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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芍药将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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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林滋在她耳畔低语的三年之后,距离朝元夫人一纸书信的三旬之后,兮女乘着华丽的马车,悄然入了皇城。
这是繁华的长安,一切充满着热情与庄重,不得不去赞美她的风姿卓越,不得不去体会她的生机盎然。
站在马车外等候她的是林滋,林家俊俏的少年郎,现在成为了优秀的盛唐贵公子。那位在宫中的朝元夫人一手扶持了安氏林氏一脉。
但是,兮女知道,自己不姓安,也不姓林。
这便就是一道光,从混沌之中冲破云霄。
林滋看着她说:“三载的时间,已经足够让你成为万人景仰的典范了。”
兮女掩嘴笑道:“取笑我呢啊?滋郎你在长安呆久了,也变得油腔滑调了。”
“我比不得你,兮。”林滋看着她说:“你就如同生得双瞳的人,太过炫目。”
兮女看着林滋的眼,自己的灵魂深深镶嵌在漆黑的瞳孔里,林滋的仪容上,满是对阳光的爱恋和沉溺。
其实他们都清楚,入了重玄门,自是终年不见。林滋原本只是想到她入宫做女官,却在此时才担心起那位端坐在太极殿上的帝王。
她喜欢阳光与璀璨,不畏惧任何事物。这样的女子自是要去接近太阳。
但是太过于接近太阳,便会燃烧了自己。
林滋目送她离去的背影,担忧消磨了他的深情。
靖佑十四年。兮女入宫。
起初她居住在掖庭里,无人提及她的身世,她似将其忘却,她只知自己是居住在西府海棠里的相思夫人的女儿,她只知朝元夫人会在宫内护她一生安稳。
往事即将消散,如今是她的时代。
骨子里的桀骜,是这样的鲜明。
通向太极殿的白玉道路宽阔肃穆,却充斥着孤独。兮女每踩出一步,都似在云端游荡,寻寻觅觅不知归处。忽有一阵仲夏时炎热的风吹过,她发上的步摇便轻轻摇晃,像柳叶一样轻薄的花钿颤颤立在发髻之上。
一旁同行的采女推搡着她的肩膀说:“快些吧,不可让陛下等候吾等。”
一行人如水流般缓缓流进太极殿,临进殿门之前,兮女回身望了一眼来路,笔直的大道通往重玄门,白云将阴影投射在石面之上,两侧站立的金吾卫的铠甲之上,全部反射着璀璨的阳光。
这就是太极宫。这就是长安的至高点。这就是她的开始。
靖宗坐在那皇座之上,却无夏日燥热的气息,他微微笑着看向这些采女,仿若是看到了一片花海。
他看到的究竟是哪片花海呢?
一旁的御侍卿不断念出一个个带着显赫家世的名字。然后念道她“甄兮——”
“珍惜?”靖宗的笑容有片刻滞留,他挥挥手,示意御侍卿将花名册呈上。
“回陛下,妾身本名为甄兮儿。”兮女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殿内,空旷的一片之中,似是被她的清妙音色所充填。
靖宗听到声音,循着来源处就找到了站在一众光鲜采女之中的兮女。
端坐在宝座之上的帝王已不是精致的少年,便是青年时代也已是度过了数个春秋。他的下巴处有一道浅浅的沟,看起来刚毅而深情。宛若是春日的日光,如沐春风。
他说:“抬起脸来。”
兮女顺从的抬起脸,深深的为他的威仪所震慑。
见到她容颜的一个短暂瞬间。靖宗沿着她五官的轮廓追回到了许多年前。他信步大明宫,就见到了小巧的阁间,那里的女子正在侍弄着一捧花草,她身后是高大的书架,手旁又摆放着绣绷子。
“在喧嚣的白昼开放在少年的眼底,在寂静的夜晚开放在少年的心里,虽然只见了她三天,却仿佛爱了她三年。”
靖宗微微侧头,仔细端详着兮女的面庞。只是五官相思,却并无一丝神韵上的相似。仿若是一张皮囊下的两个灵魂。明月与艳阳。
不。靖宗摇了摇头。她不是明月,她是浩瀚的星海,每一面都是璀璨动人,摄人魂魄。太过纷乱夺目,反而是隔绝了彼此。
兮女嫣然一笑,看着帝王高高在上的蹙眉。
靖佑十四年初,兮女得封才人。同年入了礼部就任掌固。她天赋的才情在政绩上熠熠生辉。作为一个嫔妃,居然以文官遥不可及的姿态迅速的攀升。她并不忌讳所谓的后宫,反而更加努力的跻身于前朝。
靖宗偶然之间和朝元夫人谈起,他说:“甄才人似是旧识相识一般。”
自然是心下里知道他说的是谁。那样的聪颖又岂是旁人可及?她们即使身处最愚昧妖娆的时代,仍能看清迷雾之中的路途,找寻到光亮的方向。
期间,才人又晋升了贵人。转瞬,靖佑十五年的春天到了。
兮女刚刚诞下了一位皇女,便开始操持着立后大典。
这样的高度,让人难以企及。多少个美貌的女子为了这后位直至炼狱也无法明目。但是,它真的如此甜美诱人?
兮女相信,世间总有那么一种人,是对此丝毫没有心动的。她们将追寻精神世界上的庞大。无人可以媲美并肩的称颂赞扬。这样的人,到底是否存在?
兮女在大典之上,亲眼目睹了盛世的繁华和荣极的时刻。
她徒然觉得,不过如此。并未如自幼的臆想之中那般艳羡。
在她诞下了第二位皇女之后,迎来了又一个新的年头,兮女晋为熙充容,迁居出了掖庭,搬入了太极宫皙瑾馆。
期间,礼部下派官员至长安几处报喜,新册封的嫔妃之中有林家的女儿。兮女听闻安施缕也入了朝为官,只是下派至地方。她和侍郎说了一个缘由,便带着礼部的信函,从马车走下,站在了长安林府前。
在这里,她曾经和林滋互相直视,仿若是要把对方嵌进灵魂里,吞骨噬肉。
如今,却只能等在原地,把相逢当作偶遇。
在林府的大门敞开时,着官服的林滋和身后的安施缕双双而出。
兮女表情莫测的看着二人,张开了嘴,却不知要说些什么样的恭贺之词。
“我本就不是这里的人。“”那你是长安的么?“”我在长安等你。“
一幕幕涌上心头,满是冷淡,却又深情款款。
兮女两腮酸涩,却说不出话,她将信函交予身旁的同僚,顾不得礼仪匆匆转身进了马车。
“熙充容安好。”林滋在马车外问候。
“好。”兮女哽咽着声音说。
林滋走近马车,从帘子中递过了一只短笛,说:“这是安施缕给你的。”
兮女接过笛子,紧紧闭上眼,强压下心头的苦水,催着马车速速的回了太极宫。
如得吾所愿,只愿从此不相见。
兮女手紧紧握着笛子,突然使力,拿起笛子猛的砸在车壁上,
“叮”的清脆一声,笛子碎成了千万片,落得宽阔的马车内全部是刺眼浴血的碎片。
一片一片全是她的过去。
那跟随短笛一同送来的笺上写着“不知长安比得苏州几许?”
兮女想,几许?长安干燥,但是温暖。