮了又暗,从六月十七号的凌晨一直到六月十八号天黑,季浮一都缩在墙角里昏睡。
他面色惨白,似是梦魇缠身,迷幻中呓语不断,偶有清醒,也是浑浑噩噩,倒还不如昏睡时痛快。
又是一个天亮。
一些微弱的光从门缝悄悄溜进空荡荡的房间,汇在一块儿,静静笼罩着缩在墙角的那人。
像察觉到光线,他动了动手指,双眼睁开,黑得透亮的眼里盈着两汪冷沁泉水,直看得人心里发怵。
他像是对自己身上的疼痛感觉不到一般,木着脸看了看四周,白墙黑砖,目光在盛着一堆灰烬的火盆上停留了许久,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赤着脚向门口走去。
青年黑发凌乱,脸色青白如鬼,看上去极为颓废暴躁,在仔仔细细地把空房间的门锁落好后,季浮一又在门前静默半晌,这才回到自己的卧室里,径直走到了一面落地镜前。
昨夜眼里的红血丝已经没了踪迹,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接着伸出手,冷酷地“镇压”下了一撮私自翘起的头发。
他直勾勾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抬起双手,抓着脸颊两旁的肉把嘴角往上拉扯,尖利的指甲狠狠嵌入皮肉之中,一张淡粉色的漂亮薄唇被他扯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水润的眼睛夸张地弯着,上下眼皮都黏在了一起。
清艳的容貌在镜子里显得疯狂而诡谲。
看了很久,季浮一才慢慢把手松开,方才还狰狞的表情如水过无痕,只有脸颊两旁印下了几个弧形凹痕。
他站在镜前,不开口,没动作,背半弯着,目光暗沉。
电灯亮得晃眼,屋内一瞬寂静。
“叮咚”
清脆的一声在屋内突兀地响起,季浮一猛地一抖,动作僵硬地把脖子扭向大床,抿着唇,阴沉沉地盯着发出声音的手机。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拧住自己的胳膊,等到疼痛压制住暴戾,这才能维持着平静,他面无表情地走到大床旁,拿起手机查看。
消息很多,大多都是来自林昭莱。
看到这个名字,季浮一不自觉的僵了僵,手指顿住,颇有些头疼。
还没来得及做出回应,一个电话又气势汹汹地打了过来。
看到备注,季浮一敛了思绪,还是那副面无表情、死气沉沉的样子,仿佛刚刚那一点波动的生气只是错觉。
他垂着眼,长睫打下一片阴影。
接通电话后,那头传来一个男声——
“发完疯了?”
冰冷的语调似乎压抑着无边的愤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