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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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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渐渐袭来,一场接一场的雨让这座城市笼罩着阴雾,路边的香樟树叶子被冲刷后显得更加翠绿,空气里是潮湿的泥土味道。
假期第二天计划上山写生的两人被漫天的大雨阻挡了脚步,无奈之下只能放弃计划窝在家里他练琴她画画。
白九晨呆坐在钢琴前,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琴键,不成曲,低沉的音色让本就被阴沉天气笼罩的屋子更加荒凉。
他在想离校前看到的那个人,与记忆里的照片悄悄对比着。
身材有些发福的中年人,头顶的发量较其他地方的稍显稀疏,但由于精心的打理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浓眉,宽眼,鼻挺,唇薄,撇开有些下垂的脸颊肉和眼角的细纹来看,是一个英气的脸庞。
岁月对他有些宽容。
“是他吗?”
思绪被短信铃声打断,白九晨拿起放在钢琴上的手机点开讯息。
“能不能好好弹,难听死了。”
白九晨看着句子后缀的小恶魔emoji轻轻笑了起来。
发件人是一个emoji,青淡黄的小梨子,歪斜在屏幕上方。
白九晨将手机揣进裤兜里,趿拉着拖鞋走出门去。
敲门声缓缓响起,门开了。
唐离右手举着画笔,画笔上还沾着一坨白色颜料,鼻尖发灰,是刚刚不小心蹭到的颜料。
“你是画画还是吃颜料啊。”
白九晨手插兜歪着脑袋嗤笑着,他穿着宽松的黑色素t,松垮的领口一侧耷拉到肩上,露出雪白的皮肤和清晰的锁骨,下身随便穿了件黑色大裤衩,肥大的裤腿下露出的膝盖和小腿格外的细长。
“不是知道密码么,装模作样敲什么门。”唐离白了他一眼,转身走回画架前,画笔上的颜料抹到调色板的朱红色上,又低头沾了沾洗笔桶里的清水和着两个颜色,随着笔刷的转动刺眼的朱红被白色稀释,变成淡淡的胭色。
“没心情弹,生气不能出去玩。”
白九晨走到沙发前,脱掉鞋子踩在地毯上,随即瘫在沙发上双臂张开歪着头看唐离画画。
“喂,不能出去写生你就一点不失落吗?”
“有什么好失落的,在哪不是一样画。”
“那不能出去玩你就一点都不闷吗?”
“不啊,我喜欢在家。”
“呆子。。。”
“白九晨,你为什么没和沐瑶说实话啊?”
唐离没回头,用浅朱色在普兰轮廓里铺了一层底,随口问道。
“不想跟她走太近。”白九晨躺在沙发上擎着漫画正在看,也没移眼。
唐离停笔转头,用手背推了推眼镜看向白九晨,说:“为什么?”
在等一个答案,一个公平倾斜向哪里的答案。
像教材里的人体骨骼和肌肉走向,大家都要顺着画,不然呈现出来的就不是一个顺眼的画面。没有人问过为什么,符合自然规律的,结合现实生活的,才是对的。
在唐离的心里沐瑶就像那个自然规律。
“没为什么,看她不像好人。”
白九晨轻轻翻了一页,目光跟随着页脚进入新的篇章上,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唐离心里预想的答案不包含这句,一时间语塞,想起沐瑶认真对自己说“喜欢白九晨”时的脸,所有的复杂情绪被挥到一边。
“其实她挺好的。”唐离望向窗外,手肘撑在膝盖上小臂交叠,右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的画笔随着手指用力来回轻轻摆动着。“高二那年我,被孤立。她是整个学校里唯一一个愿意亲近我的同学。”
白九晨从书中移开目光转头看向唐离,在画架的对比下她小小的,头发被一根木簪挽起,垂了几绺弯曲的发丝在脸侧,窗外依然是阴沉的,日光灯打在她的背上,正面陷在阴影里。
“那个男同学叫王维南,是画室里唯一一个和我同校的学生。去年他报了一个艺术展比赛,拜托我帮他稍稍改了改参赛作品,后来他得了第二名,他非说有我的功劳要请我吃饭。周末赴约的时候被同校其他同学看到了,就传得不像样子。”唐离沉思陷入回忆,语气却依然是淡淡的。继续道:“可是吃完了饭我和他就分开了,我回了画室。不知道为什么会传的那么难听,那几天我每天上学都会听见路过的同学议论我,画室里的同学听说之后也替我解释过,但没人愿意相信。后来闹到家长那里事情才渐渐平息。我本来是不在乎的,但身边有一个人愿意相信我,还是好事。”
“那个人就是沐瑶?”
“嗯。”
“哦。。。”
白九晨重新翻开漫画书,没再多说什么。
唐离看着白九晨的侧脸,悄悄松了口气,转身继续抠画纸上的那颗苹果。
气氛再次沉寂。
雨还在漫天的下,小空间里两个年轻人各做各事,不知多久,一声轻呼打破了沉默。
唐离沾上白色颜料点上最后一笔高光,将笔扔进已经浑浊的水桶里,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画静物对唐离来说不是难事,只是老师总说她的画面颜色太冷,强行命令她每天三张暖色静物作为作业改变习惯,今天的第三张画完,唐离感觉全身都轻松了。
白九晨听到动静,把盖在脸上的漫画书扒拉开坐了起来也伸了个懒腰,说:“为了庆祝最后一个国庆节,来点小酒搞气氛呐?”说完也没等唐离回答就蹿起来回自己家里拿酒。
唐离把画具收了收,看着白九晨疯跑的背影无奈轻笑。
这才是她认为应该是他该有的样子,阳光,乐观,浑身散发出令人愉悦的气息。
白九晨酒量一点都不好,喝完还爱叨叨,唐离每次都是用袜子塞了他的嘴才能安静下来。他也不长记性,每次醒过来脑袋边上的袜子都阻挡不了他喝酒的热情。
可能是有些话只有喝了酒才有勇气说出来吧。
唐离闷闷的,连喝酒的时候都闷闷的,一口一口的好似在喝汤,白九晨豪迈得多,三听纯生下肚脸色就煞白了,都说喝酒脸白的人能喝,白九晨就不,脸越白越醉。
“鸭梨儿,给我讲讲三班吧。”
白九晨每次喝醉了都管她叫鸭梨儿,唐离试图纠正过几次无效,也就任他叫了,后来被唐离视作分辨他是否清醒的一个证明。显然,他现在有点迷糊了。
“三班是理科奥班啊,每年的几个清北学生都出自三班,现在是学校的圣地。”
“这么厉害,谁教的。”白九晨随意地把罐子捏扁扔在一边,顺手拿起另一瓶抠开封口。
“许宁远。”
白九晨动作一顿,垂下来的手已经捏紧了拳头。
酒一仰而光,放在玻璃台面上时发出一声脆响。白九晨坐在原地双臂撑在膝盖上交叠,将头埋了进去,没出声。
唐离转头看了一眼白九晨,看不清脸,裸露出来的后颈骨型突出。疑惑间想到离校前那双冰凉的手,她继续说:“他一直任教高三三班,多少家长挤破了头想把孩子送进去,可他从来不接受任何插班生,只看成绩。听说他原先是浙大的教授,为着和我们校长的私情才辞了教授来做小班主任。虽说这么厉害吧,他却一点也不傲气,待每个学生都和蔼可亲,只要闲下来谁去问题都耐心解教。我特别喜欢他。”
“唐离,你真笨。”白九晨声音沙哑,砂纸磨过一般,埋首未动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唐离低下身子找角度想看清他的脸,却被挡的严实。她摸摸鼻尖不置可否,重新坐回去喝了一口酒。
“你没醉啊。”
白九晨的眸子深如黑潭,侧脸枕着胳膊转向唐离看着她。此刻的他脸色白的吓人,浓密的眉眼嵌在这张脸上说不出的违和。唐离又看到了陌生感,这样的深沉,空洞,掩藏情绪的眼睛让她感到害怕。白九晨似乎察觉到了唐离微妙的变化,别过头去不再看她,双手捂着脸轻轻的说:“唐离,他是坏人,不要喜欢他。”
黄昏的天淹润寥廓,年轻人的天是没有边的,年轻人的心飞到远处去。可是人的胆子到底小。世界这么大,他们必得找点网罗牵绊。
心底的罪孽一点点滋生,伴着秋季的雨帘攀上半颗心脏,明明装作忘记的事情这时全部涌上脑海,水花溅起就再也平静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